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再盛大的婚禮最終還是要落幕的,蕭一諾看着整場婚禮過程中,不管旁人怎樣熱鬧喜慶,卡斯珀總是抿着唇帶着些微的落寞,就知道他一定是一遍遍回想到溫莎悲慘的将來,雖然淪落第三星系之後的溫莎過得也自由精彩,但是比起這個時候她的錦衣華服、衆人矚目,一個小傭兵團的傭兵,還是個女人,別說尊敬,如果她不是那樣潑辣強大,或許早就只剩下一堆枯骨。
現在知道了她的出身,本該一生都享受富貴的人,硬生生的從雲端落到泥沼裏,就像前世的他一樣。
所以,在離開蕭家之後,卡斯珀一度還是心情陰郁。
蕭一諾完全感覺地到身邊這人的低氣壓,事實上他自己也并不怎麽愉快,于是口袋裏掏了掏,幸好哪怕是到了這個年代,依舊還是有喜糖的,不過喜糖和很久以前的那種當然就不同了,包裝上面更漂亮倒是真的,閃着一層瑩光的糖紙哪怕在星光下都能折射出極為漂亮的淡淡光暈,剝開糖紙,裏面是透明的糖球,蕭一諾特地選的水果味,事實上,蕭輝正婚宴上的喜糖單單口味分類就有七十九種,水果味并不是什麽受歡迎的種類,所以蕭一諾抓了一大把。
塞了一顆水果糖在卡斯珀的嘴裏,他的臉色果然好看多了。
攝取糖分容易給人帶來好的心情,自己也扔了顆在嘴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到底不那麽憋悶了。
“這場子一定要找回來。”卡斯珀說,實際上他倒是不那麽在意錄像的事情,在前世更丢臉的事情他都經歷過,這種事已經折損不了他的自尊了,不過,到底還是不高興的。
“那是一定的。”蕭一諾回答得斬釘截鐵。
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手段,蕭鴻飛的威脅卻比李家更大,分化離間李家與拉法蘭到今天,有些事情可以收網,比如沒有了拉法蘭支持的李家,憑李明遠的資質人脈,坐在第一執政官這個位置上到底不會這麽穩當的,一個政客如果沒有一個實權人物乃至整個家族在背後支撐,那他的政敵就足以将他弄死千百次了。
現在要憂心的是李明遠,更何況,他還有李木木這個同盟。
比起幾乎沒什麽底蘊可言的李家,拉法蘭家族這種軍人世家反倒要難辦得多,不過,在蕭一諾的事情上,他們本來就是受李家的驅動,或者說是為了李家的利益才會這樣積極,順帶看看有沒有什麽便宜可以占,或許,還要加上一個為了蕭鴻飛。
蕭一諾沒有見過柏西·拉法蘭,不過想來拉法蘭家族不會舍得他甚至是整個拉法蘭家族給蕭鴻飛或者李家陪葬的。
那麽,有些事情要繼續進行,但重點可以放到蕭鴻飛的身上了。
蕭一諾回想起蕭鴻飛那雙侵略性十足的眼眸,不禁略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如果沒有七年後的那場戰争該多好,他也不用這麽着急倉促,就算有這些敵手又怎樣,他甚至可以以一種悠然輕松的心态與他們周旋。
可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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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卡斯珀還有太多事情要做,要積蓄力量,要急迫地變得更強大。
現在,卡斯珀的休息時間已經從每天六小時縮減到四小時,自己也從七個小時減少到六個小時,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那充滿血腥的黑暗未來,他們保守着這樣的秘密,一天比一天更累。
卻沒有辦法,這樣的秘密,無法再告訴第三個人,既然是秘密,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他們無法确定,如果告訴別人,那人是會相信他們還是将他們看成瘋子。
正因為如此,卡斯珀無比感謝那天一下子就相信他并站到自己身邊來的蕭一諾。
時至今日,他對自己的話仍舊沒有一絲懷疑,并堅定地與他并肩前行。
那日,他對自己許下承諾,這個承諾比想象中更重,所謂一諾千金,就是這樣吧?
