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個哭泣的男孩(1)

睜開眼看到一片刺目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穿着白色衣服的醫生和護士。還有一個陌生的女人。

那個阿姨看到我睜開眼睛便笑了。她溫柔地說：“你終于醒了！”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裏有我猜不透的複雜情感。動了動嘴角，我說：“我……”想了很久，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能讓你的父母到醫院來一趟嗎？”漂亮的護士姐姐很溫柔地問我。

我仔細地看了一下他們，發現他們的眼睛裏都有着傷心和疼惜。我沒在乎，坐起來對阿姨說：“謝謝！”然後下床，想立刻回家去。

可是我鞋還沒穿好呢，“白衣天使”就抓住我的胳膊有些嚴肅地說：“你現在不能出院！而且，你必須讓你的父母盡快趕到醫院！”

盡快趕到？我看着“白衣天使”不肯放我走的樣子笑了。不就是暈倒嗎，這對我魏伫彬來說可是常有的事。

轉過頭看着窗外，暮色已經降臨。看來我昏睡的時間并不是太長。如果速度快一點的話，也許不會引起爸爸的懷疑。

看着“白衣天使”，我燦爛地笑着，說：“哥哥，謝謝你這麽關心我哦。不過你不用太擔心啦，我常常暈倒的。”

“白衣天使”愣了一會兒。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麽樂觀吧！嘆了口氣，他悲傷的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知道你常常暈倒的原因了？”

“嗯。”我點頭，說：“知道啊，醫生說我免疫力太差了。”這話我聽了不知多少遍了。

“只是這樣，沒別的原因了？”

護士姐姐和阿姨對他使了個眼色，似乎讓他隐藏些什麽。

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呢？莫非他知道我為什麽比別人容易生病的原因了？我疑惑地看着他，輕聲問：“那還有別的原因嗎？”

“告訴她的父母吧，別讓她知道。”阿姨豈求似的說，要哭出來的樣子。

這種場面這樣的話，我的心裏閃過一絲不安。想起秋天裏一直存在的感覺，難道在這個秋天裏真的會發生什麽重大事件？

“我想她已經猜到些什麽了。”“白衣天使”看着我沉重地說：“而且，病人有知道自己病情的權力。”

阿姨和護士姐姐沉默了，看着我的臉滿是悲傷。

我想，不管多麽壞的答案我都能接受得了的。

而現在，我想的是對阿姨和護士姐姐說聲“謝謝”，她們那麽關心我！

“經過診斷，我們确定你患有白血病，是早期。”“白衣天使”說完閉上了眼睛，長嘆了口氣。

我想我是不怕死的，因為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而且，我也早就知道會有這個可能。可是當聽到“白血病”這三個字時我還是向後退了一步。如果不是阿姨扶住我，我想我一定會癱倒在地。

我讨厭白菊花，讨厭“4”這個數字，我擔心會被手機輻射射死，好像這些我曾一直弄不懂的問題都有答案了。我怕死，真的，因為死代表着我不能天天見到我的爸爸媽媽了。我是那麽那麽地希望能和他們一直在一起的，現在看來好像是不可能了。

這是多麽殘酷的事實。

我勉強地笑了，說：“謝謝你們這麽關心我。阿姨，請問我的書包在哪啊？這麽晚了，再不回家的話爸爸會擔心我的，我們好久沒好好說過一次話了。”

“你最好住院接受治療，現在還是早期，通過化療可以緩解病情或者治愈，也可以骨髓移植，你父母的骨髓應該會跟你的相吻合。所以，你必須盡快通知你父母，讓他們到醫院來，因為如果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的話……”護士姐姐看着我的眼睛有些潮濕。

“我知道，錯過了時間就會沒命對不對？可是今晚跟爸爸的這個約會非常重要，所以我不能失約。”我強裝鎮定，其實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你不用太害怕的，你父母中應該會有一個與你的骨髓配對，你真的不必太害怕。”“白衣天使”想安慰我。

這樣嗎？我閉了眼，讓自己不想什麽。然後我說：“沒用的，他們救不了我。”

“你怎麽知道他們救不了你？如果他們都救不了你，那你知道會怎麽樣嗎？我是醫生，這方面我比你更懂。”他有些激動。

我不說話了。醫學知識他确實比我懂，可是我的事情他不可能比我知道得多。

取了藥，把它們放在書包裏，我沒有讓阿姨幫我付錢，她有那份心我就已經很感動了。我想也許是上帝妒忌我了，因為連陌生的阿姨都對我這麽好。

我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我患了某種絕症會怎麽樣，而我想出來的答案是我不會太難過，因為我做好了似的準備，也做好了某一天将會離開我最親愛的爸爸媽媽的的準備，所以我特別地珍惜與爸爸媽媽在一起的時間。

