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電話

祝紅來的時候,顧寧遠已經同游樂園的經理談好條件,暫時停止播放音樂,廣告,整個游樂園所有的廣播都用來播報消息。那是顧寧遠親自錄下來的,讓沈約聽到後待在原地,尋找最近的工作人員,尋求幫助。

顧淮見他打完電話,付出了一筆天價的費用,且這費用還在随着時間源源不斷地上漲,不免心疼,勸他,“寧遠你又何必呢?小孩子罷了,興許是看到什麽好玩的跑開了,等一等自己就回來了。”

顧無雙一聽,也顧不上眼前似乎是個長輩,大聲辯駁,“不是的!小叔不會自己跑的,”他還記得當時的令人心悸的感覺,沈約的手一點一點從自己手心裏滑出去,“小叔原來一直和我在一起!”

顧淮心裏瞧不上這個從哪裏跑出來的小胖子,又端着長輩的架子,并不打算理會他。

又繼續對顧寧遠開口,還打算說一說接着沈約走丢前,顧升全以及公司裏的事。可顧寧遠擺了擺手,他挑起唇角,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來,眼神卻是又冰冷又不耐,讓顧淮一震。

“三叔,你說的那些事情,以後的時間多着,我們下次再談。”

他說完這句話,祝紅正好帶着十多個漢子向他趕來。祝紅貼着走過去後回頭對顧淮一笑,他是天生的兇相,又有後天努力,笑起來的時候帶着三分威脅,三分脅迫的意味。

顧淮瞥了一眼後面的助理,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寧遠,你現在找孩子要緊,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祝紅站在顧寧遠面前,他比顧寧遠高一些,卻鞠了一躬,嘴裏小心地把自己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

顧寧遠面色不變,“嗯”了一聲,祝紅聽不出他聲音裏的情緒,只好繼續開口唱這出獨角戲,把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的幾個方案,一個一個說出來。

“顧先生覺得哪一個合适?”祝紅陪着笑臉,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寧遠沉默着不出聲,那些計劃在他腦子裏過了一圈,前思後想,權衡利弊也不過是在瞬息之間,便說:“第二個吧,最重要的是安全,快點找到人。”

其實在這件事裏,顧寧遠最擔心的并不是沈約是自己走丢的,游樂園就這麽大,就是從裏到外翻一遍也不過一晝夜的功夫。雖說是人多擁擠,但還是敲響了顧寧遠腦內的警鐘,是不是最近哪個顧家人不長眼睛,要來拿沈約試探他的底線?

祝紅是個保镖頭子,他能做的長久,做到這個位置,除了本身專業素質外,最擅長的是揣測雇主的心思。一個小孩子走丢用不上他們,游樂園的工作人員和廣播足夠用了。可他們卻來了,自然是擔心另一種可能,提出的每一個方案都考慮完全,只等着顧寧遠拍板決定。

這是祝紅第一次替顧寧遠幹活,他從前是顧律在的時候就被雇傭的保镖隊長,名字雖然像個小姑娘似的,實際上人高馬大,軍人出身,領着一整隊保镖,保護顧律和顧家的安全。

當時手下傳來顧律的死訊時,祝紅差點沒踹那人一腳,他知道,自己這份好工作怕是要幹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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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主就這麽死在壯年,保镖隊一個沒派上用場,誰還會每年花那麽一大筆錢,再雇傭他們?

可祝紅并不是聽天由命的一般人,他從最底層爬上來,不掙紮一下他不放手。在顧家的解聘還沒來之前,自己找上門,準備找新東家談一談,就是那個小少爺顧寧遠。

可惜他沒見着人,陳伯聽了他的話,不能做主,但打算給他一個機會,撥通了顧寧遠的電話。

祝紅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接觸到這位顧少爺,而不是在顧先生給自己的照片上看到的,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顧寧遠還有些耐心地聽完了他說的話。

那頭沉吟片刻,似乎有書頁翻過的聲音,才漫不經心地說:“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便再給你們一個機會。”他說話非常清晰,又很沉穩,“我父親的事,說是意外車禍,你能替我再查一查嗎?你給我的結果讓我滿意……留下你們,也不算毫無用處了。”

祝紅總算體會了一回心緒千回百轉,又提心吊膽起來。他親自去查了肇事司機,幾乎翻出了他祖上八輩的關系和近幾年來的人際交往,金錢流通,最後還是斷定這是一場意外事故。

他想了半宿,最終還是把這個結果原原本本遞了上去。

顧寧遠只說了一句“好”,便繼續雇傭他們當顧家的保镖,只不過工資減為原來的七成,算是個教訓。

等過了一個星期,祝紅總算是明白過來了,顧寧遠并不缺當初查出來的那一個結果,也并不缺削減的三成工資。

這位十八歲的顧先生大概只是恰巧找了這麽個機會敲打了自己一下,習慣罷了。

祝紅終于從心裏把這位顧少爺晉級成顧先生,絲毫不敢怠慢。

——————————————

沈約先直起上半身,頭微微擡起,努力觀察了周圍一圈,他被那個人一路拖拽,沒來的及記住原先的路,現在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與剛才人山人海的情景相比,這裏算得上人跡罕至,只有高大的喬木,郁郁蔥蔥。

