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不會恨的人（2）

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我沒有去上。我想，我就要死了，上那些課還有什麽用呢。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都不用考試的。況且，那是我最讨厭的數學課。

我到了小樹林。這兒似乎永遠都這麽安靜。本應該是很多人涉足的地方卻沒有幾個人來。

楓樹的葉更紅了。地上堆積的落葉也多了。我蹲下身，拾起一片火紅的楓葉，然後仰起頭看樹。

已經是星期五了。下個星期五有明朗的球賽。我答應他要去看的，可是我怕這當中會發生什麽事情。

我知道，既然洛娴雅和潇晗已經開始針對我了，那麽就絕不會只發生這麽一件事。也許這只是她們先給我的一個小小的警告。

我并不擔心她們會造出怎樣的事來。我怕的是她們制造的事情會影響到我的病。任何事情總有被揭露的一天，我隐瞞了這麽久，也許就要被人知道了。

想君儀和先衡的時候我聽見了鳥叫，聲音那樣凄慘悲涼，想我此刻的心情。我在樹林裏走着找着，終于在一棵梧桐樹上看見了它。

我跑向梧桐樹，卻在離它一米遠的地方停住了，因為我看到地上有點點的血跡，在枯黃的梧桐樹葉上，那麽刺眼。順着血跡，我看到了一只鳥，它躺在落葉之上，棕色的羽毛上有明顯的血跡。

蹲下身，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鳥。它的身體冰涼，讓我忍不住顫抖。受了傷的地方血已經凝固。

擡頭，我看不見另一只鳥，只能聽見它的聲音，無比地哀惋，悲涼。我甚至能聽得出它聲音裏的歇斯底裏和撕心裂肺。

他們一定很相愛吧！我這樣想的時候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我含淚把它埋在梧桐樹下，抱膝坐在它的墓旁我它哀掉。

也替我自己哀掉。

“你一直在這兒嗎？”

我擡頭，看到俊良。他有些憂傷地看着我。

“不久後就是分別的時候了，那一天就快到了。”

“說什麽話呢！”他心疼，說，“我知道你難過。可是伫彬，你不只一個朋友，你還有我，還有明朗。”

他以為我在為潇晗的事傷心呢。可是卻不是。可我不會告訴他。

“我們回去吧，我送你回家。”他把手伸向我，欲拉我起來。

握住他的手，這一刻，我所有的快樂與不快樂都歸于平靜。我想這應該就是友情的力量吧，在傷心的時候有個人陪伴，并且他陪你一起傷心着。

我突然想抽出我的手，因為我知道我又要昏迷了。我看見鼻血落在樹葉上，比剛才看見的還要刺眼。我還看見俊良驚慌失措的臉。

他知道了。

我該怎麽辦？

我又躺在醫院裏了，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又看到了滿眼的白。

轉過頭，看到倚窗而立的俊良。早晨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微閉着眼，似乎在思考什麽。

“俊良。”

我輕聲喊他。他于是轉過身來，俊美的臉上滿是欣喜，但立刻又變的異常悲傷。在我旁邊拉了把椅子坐下，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

“你都知道了，對嗎？”

他不說話。

“那我爸媽呢？你告訴他們了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波瀾不驚，可我的心早已經七上八下了。

“還沒來得及。我還沒有從醫生給的結論中走出來，”

“那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好不好？”

“不行！”他堅決地說，“你必須告訴你的父母，只有他們才有可能救得了你。”

“可是如果他們知道了也救不了我呢？俊良，求你，我不想在開始的時候就讓他們擔心。”我忍不住流下淚來。

“你知不知道只有他們才能救你？”他低吼。

“可是他們根本就救不了我，你知不知道！他們救不了我！”我大聲地哭起來。

他抱住我，在我耳邊柔聲說：“伫彬，你知不知道你在拿你的生命開玩笑？你知不知道，如果連他們都救不了你，就沒有人能救得了你了？”

“我當然知道這一點，可是俊良，你知道嗎，爸爸媽媽他們根本就救不了我，因為我太明白，我與他們的骨髓不會吻合。你以為我不想活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麽地想！我真的好想活着，好想好想！……如果你告訴他們，那麽我一定會比醫生預計的時間活得還要短。我不想給他們造成太多的傷害和負擔。”

