21

林蘇瓷迎着宴柏深看似溫和的眼神, 渾身都透『露』着一股被抓包的心虛尴尬。

之前他無意之中念叨過幾次白晴空, 有那麽一回就在宴柏深的面前,他當時沒有任何反應, 原來卻是把這個名字記住了。

他還想底氣十足地反問一句白晴空是誰,剛做好了準備,還未來得及開口, 就看見了宴柏深勾起的唇角弧度。

他生氣了。

林蘇瓷清楚的意識到這個問題。

他趕緊把耍賴的話咽了回去, 默默揚起小臉, 給宴柏深『露』出個無齒微笑,瘋狂眨巴着大眼睛,厚顏無恥道:“我聽大師兄的,你去我就去。”

宴柏深看都沒有看林蘇瓷一眼,劃過眼神, 與崇雲派趙掌門低語了兩句。

那崇雲掌門平複了臉『色』, 厭惡地瞥了眼地上還在翻騰的崔虹:“立即派人去請蜀南舸掌門, 叫他來好好瞧瞧,他門下的這一群得意弟子!”

外門派弟子擅闖禁地攪擾上古兇獸,稍有差池,殒命其中的話, 這筆賬崇雲掌門都不知道該跟誰算了。

前頭氣得繃臉的掌門禦劍而起, 身後跟上了不少門派大弟子。宴柏深把林蘇瓷往自己身邊一帶,緊緊跟着崇雲掌門。

林蘇瓷緊緊攥着宴柏深袖子, 只覺速度過快, 風馳電掣間, 已然繞過幾座山頭,緊随其後抵達了那鋪天蓋地靈光波動的禁地。

林蘇瓷下了飛劍,忽地一頓,拽了拽宴柏深:“小師兄……呢?”

宴柏深頓了頓,淡然道:“留下他看着崔虹。”

林蘇瓷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此地已經集結不少尚未離開的門派弟子,大多是年長些的,焦急的圍在結界以外,不斷詢問着看守在此的崇雲派弟子。

林蘇瓷看見了那原本坐在他身側的師姐妹,攙扶着手急得眼淚直掉,一個勁兒哀求着那崇雲派弟子:“讓我進去吧,我弟弟在裏頭。”

“不行,兇獸蘇醒,且并無神志,多進去一個人多一分傷亡。”

崇雲派弟子面『色』凝重,幹脆的拒絕了唐茵茵的請求。

求助無門的師姐妹倆哭着抹淚。

林蘇瓷悄悄靠近了結界邊境。

那寬闊的坪地有一處巨大的凹坑,四周立有八根頂天立柱,八條金光流溢的鏈鎖聚攏于天坑之內,扣鎖着那天坑之中的龐然巨物。

那是一頭巨大的兇獸,它四肢分別困着那金光鐵鏈。通體覆蓋閃光鱗片,額前一根斷角,猩紅的獸瞳毫無光彩,就像是失控的傀儡,沒有感情,沒有目标,神志盡失。

而巨獸銅鈴大的猩紅獸瞳裏散發着幽幽煞氣,夾帶着血腥暴戾,發出一聲通天徹地的長嘯。

這一聲長嘯令山搖地動,源源震動不斷。林蘇瓷腳下差點沒踩穩,虧得宴柏深眼疾手快一把摟住了他的腰。

而身側的一些人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地上跌倒了不少弟子,在綿延不絕的震動中緊緊扣着地,爬不起來。

林蘇瓷扣緊了宴柏深衣衫,剛站穩,就瞪大了眼。

僅僅一層屏障相隔,一邊是人間,另一邊,好似地獄。

天坑以外,橫七豎八躺着不少年紀小的弟子,都是曾圍在林蘇瓷與鐘離骸鳴外,一起玩石子的那些少年人。

他們此刻有的七竅流血,有的如拉破風箱似的殘喘呼吸,更有些渾身是血倒地抽搐的少年,艱難地吐着血,口型虛弱着‘救我’。

林蘇瓷有些不忍直視。

先前朝氣活力的少年們眼前的慘樣,實在是太讓人無法接受了。明明他都帶開了白晴空,只要他們換一個話題,就能避開。

可偏偏,他們就非要冒這個險,上趕着來送死。

林蘇瓷垂眸,臉『色』微微發白。

下一刻,他的視線被宴柏深的手掌覆蓋,隔斷了眼前的猩紅地獄。

“別看。”

他低低着說道。

林蘇瓷眨了眨眼,睫『毛』在宴柏深掌心微微顫動。

他抿着唇,反手抓着宴柏深的手腕:“沒事,我不看他們。”

