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折翅的天堂座【捉蟲】

高考委員會辦事處就在戰區星雲的中央地帶。

門口電子屏滾動着告示，要求各年級top1000提交自己的高光片段，最少三個，上不封頂，籌辦舉辦巡回高考展覽。

楊靜天從大門走出時，渾身虛脫，腳一軟坐在臺階上，抱着膝蓋哭起來。

弟弟楊昊天進入123宇宙有段日子了，看着他忍受那些非人責難，作為姐姐，她疼在心上。

那是她的弟弟啊，從小品學兼優、性情純良，連只小鳥都沒殺過的寶貝弟弟。

竟然被丢進了印度，承受異質文明的欺辱。

喝不了的恒河水、成了修羅鬼被業火懲罰、吃不飽穿不暖……

想到這裏，楊靜天眼淚又溢了上來，滿腦子都是直播的畫面。

楊昊天瘦得不成人形，臉色慘淡，混在萬千修羅鬼中，羅睺一聲令下，修羅衆黑瀑布般從雲端墜落，不少竟直接跌死在了火焰山中，摔的血肉模糊。

楊昊天也在其中，還有些楊靜天熟悉的弟弟妹妹，都被推擠着從空中跌落。

當時，楊靜天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着急地朝複活區望去

果不其然，很多剛在屏幕出現過的面孔，被複活履帶運了出來。

但是弟弟沒有，楊昊天沒出來。

他還活着。

楊靜天淚如湧泉。

死了不是更好？至少能回複活區躲會清淨。

背後傳來楊毅處長的聲音，“怎麽還不回去？”

楊靜天：“……”

她慢慢站起來，轉身面對父親，怒火中燒，卻依然冷淡說道：“材料已經交完了，希望您和評審會能給昊天一個好評價。”

楊毅處長波瀾不驚，和常年會場吵架的暴脾氣判若兩人。

“那是評審會的責任，你無權過問。”

楊靜天盯着父親，心中一陣刺痛，脫口而出：

“父親，我的想法和剛才一樣，強烈抗議高考委員會對天堂座的不公正待遇，這是拔苗助長，是枉顧客觀情況的錯誤判斷，是急功近利。”她陳述着，殘存的眼淚滴下來。

楊毅望着她，沒甚感情，和剛才辦公室裏父女對罵、險些給她幾個耳光的樣子截然不同。

“你認為，将天堂座投放印度神陣營，是哪種錯誤？”老父親問。

楊靜天想張嘴回答，卻被楊毅處長截了話：

“——是沒有體恤一區前兩道題的小兒科難度，驟然拔高水準後你們應付的太狼狽？”

“還是修的黃金窩太舒适，讓你們忘了自己本來的水平？忽然扔進暴風雨裏，吃不了苦？”

字字句句，楊處長都話語平淡，卻如鋼刀般插進了楊靜天的心髒，女孩錯愕地望着他，眼睛紅腫，像第一天認識他：“父親……”

從小到大，楊毅從沒兇過她，窮養兒子富養女，這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凜冽的對話。

“別叫我。”楊毅垂下目光，眼前姑娘亭亭玉立，老父親看在眼裏，心底冰涼。

“楊靜天，現在我不是你父親，我只是一個一區畢業的老前輩，和你聊天。”

“告訴我，對于浩瀚無邊的人類社會而言，天堂座的定位是什麽？”

楊靜天被問得一愣，楊毅卻很沒耐心，“三秒鐘，你沒回答出來，随機應變能力很差，扣分。”

“我知道，是培養精英的戰區，也許是老派的、現在已經有的那些類型精英……”楊靜天搶答，拼命絞盡腦汁回答。

楊毅失望看着她，“你沒認真思考過。”

“你只把天堂座當做了長輩們奮鬥下來的資源，坐享其成。”

“覺得這片地圈出來了，溫軟的很，任由你們作踐，反正不會受到真正的傷害，就算考的再爛，一區出來的，好工作好前途一大把，是吧。”

太陽漸漸西沉，氣溫下降。

楊靜天沐浴在父親的目光中，渾身發冷。

“爸爸，”她不由得抓住中年人的袖子，“您在說什麽啊。”

“我只是來抗議委員會對一區的苛刻——”沒有打算也絕對不敢動搖一區的存在根基啊！

楊靜天明白，她怎麽會不明白呢？！

如果沒了優勢累積，一區哪來的資本和二區三區抗争，更別提還有大魔頭四區？

忽然，女孩瞳孔一縮：“委員會是不是又做了什麽改革預案？”

“爸爸你告訴我，一區會如何？！昊天會不會被抓典型拿來開刀啊！”

她越是搖晃，楊毅的目光就越是失望。

是爸爸對不起你，楊靜天。

我給了你最好的資源，卻沒讓你養出堅定理智識大局的腦子，你是如此的自私短視，卑微到只能看到眼前巴掌大的光明。

中年人掙開女兒的手，轉過身來，望着委員會的銀灰大樓，緩緩道：“我得向你、你們這代一區人糾正一件事。”

“最開始，一區的定位确實是‘守成戰區’，不要求創新反而強調穩健，在當時開發宇宙資源如火如荼的形勢下，必須得有一批人來細細梳理累積的資源，不能什麽事都沖到最前頭。”

“在當時，開創和守成，同樣重要。”