“為什麽？你怎麽就知道他們的骨髓與你的不會吻合？難道真的就一點兒希望也沒有了麽？”他看着我，眼中有淚水湧出。

“原諒我一開始就放棄。”

“怎麽會這樣？伫彬，怎麽會這樣？你知不知道，要是明朗知道了的話，他會有多麽地傷心，他一定會活不下去的！”他把頭埋在我的頸間。淚水順着脖子一直往下流。

“那就不要告訴他好了！”

我不想在醫院裏多待一秒，所以我拔掉了針頭硬是出了院。有時候我就是這樣，當決定了一件事時誰也無法改變我。，哪怕明白這決定會帶給我很多的傷害。

“伫彬，以後我照顧你。”

“謝謝！”我找不出更好的詞來。

他苦澀地笑。

伫彬，我該如何告訴你我此刻的痛？那是用言語無法表達出來的。我是男生啊，是流血不流淚的男生，可是我此刻不敢看你。我怕我一看見你我又會落下淚來。

如果明朗知道了他會怎樣呢？我不敢告訴他，因為我怕我會失去他。可是我又希望他知道，他那麽喜歡你，是因為如此，我才走近你的。我以為他保護不了你，所以才勇敢地站出來替他保護你，可是如今，我也無能為力。

我一直的努力還是撫平不了明朗心裏的傷口，現在，我又無法保護他所喜歡的人，這算哪門子的朋友？

——郭俊良

“你昨天怎麽沒有來上課？”我還沒有坐下來明朗就問我。

昨天？那麽我昏迷的時間并不太長。可是爸爸媽媽一定擔心死了。我立即借了明朗的手機打電話給媽媽。

“魏伫彬，你死哪兒去了？不回家也不打個電話回來！要我們擔心死你才開心嗎？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找你都快找得發瘋了！”媽媽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我不說話，知道她實在是太擔心我了。

“伫彬，以後如果有事不能按時回家一定要打電話跟媽媽說一聲。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擔心死你了。把你們學校找遍了也找不到你。我們去報警，可是他們說要過拉48小時才可以。媽媽真的好怕，好怕失去你。”她哭着哭着就說不出話來了。

“對不起，媽媽。我沒事，我好好的。我只是去一個朋友家裏了，手機又忘在家裏。我該用同學的手機打給你的，我沒想到會讓你和爸爸這麽擔心，對不起！”我也忍不住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如果被媽媽知道我活不長了，她會不會也不想活，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會好傷心。

她為什麽要那麽愛我？沒有必要對我這麽好的啊！

“那放學以後早點回家，媽媽做好吃的等你。”

“嗯！”我含淚微笑。

“伫彬，你到底去哪兒了？”明朗有問我。

“關你什麽事啊！”我朝他吼，全班的人都看着我。

明朗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那珍珠般的眸子像深不可測的洞，裏面藏着巨大的疼痛。他說：“伫彬……”然後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我決絕地轉身，在衆人的注視下走出了教室。途中撞到林老師，他捧着書去撿被我撞掉的書時朝我喊：“魏伫彬，你去哪兒？快上課了！”

我沒理他。

這次一夜的昏迷讓我害怕了。醫生說病情在惡化，必須盡快找到骨髓，因此，在離開之前，我必須完成一件事。

我希望明朗可以忘記我。俊良的那句“他會活不下去”的話讓我害怕了，我要明朗活着，好好地活着。所以我要他忘記我，或者讨厭我恨我都沒有關系，只要他不關心我不為我擔心，只要他活着。只是，我沒有想到，讓一個愛你的人失望是件如此痛苦的事情，說那句話的時候，有那麽一刻我以為我死了。

但是，就算會痛死，我也會繼續下去。我想用我的痛苦盡量減少他的傷心。

是誰說，讓一個愛你的人完全忘記你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恨你。這話真好。

我一直跑，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想擺脫心裏那種肝腸寸斷般的疼痛感。中間跌倒了幾次，最後一次跌倒的時候我沒有立即站起來。

“伫彬。”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然後有人扶起我。我擦去淚水，看到是明朗于是甩開他的手說：“你走開，蕭明朗！”

我看到明朗明顯地顫抖了一下，許久後柔聲說；“發生什麽事了吧。”那樣溫柔的聲音就仿佛之前的所以事情都那樣發生過。

“發生了什麽事？什麽事也沒有發生！是我讨厭你了！”我冷漠地看着他，說，“蕭明朗，如果我告訴你潇晗的事是真的，你還會說‘我相信你’嗎？”

