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一眼

沈約的眼睛好的差不多了,醫生說過就該在這段時間拆紗布。其實并不着急,但是兒童節就快要到了,顧寧遠想趁着六一帶沈約出去玩一玩。如果沈約看不見的話,就該掃興了。

兩人一大早便出了門,天才蒙蒙亮,司機打了個呵欠,努力打起精神,向醫院駛去。

到了醫院的時候,顧寧遠牽着沈約下車,沈約一愣,才反應過來,緊緊攥着顧寧遠的手。

顧寧遠安撫着摸了摸他的頭發,從頭頂的發旋到下巴邊的發梢,“不要害怕,等今天拆了紗布,眼睛好了,就什麽都能看到了。”說到這裏頓了頓,又開始不自覺帶着哄孩子的語氣,“還記得你的紅氣球,紫色鳶尾嗎,它們都在家裏等着你去看。”

沈約想起那些,這些記憶裏為數不多的的開心事仿佛膨脹起來,把心髒都充滿了,連條空隙都沒有留下,手自然不自覺放松了些,露出一個小小的笑來。

到了醫院四樓的科室,主治醫生正在等他們,他認真地翻了翻手上的材料,不用回憶也知道沈約這些天來眼睛的恢複情況。

這個孩子無疑是他近年來最看重,最仔細對待的一個病患,別的不說,身邊那個高瘦英俊的年輕人已經替醫院兒科捐了幾件貴重的醫療器材。他不得不精心。

終于該拆開紗布了。

辦公室裏間就是醫療室,相當于一個小手術間,和外面隔着一扇玻璃門,沈約一個人坐在裏面那張高椅子上,腳都不能着地,孤零零地垂在半空中,一動不動。而旁邊全是慘白冰冷的醫療器械,泛着金屬冷硬的光。

裏面并沒有開燈,顧寧遠透過半透明的玻璃門看不清沈約的神色。只能隐約見到沈約微微低着頭,背脊挺直,十指緊緊抓住凳子的邊緣。

幾乎是瞬間,顧寧遠就判斷出來,沈約在害怕。

顧寧遠皺眉,低聲問:“我想進去陪陪他,那孩子害怕。”

正在一旁整理器械的醫生擡起頭,打量了一下顧寧遠這句話裏有多少認真。最終思考了一會,叫來了一個小護士,讓顧寧遠換了一身衣服,戴好口罩,才放他進去。

沈約感覺到有人推開門,寂靜的空間裏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那聲音太熟,沈約一下子擡起頭,喉嚨裏還未說出那句話,撲面而來的是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味。

那不是顧先生。

沈約還沒來得及翹起的唇角又牢牢抿緊,方才的一切動作都仿佛幻影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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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個人影快速接近,沈約還沒反應過來,左手卻被那人捉在懷裏,溫熱的掌心把因緊張而僵硬的指尖一點點捂得柔軟起來。

沈約一驚,左手差點沒掙脫出來,又被捉緊在掌心,心裏卻明白過來了,隔了好一會才像是小貓撒嬌一樣柔軟地叫喚了一句,“顧先生……”

顧寧遠輕輕嗯了一聲,閑出來的那只手蹭了蹭沈約的臉,柔聲說:“不用害怕,我陪着你,好不好?”

“好。”

他們本來只是握着手的姿勢,可沈約的背脊卻慢慢軟下去,兩只手都拽住了顧寧遠,整個人都貼上去了,顯得又親密又依賴。顧寧遠半蹲下來,這是一個十分費力的姿勢,得讓自己的肩膀恰好能抵住沈約的半邊腦袋,而過長的碎發鑽進脖頸,刺到那裏柔軟的皮膚,又痛又癢。即使如此,顧寧遠從頭到尾保持這個姿勢,眉毛尖都未曾皺起一次。

哪怕冰涼的鑷子在他的眼睛內外穿梭,沈約也并不覺得害怕,只能感覺到額頭上有溫熱的呼吸隐隐約約噴在上面。

那是顧先生。

等到拆完最後一層紗布,沈約想要睜開眼,卻被顧寧遠用一只手嚴嚴實實遮掩住,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只聽顧寧遠不緊不慢地解釋。

“你再次睜開眼後第一次看這個世界,不要把這個機會浪費在醫院裏了。”

沈約想了想,認真地回答:“好。”

而正在收拾紗布的醫生暗暗地瞪了顧寧遠一眼,什麽叫不能浪費在醫院?

