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珍重

自那次出門以後,顧寧遠又恢複到以前的生活狀态,每天唯一的事就是陪着沈約。

随着顧升全手上的權勢越攬越多,地位越加鞏固,漸漸地來找顧寧遠的也少多了。

陳伯一大早就處理完所有的事,頗有些失望地嘆息:“這些天,連那些活動的邀請都少了許多。”

以往顧律還在的時候,陳伯光每日委婉而有禮地拒絕各種邀請都要花上一整個上午。

一旁的顧寧遠開着電腦,現在正是股市開盤的時間,屏幕上紅線和綠線交相錯雜,忽高忽低。

顧寧遠處理完其中幾只股票,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九點半了。

他起身合上電腦,漫不經心對陳伯道:“您工作了這麽多年,先歇一歇,以後還有的忙的。”

陳伯心裏一定。

顧寧遠轉身出了書房,讓柳媽準備好兩人份的早餐,待會再端進卧室。

這時候沈約還在睡覺。

原來沈約都醒的很早,醒來了也不說話,安安靜靜地待在躺在床上。可住院以後,準确來說是被顧寧遠接過來養起來後,沈約睡着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一陣輕輕的搖晃過後,沈約皺了皺鼻子,翻了個身爬起來。

房間裏都鋪着厚厚的毛毯,桌椅的邊角也用布塊包好了。沈約赤腳踩在地上,白生生的小腳丫陷在地毯的絨毛裏,顧寧遠牽着他的左手腕,走到衛生間。

顧寧遠擠好牙膏,把牙刷塞到沈約手裏。等牙刷好了,顧寧遠把先擦掉沈約臉上的白沫,才又仔細地用濕毛巾替沈約把沒被紗布覆蓋的臉擦幹淨。

經過這麽長時間,沈約終于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顧寧遠這麽對待他。

吃完了飯,沈約抱着一個錄音機,音量很低,隐約能聽到一個甜美的女聲正在講什麽童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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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約百無聊賴,在床上打了個滾,一不小心湊到顧寧遠身邊。

顧寧遠放下手上的書,偏過頭問他:“這個故事講的什麽?”

沈約答不出來。

顧寧遠把錄音機拿過來放在一邊,看了看外面的天氣,提議道:“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顧家是一個建了許多年的大宅子,樣式古樸,三層樓,下面是一個很大的花園,沒有現在別墅帶着的游泳池之類的現代設施,年輕人自然覺得無趣。

大約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滿院子都是花,一年四季,幾乎都有鮮花盛開。那是秦姝一株一株種下去的,她在顧家二十餘年,終于把花園悉心布置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花園中心有一個亭子,石頭做的。綠色的藤蔓從亭子四周垂落,下面的圍欄上爬滿了薔薇,含苞待放,清晨的露水沾在花骨朵上,還沒散盡。

柳媽端了幾盤點心和水果放在亭子裏的石桌上,顧寧遠站在不遠處,手上攙着沈約。

她遠遠的能隐約聽到兩個人的對話。

兩個人面前是一叢紫色鳶尾。

沈約有些好奇,“這是什麽花?”

顧寧遠輕聲回答了一句,另一只手上拿着水壺,仔仔細細澆起了花。

又過了一會,沈約又問:“這花長什麽模樣?”

顯然依靠顧寧遠貧瘠的語言能力,是半點都描述不出鳶尾的美麗的。

顧寧遠思考了一會,蹲下來把一朵花輕輕壓彎,然後拉過沈約的手,指尖觸碰到花瓣。

“能感受到嗎?”

紫色的花瓣微顫,沈約第一次這麽仔細的觸摸一朵花,如絲綢般的感覺從指尖滑過,非常溫柔。

沈約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一個真切的笑來,然後點了點頭。

他的手還沒來得及離開花,一滴冰冷的露水從順着花瓣流了下來,沈約一驚,手一躲。

那朵花就生生被打的一偏,掉了好幾朵花瓣,在地下打了幾個滾,沾滿了塵埃。

柳媽吓了一跳,這院子裏的話都是顧寧遠陪着秦姝種下的,自小照料到大,顧寧遠對這些花萬分珍惜。而秦姝越發病重後,顧寧遠就越在乎這些花,仿佛這些花開的越好,生命力越旺盛,秦姝的身體也會就此好起來一樣。

可秦姝最後還是死了,死在春天的末尾。

上一輩子秦姝死後,顧寧遠養了這些花很多年,可有一次園藝師不小心,也或許是顧家有人誠心找他不痛快,在春末的時候死了一大半。

後來顧寧遠再也沒有養花,顧家的院子裏改種樹,改種長青的灌木。一年到頭,永遠郁郁蔥蔥,林影重重,就像越發成熟內斂的顧寧遠,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說起來,顧寧遠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些花了。

沈約退後一步,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對氣氛的變化頗為敏感,疑惑地問:“怎麽了?”