他一直看着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要從我的臉上看出端倪來，所以我必須要努力地僞裝自己。

“會的！我會一直一直相信魏伫彬的，我發誓！”他沒有片刻猶豫，甚至舉起手做出發誓的動作。

我有些動容，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麽。

“我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是我希望看到你開心，只要你開心，我也會很開心的。”他很認真，依舊看着我一眼都不眨。

我完全敗下陣來，哭着說：“蕭明朗，你還是個孩子，天真得無可救藥。”

他抱住我，為我擦淚，認真地說：“你是想要我長大嗎？如果是這樣，我會很快長大了！”

我倒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來。

明朗，你不可以對我這麽好，這會讓上帝嫉妒的，也會讓我狠不下心來。我那麽處心積慮地想讓你讨厭我，恨我，可是你卻仍然決定要一直相信我，這樣的相信你讓我拿你怎麽辦？

我坐在池塘旁的臺階上，附近有許多的女生在散步或者做着別的什麽。她們大多是離家很遠的人，住在學校的宿舍裏。

潇晗站到我旁邊的時候我正在想她怎麽還沒來，于是在看見她的時候我說：“拜托，我不是男生，等待可不是我會做的事情。”

我知道等下會發生一件事。最後一節課的時候她傳紙條給我說“放學後我們談談”，我想都沒想就回複說“好”。

她在我旁邊坐下來，對我笑笑說：“我以為你不會來。”

“可是你需要我。”我說，“你需要我幫你完成一件事情。”

她一點兒也不驚訝，更沒有陰謀被揭穿後的慌張，反而不緊不慢地說：“有時候聰明并非是件好事。”

“那也未必。”我笑得意味深長。

她終于無法掩飾自己的驚慌，起身準備離開。

“你不想嗎？不想你心裏想的成為事實？”

她停住，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的身後，他果然來了。于是我當着他的面把潇晗推下了池塘，并說了句“你最好去死！”。

看着明朗立即跳入池中的那刻我在心裏說：對不起，明朗！然後轉身離開。

易依依擋住我，用恨不得殺了我的眼神看着我說：“你想跑嗎？”

我停住，笑嘻嘻地說：“那我不跑。”

明朗扶着潇晗走上來，我看到潇晗在他的懷裏冷得發抖。

擡起頭看天空，灰蒙蒙的，好象要下雨了。我想，或許潇晗真的很冷。

“你為什麽這樣對潇晗？”明朗的表情很複雜，眼睛裏的悲傷多得似要溢出來。

“我高興，不可以嗎？”我痞子一樣地看着他，說：“如此，蕭明朗，你還會相信我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怕我誤會似的把潇晗交給易依依。他看着我的眼睛，堅定地說：“會，就算是親眼所見我也還是會相信你。”

我別過頭，不敢正視他。看見潇晗瞬間黯然的臉，她哭着說：“蕭明朗，我就這麽讓你不值得相信麽？哪怕是你親眼看見她把我推下水，并聽見她咒我去死，你也還是不願相信麽？我的命就那麽賤麽？”

“不是，”他解釋說，“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因為就算伫彬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也還是會一直守着她，一直相信她。”

“你就那麽喜歡她，喜歡到連別人的命都不放在心上？”潇晗顫抖着身體，情緒激動，最後一句話說得歇斯底裏。

他擡頭看潇晗，又看我，最後低下頭什麽都不說。

“蕭明朗，我會讓你對我失望的。”我狠下心說了這樣一句話後立即轉身走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害怕了。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病，那麽我一定會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在感動之餘，我也深深地痛着。我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自己在明朗的心裏占了一個那麽重要的位置，我只知道我不想占據那個位置，因為我對他越重要，就越能證明俊良那句話的正确，他受的傷就會越深。

“你聽她說的什麽話！蕭明朗，你在她心裏一點兒也不重要！她也不稀罕她在你心裏的位置有多重要。”我聽見易依依的聲音。

多麽想返回頭看他一眼，可是我控制住了自己。我就這樣一直走着，仿佛可是走向死亡。

很久後雨終于落了下來，大顆大顆地打在我的身上。我覺得冷，反抱住自己也還是止不住顫抖。

可是，這算什麽，比起明朗，死都不算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