頓了頓,而後林蘇瓷聽見宴柏深涼涼的聲音:“嗯,你要看白晴空。”

林蘇瓷瞪大了眼,宴柏深的手撤離的很快,他抓着的手腕一擰就掙脫了他的掌心,宴柏深收回了手,目光直視着那結界之內,沒有分給林蘇瓷半點眼神。

林蘇瓷『摸』『摸』鼻子。不過也算是被宴柏深提醒了,他左右看了眼,崇雲派的弟子在掌門的指揮下,已經組起了高階弟子的隊伍,沖進了結界之內,飛快禦劍站位,符箓齊發,電光火石之間引爆了一連串空氣中的炸裂。

“白晴空……”林蘇瓷的目光在裏頭搜尋了一圈,好不容易在天坑邊沿,茂密草叢中看見了縮成一團昏『迷』過去的灰袍身影。他啧了一聲,抓抓頭發,低聲對着宴柏深解釋道,“其實我是做夢夢見過他。開始還以為只是個夢境裏的虛拟人物,并不存在,今天發現确有其人,我還吃了一驚呢。”

前世是夢,小說裏的虛拟人物,他的解釋一百分,沒『毛』病。林蘇瓷也自我相信他的說法,煞有介事道:“原來做夢裏的人,還真的會出現在身邊啊。”

宴柏深挑眉:“這個解釋不錯。”

林蘇瓷嘿嘿一笑。

勉強把自家飼主糊弄了過去,林蘇瓷全部注意力都投放進了眼前的戰局之中。

他咬着手指,緊張兮兮看着那些崇雲派弟子穩步圍陣,一波波接連攻擊着那被困巨獸,并趁此機會,從地上撈起那些重傷的少年,小心往結界外運送。

裏頭的十幾個少年分別來自各大門派,蜀南舸獨占四個名額,三個弟子一個雜役,只有身為雜役的白晴空,被當做誘餌推去距離兇獸最近的位置,其他人都遠離天坑,營救的難度也降低了不少。

只是……

林蘇瓷微微皺眉,小心對宴柏深說道:“那鏈鎖,是不是快斷了?”

困在巨獸四肢身體上的金光鎖鏈崩的很直,而那巨獸不斷抖動着身體,發出接連咆哮,一陣陣音波強有力沖擊而出,不但夾帶着煞氣沖擊着那些弟子們,還沖擊着本就搖搖欲墜的金光鏈鎖。

林蘇瓷定睛看了會兒,總覺着那鏈鎖快在巨獸的沖擊下陣亡了。

不過,應該不會吧?

林蘇瓷不确定的想着,他如果沒有記錯,醴刎掙脫束縛逃出崇雲派的發生應該是在幾年後,現在主角還是個小白菜,這個未來的上古兇獸妖界之皇,肯定還不能逃走。

所以今次應該是有驚無險吧?

林蘇瓷的目光劃過那地上一個個被抱出來全身癱軟渾身是血的少年,有些嘆息。

他現在只希望不要鬧出人命,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牛犢子一點教訓,教教他們敬畏之心就好了。

各大門派尚未離開的弟子們都圍了過來,把剛擡出來的弟子一個個認領了,抱着那血淋淋的少年就是一頓痛哭。不過還好,傷得雖重,到底還有一口氣在。

在此地的有『藥』修丹修的,紛紛解囊相助,把那地上氣息奄奄的弟子們一個個拼命用『藥』灌注,強行保着他們的命。

“我弟弟呢,我弟弟怎麽還沒有出來……”唐茵茵還抱着她師姐伸着脖子張望,眼淚都快要把糊滿她全臉。

林蘇瓷順勢望去,那結界內的,也就是幾個距離天坑較近,旁人無法輕易靠近的地方,還躺着幾個苦苦哀嚎的少年。那些排兵布陣的崇雲派弟子并不能在巨獸虎視眈眈之下強行去搶奪,只得暫且放棄救人出去,而是不斷加強着符箓,一道道靈力沖擊着,試圖讓巨獸重新進入休眠。

林蘇瓷看得心驚膽戰,攥緊了宴柏深的手,他掌心都全是汗,濕噠噠的。

宴柏深反手握住了他,定睛看了看,而後微微蹙眉:“卻有危險。”

而不遠處,那崇雲派掌門已經招來自己的法器,繃着臉正要加入其中。

“趙掌門。”

宴柏深出聲叫住了他。

『亂』糟糟一片的場地中,他目光直視着那掌門,傳音入密過去低語了幾句。

趙掌門神情凝重,點了點頭,而後擡手打出一道靈光,他率領着後來抵達的一批弟子,進入其內。

“你的那個白晴空,有些危險。”