沈約掙紮了幾步,躲到了樹蔭下面,低下頭,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口。今天天熱,他穿的是短袖,胳膊沒有防護。手臂上蹭破了一大塊皮,上面沾滿了草屑和泥土,沈約想了一下,把衣服裏面幹淨的部分翻出來,柔軟纖細的手抖了抖,卻毫不猶豫地把傷口上的東西擦掉,露出鮮紅的皮肉來。

他似乎察覺不到痛,至少表面看不出來,而牙齒緊緊咬着舌尖,過長的頭發遮蓋住的亂顫的睫毛,狠狠壓抑住自己不要動,只不過誰也看不到。

就仿佛正如別人覺得的那樣,天生不怕痛,也不會痛,其實只是克制與忍耐罷了。

處理好傷口過後,沈約又整理了袖子,雖然遮不住傷口,卻至少不能叫旁人看出來自己受了傷,先露了怯。

沈約躲在巨大的樹蔭下,捏了捏自己的腳腕。他的骨節本來在男孩子裏算得上纖細,又瘦,原本腳腕只用一只手就握得住,現在扭傷的左腳腕腫的像個小饅頭一樣,又紅又紫,顯得有些可怕。

沈約嘗試用左腳踮了一下地面,猝不及防地又跌倒在地上,不過幸好他早有準備,沒跌的太難看,也并沒有人看見。

可沈約并沒有放棄,他扶着樹幹只用右腳站起來,看了一下周圍,閉上眼回憶起剛才從哪裏來,終于确定了方向。沈約松開抓住樹幹的手,掌心幾乎快要被剛才的用力磨破。遠遠看過去,沈約就像一只瘦骨伶仃的單腳木偶,在巨大的綠色布幕上孤獨地一蹦一跳,連永遠陪伴着他的影子都在烈日炎炎下縮成一團,其他的什麽也沒有。

不知道這樣一個人蹦了多久,或許已經是很久了,可沈約回過頭,還能看到自己剛才跌倒的地方,草還軟趴趴,比別的地方矮一截。

沈約忽然看到了一個紅色的鐵盒,他扭過頭,眯着眼仔細辨認了一會,單腳立刻跳轉到另一個方向,朝那個東西跳了過去。

這是,電話亭?

顧寧遠曾讓沈約背過自己的電話號碼,每天早晚抽查一遍。他說,無論什麽時候,這個電話永遠有人接聽。

沈約的眼睛單腳跳了半響,才夠到上面懸挂着的話筒,大約是由于太久未曾使用,金屬的外殼已經生滿鏽,沾了滿手的灰塵。沈約顫抖着把自己手裏的硬幣投了進去。

……

正在祝紅又一次報告時,顧寧遠的手裏忽然響起來,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顧寧遠頓了一下,接起電話,讓祝紅繼續。

可那個電話卻忽然挂斷。

沒過一會,那個電話又打了過來,頗為锲而不舍。顧寧遠才開始并沒有打算再接,在鈴聲重複到第二遍時才敏感地聽出來不同。這部手機有兩張卡,鈴聲有細微的不同,而響起的并不是自己一般在外面給出去的那個號,而是另一張卡,特意為幾個特定的人裝上的。

那頭沉默了一會,傳來一個悄悄的,小小的聲音,不太清楚,“喂,是,是顧先生嗎?”

顧寧遠一怔,立刻示意所有人安靜不要說話,自己小心翼翼,輕聲細語地問:“是沈約嗎?”

“顧先生,顧先生你怎麽不接電話!不是說,永遠都會接這個電話的嗎?”沈約像是忽然爆發出來,前所未有的,像是質問似得。

“對不起,我剛才不小心嗯掉了。”

顧寧遠知道對方看不見,還是露出一個溫柔而耐心的笑來,道歉的語氣的話脫口而出,這幾乎吓住了還在他身前站着的祝紅。

“你一直沒聽到廣播嗎?那現在在哪?周圍有沒有人?有沒有你能認出來的東西?”

顧寧遠幾乎問了所有能确定沈約安全的問題。

“好,是有一個‘西’,對不對。”顧寧遠刻意加重說話聲,祝紅記下這句話,連忙查了起來。

“你在那裏等着我,不要挂斷電話,乖乖的,我馬上就來。”

才說完這句話,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傳來一陣空蕩蕩的“嘟嘟——”聲,徹底斷了消息。

顧寧遠立刻回撥過去,只有一個禮貌而冰冷的女聲重複,此電話無法撥通。

“能不能直接定位他現在在哪?”

技術人員滿頭大汗,“這恐怕不行,剛才時間太趕,又是公共電話,沒有設備記錄下來。”

祝紅已經根據剛才的信息推斷出沈約的所在地。聽不見廣播,又有一個“西”字,是在游樂園另一邊的小生态園。

顧寧遠對祝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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