楊靜天有點被父親的樣子吓到了，忍着眼淚點頭。

“——但那是幾百年前的需要了，現在一區內部，階級板結成了什麽樣，不用我說，你該知道吧。”

“然而，不同的是，四區定位從未改變，從一開始便是‘選拔最強新銳’，為全人類篩選闖蕩宇宙的天才集合。”

看着女兒震撼的目光，楊毅一錘定音：

“一區負責‘存量’，四區是負責‘增量’，聽明白了嗎？”

“但問題出在哪了呢？”

“問題出在，四區為人類社會征戰數百年，帶來了太多太富裕的資源，無數的‘增量’，它們累積在原地，反而變成了一區天堂座經手整理的‘存量’。”

“這是偷梁換柱，買珠還椟。”

“最後，變成了一區獨占龐大資源，掌握着管理權，四區卻奔波數百年，依然沒甚依靠。”

“荒唐啊，真正贏得勝利的勇士最後要被人呼來喝去。”

一時安靜。

楊靜天嘴唇發白，不可置信地望着楊毅處長。

“父親，父親！您在說什麽！您也是一區人啊！您要背叛一區嗎？”這是自斷根基！

楊毅沒立刻回答。

他似乎嘆了口氣，又似乎沒有。

“從我加入高考委員會那天，我就再不是一區人了，靜天。”

“有句很土的話，叫屁股決定腦子，我現在是委員會成員，我就要對整個人類的前途負責。”

楊靜天徒勞地抓着父親的衣袖，使勁搖晃，楊毅反握住她的手，老繭刺痛了女兒細嫩的皮膚：“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因為一時恻隐，把你和昊天投放進了一區。”

“這不僅讓我在同事面前臉面全失，更重要的是，讓你們錯過了此生唯一一次一飛沖天的機會。”

那是最可貴的成長，我的女兒。

因為我的茍安思想，你再也無法擁有了。

良久安靜，楊靜天收拾情緒，期期艾艾地問道：“爸爸，既然您愧疚，既然您知道無可挽回，就讓委員會撤回決定吧，反正，一區是肯定沒辦法短期內趕超四區的啊！”

她崩潰地問：“既然無法超越，那麽神戰宇宙的折磨，還有什麽意義呢？”

楊毅：“……”

老父親感到發自靈魂的疲倦。

“回去吧，你的腦子已經徹底毀掉了，楊靜天，這怪我，你是我徹頭徹尾教育失敗的證明。”

“回去告訴一區考生，不要僥幸，不要退縮，誰敢想着第三題混過去茍且偷生，這道一百分的題目就能給你扣光，一點安慰分都不會留——”楊靜天瞪大眼睛，一百分，我的天啊！

“——沒了一百分，是龍是鳳都沒機會再問鼎狀元了吧。”

“去吧，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以後每道題每個月每一年，一區都會對标四區來構建選拔人才的标準。”

“社會發展已經證明，四區的擇優選拔模式更優秀，能為種族帶來更光明的未來。”

“那我們呢？”楊靜天淚流滿面，“我的弟弟，就成了糾正一區錯誤的犧牲品嗎？”

楊毅神情劇烈變換，最後歸于冷漠：

“嚴酷挑戰就是更大的機遇，楊昊天要是能掙紮出來，自有廣闊天地任他遨游。”

“再者，楊靜天，你是在埋怨改革嗎？”

“三年前就在醞釀了，如果不是楊昊天這一屆才發作，那就是你那屆了，怎麽，想試試鍘刀臨頭的滋味嗎？”

……

發生在父親和姐姐間的可怕對話，楊昊天全然不知，他此刻四仰八叉躺在火焰山沙漠裏，高空墜落摔得他渾身劇痛，前方婆雅稚卻爆喝一聲，列陣！

楊昊天：“……”列個鬼啦。

他狼狽地站起來，随着修羅衆的簇擁往前湧，看到了華夏陣營形形色色的神祇，還有滿臉黑灰、曬到爆皮的陳以南、富光二人。

孫大聖眼神一轉，盯住楊昊天，遠遠地調侃：

“小子，你也是考生？”

“要不棄暗投明？來我華夏火焰山？”

楊昊天呆住：“……”

他完全不知道孫悟空是怎麽在一堆黑皮鬼裏看出他來的，但這句話，簡直擊穿心扉！

而且！

這他媽是華夏頂尖男神齊天大聖的邀約啊！

嘤嘤嘤，大聖爺，我在恒河過的好苦嗚嗚嗚！

這邊，陳以南低咳一聲，想低聲提醒：“猴哥，他确實也是考生，但是和咱們不是一邊——”然而，話沒說完，對面婆雅稚清晰地冷笑一聲，傷痕累累的手将楊昊天抓出來，提着他的頭，左右晃了晃。

“這東西，值得猴子你招攬？”話落，大笑着将手中顱骨捏碎。

陳以南臉色一變：“楊第一！”

楊昊天只覺得一陣劇痛襲來，頭骨碎片刺入了眼球，攪成血漿。

意識的最後，是頭顱破碎的那聲鈍響。

……

再睜眼，是複活區漆黑的頂棚，履帶咔噠咔噠地轉動着，将他傳送出來。

楊昊天恍惚躺在營養液中，找不到自己的頭在哪裏。

剛和四區打個照面，竟然就這麽死了？

還是如此沒有尊嚴的方式……

他猛坐起來，沖到水池旁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