顧寧遠站起身晃了一下,向後倒退兩小步才站穩。站定過後,又問了些以後眼睛的保護,包括眼鏡配置方面的問題,得到的結果是最近最好不要太快配眼鏡,等到眼睛先适應好再說。

說完了這些,又列了一個以後複查的詳細時間。

顧寧遠帶着沈約下樓。沈約的左手握着顧寧遠的右手,很乖順。顧寧遠偏過頭看身旁的小孩,沈約安安靜靜地閉着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翹起,落下一片青色的陰影,更襯出眉眼如畫一般秀致動人。

沒有刻意遮蔽,無論路途怎麽颠簸,沿途的嬉鬧多麽歡樂,沈約視若罔聞,也沒有睜開過眼。

他實在是一個很克制的人。上輩子的沈約看起來肆無忌憚,為了報複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其實仔細想想并沒有,總是有一條底線,牢牢地拽住沈約。

上輩子顧寧遠才開始對上沈約的時候,就自己知道他的底細如何,怕對方的手段不幹淨,事前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可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沈約從沒使在兩人較量的過程中,哪怕是沈約快要被他逼上絕境。

一大一小兩只影子在腦海裏重合,顧寧遠心裏一軟。

下了車,兩人走到了顧宅下面的小花園裏,往常就并不熱鬧的地方此時一片寂靜,顧寧遠松開沈約的手,在他耳畔輕聲說:“睜開眼吧。”

這是沈約近兩個月來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顧宅下面的小花園被精心布置了一番。這時候的盛開的花已經不多了,倚着栅欄的那一叢紫色鳶尾還在熱烈的綻放着。而郁郁蔥蔥樹木上到處都被綁上了鮮豔的大紅色氣球,也有別的顏色的,不過只是點綴用的一只兩只,上面的圖案都是金黃色的向日葵。

風一吹過,那些氣球在空中搖晃起來,向日葵都仿佛動了起來,倒真像是一片蕩漾的金色海洋。

而就在小亭子旁邊,柳媽,陳伯,甚至張瑾都站在那,笑着看着他們兩。

顧無雙說:“這樣的景色,才值得。”

這是顧寧遠提早準備好的,從早晨離開,到現在回來,全在這段時間裏弄好的。說起來這還是顧寧遠重生回來第一次寫詳細的計劃書,就為了沈約再看到這世界的第一眼。

沈約愣在原地,他從沒有同時見過這麽多鮮豔亮麗的色彩,每一個氣球,每一朵花,每一個人,都深刻地映在他的腦海裏。

顧寧遠把手遞過去,“走,過去吧。”

沈約還傻傻的呆在原地,只是擡起頭,從過長的頭發裏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裏泛着水潤的光,裏面全是茫然。

而那些再鮮豔不過的顏色,在看到顧寧遠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印象,全都模糊成了背景。

那是顧先生。

顧寧遠一笑,把手收回來,彎下腰把他抱起來,走到了小亭子裏。

早晨出發的時候只吃了些小點心墊了肚子,因為好吃的擺在了現在。沈約的口味偏好非常隐蔽,大約是因為自小生活在福利院和本身的性格原因,他并不會拒絕送到嘴裏的任何一口食物。可顧寧遠一直喂他,日常天久,總能發現沈約喜歡吃什麽。

顧寧遠先用毛巾把兩人的手擦的幹幹淨淨,又像往常一樣,自己拿小碟子挑了吃的,喂到沈約嘴邊。

一整套動作做的如行雲流水,流暢極了。

張瑾第一次見到,一口茶嗆在喉嚨裏,咳了好半響。

衆目睽睽之下,沈約有些不好意思,嘗試地拒絕了一下,輕聲說:“我自己能吃的。”

顧寧遠的手仍頓在半空,堅持道:“不要緊,最後一次了,還想喂一喂你。”

這麽大的孩子了,又不像以前眼睛出了問題,顧寧遠以後确實不會再喂他了。

可沈約臉色一白,想起了什麽,嘴唇顫了顫,最終還是安靜地定下來,乖乖地張開了嘴。

喂完了飯,顧寧遠開始帶着沈約逛這個花園。他對這裏每一朵花,每一棵樹都了如指掌,曾經破碎的紫色鳶尾,那次沈約探身出去捉到的樹枝,顧寧遠事先做了功課,總算不是講的那麽無聊。

沈約聽的仔細極了,那些記憶和這些鮮活的事物慢慢重疊,終于形成完整的記憶,沉澱在心底深處。

而在沈約眼裏,最珍貴的,最值得他記住的,是顧先生。

就在顧寧遠正準備進行下一步計劃時,沈約卻拽了拽他的袖子,“顧先生去吃東西吧。”

早晨顧寧遠也只是吃了一點,回來的時候光顧着喂沈約了,自己連口水還沒喝。

沈約眨了眨眼,指着遠處的紅氣球說:“我自己可以去看紅氣球。”

顧寧遠挑了挑眉,最後叮囑道:“走慢一點,小心腳下。”

在亭子裏,顧寧遠漫不經心地吃着點心,這些都是沈約愛吃的,并不太和顧寧遠的胃口。他一邊吃,眼睛還緊緊盯着沈約的一舉一動,看到他小心翼翼拉下來一個紅氣球,指尖慢慢地戳上去。

張瑾湊在一邊戲谑,“你倒是不怕吃到鼻子裏。”

顧寧遠冷淡地掃了他一眼。

“啧啧啧,這态度,”張瑾不滿,又說,“你家這小孩看上去可不好讨好,這麽大的手筆現在就放出來,明天可就是六一兒童節了,不怕到時候給不出驚喜?”

顧寧遠咽下嘴裏的食物,眼睛從不遠處沈約的身影上稍稍移開,不緊不慢道:“怕什麽,他只要有什麽喜歡的,我總能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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