林蘇瓷看得仔細,冷不丁耳邊傳來宴柏深的聲音。

他擡眸,一臉無辜擺了擺手:“他不是我的,一面之緣怎麽能把他送給我呢,真要論起來,你是我的還差不多。”

宴柏深:“……”

林蘇瓷想了想,又接了句:“不對,我是你的才是。”

讨好飼主嘛,改個順序的事,何樂不為。

宴柏深略不自在,沉着聲嗯了聲,不說話了。

林蘇瓷聽了他的話,也認真去觀察世界男主了。

剛剛宴柏深說的話倒也不是假的,白晴空的情況,的确危險。

小說中,醴刎沉睡多年,被崇雲派撿漏困鎖起來,等他徹底蘇醒那一刻,數十金丹修士都奈何不了它。醴刎猶如進出無人之境,大搖大擺把崇雲派裏裏外外踩了個透心涼,端的是實力無上,行事也無比張狂。

眼下的醴刎被輕佻弟子打擾,還處于失智的狂躁階段,徹底被獸『性』把控的醴刎,只會對生命,血腥,以及腹欲有輪廓。近在天坑前的鮮活生命,落在他失焦的猩紅獸瞳裏,可不就是糅合在一起的靶子,散發着芳香,引誘着它去殺|戮。

它就如同已然失控的大殺器,所到之處,皆是地獄。

倒在它最近位置的那些少年,甚至都看不到呼吸身體顫動的頻率。

趙掌門攜帶了些高階修士,頂替了一些支撐不住的弟子,場上的戰局略有扭轉,受了內傷的修士匆匆退離,甚至沒有多看那地上宛若死人的幾個殘留少年一眼。

濃郁的血腥已經撲鼻而來,林蘇瓷嗅覺敏感,忍不住默默擡起袖子,捂住了口鼻。

宴柏深看了他一眼:“你先回去。”

“不要。”林蘇瓷捂着鼻子甕聲甕氣着拒絕,“你在哪我在哪。”

宴柏深索『性』牽着林蘇瓷往外走。

林蘇瓷這就沒有拒絕,逆着匆匆趕來的人群與宴柏深稍微遠離了那血腥漫天的場地。

走出不遠,宴柏深擡袖揮了揮,林間清醒的空氣争先恐後湧入,沖淡了那身後的血腥味,林蘇瓷終于得以呼吸,放下袖子大口大口喘了幾下。

“吓到了?”

宴柏深自芥子須彌戒中取出一水囊,遞給林蘇瓷。

林蘇瓷接過灌了幾口,搖頭晃腦:“吓到倒也不至于,就是有些……震驚。”

通天徹地的醴刎,這會兒還是個困獸,日天日地的白晴空,還是個小白菜。小白菜撞上了困獸,這可不是常見的場面。

林蘇瓷刻意把剛剛見到的血腥場面忽略掉,抛之腦後希望早些能遺忘。他平複了下心情,把水囊裝起來後,伸着脖子往後看。

離得遠了,只能聽見醴刎的咆哮之聲,地上微微跟着顫動,但是那處兒的血腥與吵雜離得遠了,倒是安靜了許多。

“還想看?”

林蘇瓷搖頭:“沒有,就是在想,他們把人都救出來沒有,醴……裏頭那個兇獸,看着可不簡單。”

“懸。”

宴柏深淡淡道:“醴刎上古兇獸,此刻又神志不清,想在它眼皮子底下偷走那幾個人,難。”

“這一次他們幾個闖禍闖大了。”

林蘇瓷啧了一聲:“攔都攔不住。這裏頭還有那麽多其他門派的弟子,要是追究起來,蜀南舸這次肯定要遭殃。”

宴柏深聞言,淡淡掃了林蘇瓷一眼:“所以說,聽話有多重要。”

這裏頭的若有所指,林蘇瓷聽得清清楚楚,他高舉手臂,響應地鄭重其事:“聽話最重要了!他們就該像我一樣,聽話懂事,絕對不給師門找麻煩!”

宴柏深無言以對。

腳下土地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

林蘇瓷第一反應就是撲過去,雙手攤開,口中大喝:“柏深我保護你!”

他一邊說着,一邊腳下一蹬,跳起來撲到宴柏深腰上挂着,腳不沾地回頭四望,緊張兮兮:“來了麽,來了麽?”

被當做貓爬架的宴柏深閉了閉眼,熟練的把身上盤亘的貓崽子扯下來。

地上的晃動無異于就是醴刎的咆哮所帶來的,只看這地的抖動,就知道裏頭的戰況之激烈。

林蘇瓷跳下來,感慨着:“不是那掌門都出手了麽,怎麽還沒有解決?”