卡斯珀感受着水果糖的清甜滋味,忍不住去牽身邊人的手,他似乎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拒絕。
他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一諾,只要你願意,我希望牽着你的手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
一生一世,永不背棄。
——
“啪!”
柔軟的芷樹枝條抽在少女潔白無瑕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實際上的疼痛卻比這看上去要嚴重得多。
“注意手!我說過,在這一天中你都必須維持最佳的儀态!”蕭一諾坐在太師椅上,正端着茶盞喝茶。
“是,老師。”李木木感受着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眼中卻并無一絲怨憤的意思。
反正是在星網上,并不是真的受傷,蕭一諾的吩咐她将痛覺調整到百分之兩百,可李木木對自己比蕭一諾想象中還要殘酷得多,她并沒有調整到百分之兩百那麽簡單,而是百分之四百,這芷樹枝條抽打的地方難免要比現實中還要疼上好幾倍,如果是尋常女孩子,這樣的疼痛程度,一定會讓她們尖叫甚至流下眼淚,不過對于李木木而言,這是能忍受的。
更讓她震撼的是蕭一諾的姿态。
是的,李木木原以為蕭一諾只是一個鄉下星球來的土貴族,但根本不是這樣,她就算自己做不到,她的眼光卻相當不差,從小跟着母親混過幾天娛樂圈,形形色色的人實在見過不少,她可以看出蕭一諾的言行舉止完全符合一個貴族應有的規範,甚至更為優美好看,實際上她發現那位卡斯珀親王殿下固然一舉一動充滿貴族才會有的優雅高貴,卻比之蕭一諾還少了那麽兩分圓融随意,所以才會生出拜蕭一諾為師的念頭。
畢竟在聯邦,真正的貴族太少了。
全然不是這個世界能夠熏陶出的那種貴族氣息,就算是帝國最出衆的貴族應該也不能比及的那種雍容,當蕭一諾拿出參加那個年代麓山詩會的精神頭來的時候,這種完全難以形容的氣質上的強盛,一舉一動都像是籠着一層光,驟然看到的時候,李木木這樣平日裏帶着幾分驕傲的女孩子竟然都生出了幾分自慚形愧。
李木木不會知道,蕭一諾前世經歷的那個年代對風儀姿态有多麽的苛刻,不會了解那個時候的他為了做到這樣的高貴風雅用了多少心神,那幾乎就是一部血淚史。
不過很快,她也會體會到這些苦痛的過程。
他教她優雅雍容,教她改掉一切不該有的姿态行為,甚至教她如何風流婉轉,并不流俗甚至全然不帶那種顏色卻深入骨髓的媚。
這原不是蕭一諾擅長的領域,但是他見過,他見過那時候的母親派人調教一名最出色的伶人送給父親,他的父親是一名世家貴族,骨子裏浸透了世家才會有的那種驕傲清高,鑒賞眼光更是從小養出來的,要能入得了他的眼哪裏是一件容易的事。
蕭一諾最擅長的就是過目不忘,他眼見着那個伶人從一個尋常姿容出衆的女子變成後來的風華絕代,無論是什麽人,只要有了八分容貌,等到氣質盛到了極致,容貌就成了附庸,再如何昂貴的原鑽,到底比不過經過完美切割加工能折射出奪目光彩的鑽石那樣好看。
他本身在那個世界生活了八年,生活中的一切,小到一杯茶一根簪,大到所居的華屋交往的人群,就算是耳濡目染也會養成有別于旁人的那種姿容儀态,更何況,前世的他處于那個位置,幾乎是連一根頭發絲都不能放錯地方,只能一天天如履薄冰,将那些他原本陌生的舉止儀容強迫性地學習下來,直到習慣,直到将之刻進骨子裏。
到這個世界之後,他獨自過了那麽多年,才漸漸将這種幾乎一見就會令人為之側目的姿态收斂起來,卻并不是忘記。
于是現在作為李木木的授課者,他以身作則,拿出全部的精神來面對,自然完全将這小姑娘震住了,甚至帶着幾分難以置信的仰慕親睐。