只是，準備畢竟只是準備而已，當它成為事實時我卻無法接受。

我真的要死了嗎？我還這樣年輕，還沒有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我就要與他們陰陽兩隔嗎？我不想啊，我曾經答應過他們要與他們一直在一起的，我還想過将來要報答他們的恩情。

可是，不能夠了嗎？

還有我的朋友，如果他們知道我不久後會離開一定會難過吧，他們那麽關心我的。

無論如何，我不能傷心。如果我傷心，他們會更難過的。我不能讓他們為了我而難過，所以，魏伫彬，你要笑，要很堅強。在最後的時間裏，你要堅強勇敢，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我試着揚起嘴角笑，可是這在平時對我來說極其容易的事情此刻為什麽會這麽地難以做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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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時候秦姨正站在門口張望，那麽擔憂的樣子。整理了紛亂的思緒，我微微笑着，跳到他面前說：“秦姨！”

她吓了一跳，拍着胸口說：“吓壞我了！矚彬，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也不打個電話告訴我，我會擔心的，知不知道！“

忍住淚水，我別過臉去怕被她發現。“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敢了。秦姨，爸爸呢？爸爸是不是回來了？”說完後我跑進屋裏，四處找尋，可是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先生剛剛打了電話來，他說他有重要的事情不能早點回來。矚彬一定餓了吧，快點去吃飯，我都熱了好幾遍了。”

“秦姨，我吃過了。現在想去休息一下。真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麽久。”我仰起臉看着她笑。她真好，像照顧女兒幫照顧我。

“沒關系的。”她溫柔地笑。

轉過身的時候淚水洶湧而出。我明白我不是堅強的女生，所以無法強裝到底，那麽在被發現之前，我只能轉身。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任淚水泛濫。我問過醫生我還有多長的時間，他說“這種病起病突然，病程短暫，如果沒有找到配對的骨髓，那麽你可能只有大約三個月的時間了。如果化療的話，可以延長緩解病情。”

三個月，是稍長還是太短，這是值得考慮的問題。

當确定秦姨已經睡了的時候，我輕輕地出了房間，跑到爸爸媽媽的房間裏，在抽屜裏找到相冊後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擰亮臺燈，我翻開相冊，記憶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第一張照片裏的我鼓着腮幫子正在吹蠟燭。旁邊有媽媽寫的字：我的寶貝女兒伫彬滿三歲啦，她吹蠟燭的樣子那麽那麽地可愛。我要很愛很愛她。

第二張是我四歲的時候的照片。照片裏的我雙手合十站在蛋糕前許願，一副虔誠的模樣。旁邊是爸爸的字：彬彬許的是什麽願望呢？我猜了很久她都說錯了。最後她說，“笨啦，我當然是希望爸爸媽媽長命百歲，百病不生，永遠和我在一起啦！這麽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到，笨死了！”哈哈，我的彬彬太有孝心了，為了獎勵她我們會永遠和她在一起的。

第四張是六歲的時候照的。我穿了一條粉紅色的裙子，梳着羊角辮站在蛋糕前，厥着嘴別向一邊，滿臉的不開心。旁邊是爸爸的字：彬彬說她要做公主，于是我買了條粉紅色的公主裙給她。可是她沒有開心反而傷心了，因為她說她沒有王子。呵呵，彬彬要她的王子了。

第五張是七歲生日時在醫院裏照的。那天我生病了，照片裏的我穿着病服，蒼白的臉上有幸福的笑容。媽媽寫：伫彬生病了。她常常生病，我好擔心。在她許願的時候我在心裏決定，我一定會讓伫彬健健康康的。

……

最後一張是我和爸爸媽媽一起照的。我站在爸爸媽媽中間笑得很調皮，爸爸媽媽則是滿臉幸福地看着我，眼睛裏滿是寵溺。旁邊的字是我寫的：爸爸媽媽，伫彬雖然不是很聽話，不過，我會很愛很愛你們的，我會一輩子和你們在一起的。

我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那些照片，那些情感的見證讓我覺得沉重。如果我真的死了的話，爸爸媽媽會難過得傷心欲絕吧！

怕自己哭出聲，我把臉埋進被子裏。

爸爸媽媽，對不起，伫彬可能要違背約定了，我曾說我會一輩子和你們在一起，可是我沒想到我的一輩子如此短暫。

你們還不知道吧，伫彬生病了，很嚴重的病。以後我常常會睡覺，也許某一天睡着了後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爸爸媽媽，我睡着的時候你們不要吵哦，要像小時候那樣看着我幸福地笑。你們知道我生起氣來會不可理喻的啦，如果你們把我吵醒了，我一定會生你們的氣。

其實我并不想睡的。我只是很累了。爸爸媽媽，我想一輩子陪在你們身邊的，我以為一輩子的時間會很長，所以沒有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以後我不會了，我真的不會了，我會很聽話，會做個好孩子。如果我做到了，爸爸媽媽，你們就要答應伫彬，無論發生什事都不難過傷心，不然伫彬會更傷心難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