眼前的醴刎肯定不是幾年後掙脫束縛逃走的妖皇,神志未清的時候,一介掌門總該拿得下才是。

宴柏深卻不甚樂觀:“趙掌門不是武修。”

林蘇瓷似懂非懂。

所以,崇雲派被醴刎一鍋端,不是随機事件,很有可能是……必然的?

哦豁,那小白菜不就危險了?

林蘇瓷有些懵。

世界主角在醴刎的腳底下,要是崇雲派控制不住它,醴刎一個獸『性』大發,那豈不是說,小白菜,要含恨而終了?

不會吧?這些玩命的膽大少年的行徑,真的會帶來這麽大的變動?

林蘇瓷渾身都跟針紮似的癢癢,站着腳底下就像是有火燒,踩着小碎步挪來挪去,不得安分。

“想去?”

宴柏深淡淡看了眼渾身都寫着焦躁的貓崽子。

林蘇瓷這會兒不嘴硬了,老老實實點頭:“想去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

宴柏深颔首,而後果斷道:“不許去。”

林蘇瓷瞪圓了眼:“哎?”

這算是他第一次被這麽果斷的拒絕了吧?

“危險。”

宴柏深言簡意赅。

危險是真的危險,可是林蘇瓷心癢癢得厲害。

他摳了摳手爪子,忍痛道:“那我們走吧,走得遠遠的,不去看不去想就不會心疼。”

宴柏深重點抓的很好:“心疼?”

林蘇瓷眨了眨眼,這随口皮的話,好像皮錯了方向。

“我說的是……”林蘇瓷果斷搖搖尾巴,小臉上滿是憐惜,“心疼你呀。”

宴柏深冷哼。

貓腿子不遺餘力圍着宴柏深轉,一個勁兒變着花兒誇:“我們柏深今天辛苦了呀,又要去談正事還要來救我,等等還要背着我回去,真的好辛苦,讓我好心疼啊!”

宴柏深沉默了會兒,不确定道:“……等等,背你回去?”

笑眯眯的貓崽子朝他攤開了雙手,熱情洋溢:“我吓到了走不動,要柏深背才行。”

宴柏深轉身就走。

林蘇瓷嘿嘿一笑,跟了上去。

還未走兩步,忽地又是一陣山搖地動。

沒有宴柏深攙扶,林蘇瓷東搖西晃,腳底下都踩飄了。

“又開始了……”林蘇瓷被震了幾次,都習慣了,嘟囔了句。

這次地震的時間有些長,宴柏深穩穩當當站在他身前不遠處,抱着劍默默看着他,林蘇瓷手舞足蹈得就像是巫師,動作『亂』七八糟,卻勝在他年幼身輕,細長胳膊細長腿兒,搖來晃去還別有一番美感。

一聲巨嘯由遠及近猶如平地驚雷瞬間炸開。

林蘇瓷耳朵一陣嗡鳴。

血腥味,好像又傳遞過來了。

林蘇瓷回頭。

原本被困局在那後山天坑附近的所有修士,這會兒都禦劍紛紛四散而逃,慌張着嘶吼。

“兇獸脫困了!快跑!”

兇獸脫困?

林蘇瓷瞪圓了眼,順勢看去,那緊緊跟在修士身後,低空飛行的,可不就是上古兇獸醴刎麽!

咆哮着的兇獸張着血盆大口 ,夾帶着血腥的煞氣狠狠撲來!

醴刎,居然在這個時候掙脫了?!

林蘇瓷詫異的都有些傻了。這是把劇情提前了幾年,那小白菜呢?

響徹山谷的一聲巨嘯帶着妖獸的妖力,林蘇瓷腳下根本不得動彈,周圍不少修士直接從飛劍上紛紛落下,摔倒一地。

林蘇瓷有些慌了,他拔腿就想往宴柏深的位置跑,可偏偏被人一擠,年幼體輕的他直接一個咕嚕,反向摔向了那巨獸的方向。

完犢子了!

林蘇瓷眸子豎成一條線,被淩『亂』人群隔斷了視線的他慌『亂』大喊:“師兄!柏深!”

吵雜的尖叫聲與此起彼伏的呼喊徹徹底底将他的喊叫淹沒。

濃郁而稠密的血腥味包裹了林蘇瓷。他心頭驟然一跳,顫巍巍回眸,翠綠的眸子裏清晰的倒映着那兇神惡煞的巨獸的身影。

林蘇瓷瞳孔一縮,那兇獸已迎面朝他襲來!

巨大的利爪狠狠抓住林蘇瓷的腰,下一瞬,林蘇瓷整個人被巨獸帶起淩空飛入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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