這是當然的,只要蕭一諾願意,迷住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并不是什麽難事,就算是李木木這樣天性涼薄又理智聰慧的小姑娘也是一樣。
“啪!”又是一聲脆響,這回是膝蓋。
“這樣彎着真醜,和村姑也沒什麽差別!”聲音悅耳溫柔到了極致,說出的話卻十足刻薄,完全不留情面。
李木木并不出言反抗,她一心一意,幾乎虔誠地接受着這樣嚴苛的訓練。
她到底已經十五歲了,比不得從小養出的氣質,不過就像當年那個被訓練的伶人一樣,還是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養出來的,就算客觀條件欠缺一些,她足夠努力對自己足夠嚴厲甚至稱得上殘忍,這樣堅持下去,總會有成效。
今日的課程是棋,這種古代人少有的娛樂實際上相當磨性子,時間一長就容易令人放松下來,但蕭一諾要求的放松是一種即便放松的情況下都無可挑剔的姿容,并不刻板,完全自然卻令人望之舒心的形态。
下棋是一種很慢很慢的事情,執起棋子的手,要怎樣才最為優雅好看,敲下棋子的力度,不能輕不能重,每一次落子都要恰到好處,他教的不是下棋,她學的也不是下棋,她可以在棋面上輸得一塌糊塗,但落子的時候要依舊從容淡定,微笑要明媚清新。
蕭一諾正要落子的手忽然一頓,星網外有人叫他,他住的地方也不會有別人,一定是卡斯珀,如果不是有急事,他不會打擾自己的授課。
“怎麽了,老師?”坐在對面的少女姿态閑适,細聲問。
蕭一諾起身,“今天的課程先結束,下周繼續。”
李木木微微驚訝,但只是一笑,“是。”并不多問一句。
等眼前蕭一諾的身影消失,她又坐了一會兒才下了星網,等洗完澡出來,看着鏡子裏依舊白皙無暇的身體,卻感到方才被蕭一諾敲打的部位仍是一陣陣火辣辣的痛,從心底漫上來的疲憊讓她幾乎要軟倒在地,但她卻笑得那樣燦爛,眼眸明亮如星辰。
因為她知道,她正一天天朝着她的理想邁進。
這個時候的蕭一諾沖完澡出來,就看到客廳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
“薩裏爾,你這麽快就到了?”蕭一諾有些意外,他知道薩裏爾已經歸來,但是前線離這裏可不近,想來為了盡快到首都星,他完全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眼下才會有這麽重的疲憊痕跡,原本以薩裏爾這樣體能出衆的人,比普通人要抗累多了。
卡斯珀的臉色很凝重,甚至稱得上有些難看,顯然,和薩裏爾有關。
蕭一諾坐下,看到面前的那張照片,頓時也有些不妙的聯想。
這個年代已經能将簡短的動态影像記錄在照片紙上,面前這張照片并不大,照片上有六個人,蕭一諾只認識其中三個。
蕭明祺、蕭鴻飛和——
凱瑟琳娜身邊的那位書記官、世代為貝爾曼服務的皇室仆從,原卡斯珀第一屬官比姆森的親姐姐,夏琳·安。
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出現在這樣一張照片裏,以這樣一種與蕭明祺親密的姿态。
蕭一諾翻過照片,果然寫着六個名字,還清楚記着攝于聯邦歷270年秋。
六個名字中,他同樣也只認得三個,蕭明祺和蕭鴻飛的自然是本名,還有一個是柏西·拉法蘭,另外三個名字中,只有一個一看就是女性的名字——
安娜·林。
“這位安娜·林,原本是蕭鴻飛的未婚妻,死于聯邦歷275年一次和蕭明祺中将一起執行的任務中。”薩裏爾開口。
蕭一諾指尖劃過那個名字。
死?
真是可笑,就在去年,他還親眼看到這個女人以夏琳·安的身份站在凱瑟琳娜的身邊,臉色紅潤,無病無痛。
未婚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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