可顧寧遠什麽也沒有說,他眼皮一顫,卻把那朵破碎的鳶尾折下來,塞到沈約手裏。

“沒什麽,”顧寧遠輕聲細語,且十分溫柔,“這朵花先送給你了,等你眼睛好了,再下來看吧。”

柳媽頗為吃驚,她雖然知道顧寧遠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少爺寵愛的很,卻也不知道會到這種地步。

沈約懷裏抱着花,貼在心口,顧寧遠把他帶到亭子裏,又開始喂他點心。

其實這時候才吃過早飯不久,沈約也吃不下什麽,可顧寧遠自從養了他,就存心要把他養的白白胖胖。

自從上次沈約說點心太甜之後,廚房裏做出來的都是鹹點心。可這次端上來的又是那種五顏六色的面團子。

顧寧遠先嘗了一口,依舊是以前甜的發膩的滋味,眉眼卻意外的舒展。可等吃完了一個,他又擱下筷子,看向柳媽。

還沒等他問出口,柳媽就先一步解釋,滿臉歉意,“都是我的錯,光顧着和廚房說做鹹點心,把甜點心少放點糖的事給忘了。”

顧寧遠又夾了一個放進嘴裏,聲音平穩,“沒關系,下次再記住。”

等又一盤少糖的點心端進來時,顧寧遠已經吃完了先前的那一碟。

這一盤做的很符合沈約的要求,少糖所以不膩,沈約很給顧寧遠面子,吃了好幾個。最主要的這次的點心不太甜,也不發膩,他就能多吃幾個。

可最後還是沒吃完一碟。顧寧遠嘗了一個剩下的,咬到嘴裏時愣了一下,慢慢地把這個咽下去,沒再吃第二個。

正當顧寧遠打算再削個蘋果時,陳伯正好進來,說是張瑾來了,有重要的事。

顧寧遠把蘋果放下來,擦了擦手,叮囑了柳媽一句,“削個蘋果,切到碗裏給他。”

又對沈約說:“乖乖等着,我一會回來。”

柳媽的削蘋果的手藝很好,還很會讨孩子開心,切出來的蘋果是學着電視節目裏那種小兔子的形狀,可惜沈約看不見。

沈約安安靜靜地吃蘋果,胸前貼着的鳶尾花随着咀嚼的動作一顫一顫的。

桌子上還剩下大半碟小點心,那一直是廚房最拿手的菜式之一,最近卻做的少了,往常放十分糖,現在頂多三四分。

看着那一盤點心,柳媽心裏的情緒複雜,可她卻說不出口,只好把點心碟子都收起來,嘆息似得說:“要是小少爺也愛吃甜的就好了!”

那聲音極輕,沈約雖然知道那句小少爺是喚自己,可卻不知該不該回應。

過了好一會,樓梯那邊傳來踢踏踢踏的聲音,沈約以為是顧寧遠,從凳子上站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就是寧遠藏起來的那個寶貝疙瘩?”

張瑾和顧寧遠談完了,把資料一扔,自顧自走出了書房。又問了傭人,知道新開的小少爺在花園裏面,就晃蕩下來。

這麽快就找到了,張瑾還頗為驚喜。他走到沈約身前,仔仔細細打量了他好幾眼,甚至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腦袋。可沈約對外界極其敏感,張瑾的手還沒碰到,已經往後退了幾步。

張瑾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笑着逗他:“你那麽怕生嗎?我是你哥的好朋友,他剛才讓我把你帶回我家玩!”

“顧先生才不會呢!”

沈約一扭頭,噔噔噔地往外跑。柳媽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趕緊攔住他。沈約看不見,只是憑借剛剛進來的印象,扶着亭子旁邊的圍欄打算跑出去。但這個亭子的建造與衆不同,地基墊的很高,四周都有臺階。當時大約是為了美,每樓梯的樣式都不一樣。沈約只記住進來時前面的那一個,背後的那個的卻不知道。

而那個樓梯是上下交錯,旋轉着的樣式,沈約一腳踏空,面朝黃土的跌下去。

柳媽年紀大了,趕不上這動靜,也沒接住他。

顧寧遠一下樓,就看到這麽沈約一個人倒在地上,兩只手慢慢撐在地上,打算自己爬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趕過去,把沈約撈起來,直接抱在懷裏,低頭輕聲問:“摔到哪裏了?疼不疼?”

“不,不疼啊……”

沈約還茫然的很,從剛剛跌下去到現在還沒怎麽反應過來,也幸好沒摔在石板上,而是在旁邊松軟的土地上,沒把鼻子給摔歪了。其實他剛剛還沒察覺到疼,一心想要爬起來再跑,但現在被顧寧遠抱起來,這樣溫柔地問,反而又覺得委屈,把整張臉埋到顧寧遠胸口,手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顧寧遠拍了拍沈約身上粘上的土,蹭了自己滿身,卻絲毫沒有介意,輕聲細語地哄着他。

一旁的張瑾啧啧稱奇,他和顧寧遠自小一起長大,可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那種神情姿态,又忍耐又愛護,簡直是再珍之重之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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