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摔落

顧希的把戲蠢得很,可若不是沈約事先便長了個心眼探查了一番,而是真的結結實實坐了下去,可能接下來的場景便是凳子立刻垮掉。沈約會直接摔在地下,像一只狼狽的小雞仔,底下的家長,同學,和旁的觀衆會哄堂大笑,老師也會因為沈約的失誤而嚴厲地指責。

可這些都不打緊。沈約并不在意,他只是讨厭被別人算計,更何況下面還有一個顧寧遠。

沈約長到十四歲,半大不大,還是個小孩子,只要是小孩子,大約都逃不過孩子氣。在越重要的人面前越想要表現自己的優秀,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恨不得打扮成一只花蝴蝶,在整個晚會上表現最出彩。

沈約的小心思頗多,可還是克制地站起身,面帶微笑向臺下鞠了個躬,然後雙腿彎曲,緩緩地坐回椅子上。

聚光燈驟然打亮,沈約偏着腦袋,十指微動,長長的睫毛仿佛撲動的蝶翼,落下一片青黛色的陰影。

演奏開始了。

顧希聽到前臺傳來的動靜,心裏一驚,他做的時候膽子大得很,這時候倒有些心虛了,但對沈約的記恨還是超過了這些情緒。便裝作不經意地靠近了後臺拉在一旁的大紅色帷幕,踮着腳,探出小半個身體,想要看一看外頭的場景。

沈約背脊挺直,穩穩地坐在凳子上,沒有絲毫搖晃。顧希從這個角度,甚至能看到他眉眼舒展,唇角含笑,看上去又溫柔又熨帖,仿佛真的對這首曲子、這所學校飽含着無限的愛一般。

怎麽可能?!

顧希眉頭緊皺,簡直難以置信,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做的,把凳子腿在昨天最後一次檢查道具後據開大半,又用膠帶輕輕地粘起來,到了今天,自己把凳子搬上去,更是為了不讓別人察覺。

沈約不可能知道!

就在顧希還在左右思考到底哪裏出了差錯,耳邊忽然傳來疑惑的一聲,“顧希,你怎麽還在這啊?幹什麽呢?”

顧希心虛,被吓了一跳,一擡頭,看到趙平挑眉撇嘴看着自己,連忙後退一步,努力壓抑着內心的慌張,“沒什麽。”

那個人是趙平,平日裏和顧希玩得很好,兩個人帶着其他一幫小弟,逞兇鬥狠,有點校園一霸的意思。顧希雖說長得過得去,可論起來身板和武力,比趙平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不過這沒關系,顧希姓顧,家裏便窮不到哪裏去,加上他又是獨子,父母寵他寵得很,零花錢不斷,自然朋友也不斷,老大的位置也是他的。

趙平不相信,硬生生把上半身插到前面的空隙,非要看一看外頭有什麽,被顧希強硬地拉回來。

趙平怪聲怪氣地“呦”了一句,又擠眉弄眼地調笑,“你今兒是怎麽了,還在看沈約的表演,我說句老實話,他長得跟朵花兒一樣,小姑娘似得,你別意志不堅定,和人家打打鬧鬧就給淪陷了啊……那樣可就成變。态了……”

顧希心裏發煩,聽了這話更沒什麽好臉色,“別瞎說!”

趙平脾氣損得很,還是繼續道:“還有今天,那麽殷勤替人家搬鋼琴,還親自把屁股底下的凳子搬上去了,不知道還以為你……”

顧希聽到凳子兩個字更是火氣上頭,惡狠狠地瞪了趙平一眼,橫沖直撞地走過去。他雖然和趙平是好朋友,可卻不會把這種事也分享出來。

怎麽說呢,他感覺地出來,趙平不是一個可靠的人。

趙平笑得格外欠揍,裝作踉踉跄跄地往後倒了幾步,看到顧希頭也不回,又直起了腰,向舞臺上瞥了兩眼。

那首曲子正彈到末尾。

他稍稍認真起來,剛才顧希,到底是在看什麽?

曲終,底下一片掌聲,沈約滿身冷汗,差點從凳子上爬不起來。并不是受了什麽傷,而是太過疲倦。因為沈約并沒有坐在凳子上,看起來是坐着,實際只有褲面碰了碰凳面。全程都是靠兩條腿硬生生強撐着。這也只有沈約,即使在這麽大的年紀,也如此擅長忍耐,現在還能帶着笑,雙手撐在鋼琴邊緣,努力挺直腰板,又向觀衆席鞠了一躬。

這首曲子彈得極好,不僅是端坐在前面的學校領導,後面觀衆也是掌聲雷鳴,确确實實是為校慶晚會開了一個好頭。

冷汗從額角上滴落,濡濕了沈約的眼眸,模模糊糊間,他仿佛看到了顧寧遠也正鼓着掌,便笑得更加真切和活潑。

他是彈給顧寧遠一個人聽的。

沈約忍着痛下場,若不是顧寧遠正好在這裏,他大概并不會這樣輕描淡寫地遮過這件事,畢竟晚會這樣重要,再沒有比在這時鬧出事故來更值得懲戒的了。

此時後臺正在準備第二個節目,前腳鋼琴等道具才撤下了,後腳兩個學生便上了場,好像是出了什麽事,老師們也随着去了舞臺。沈約還在前臺邊喘息休息,他的腿實在是不太撐得住,必須要休息一下。

後臺裏沒了老師,大膽的學生就成了裏頭的大王。

顧希心情不佳,又充滿疑惑,所以一個人躲在角落。

趙平眼睛滴溜溜轉到兩圈,到了一個穿長裙的小姑娘身上,他走了過去,戳了戳她的後背,滿臉是笑,“何婷婷,你今天可真好看。”

那個叫做何婷婷的小姑娘聽過這聲音被吓了一跳,兩只眼睛水潤潤的,全是惶恐,一邊低聲抵抗,“你,你離我遠一些。”

趙平向前靠了一步,“怎麽了?我就誇一誇你好看,你長得好看,總不能不讓別人瞧。”

這些話輕佻放肆,即使周圍熙熙攘攘,還是有人聽到忍不住小聲議論,何婷婷又害羞又生氣,她一貫脾氣平和,這時候卻克制不住跺腳,鼓起勇氣,“我,我……你,你不要,我又不是給你看的。”

“對,何婷婷都說了,你不許到這來!”顧無雙看到這邊的場景,幾乎都顧不上害怕,奮不顧身地貼上了,擠到兩個人中間。

因為何婷婷是顧無雙心尖尖上喜歡的那個人。

“唔,”趙平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本來身材骨架高大,又比同學大一歲,看起來更具有壓迫性,他的目光狠厲,“蠢貨,胖子,要你管什麽!”顧無雙在他心裏就是一個聳頭聳腦,傻裏傻氣的胖子,頂多是跟在沈約後頭的一個跟班。

顧無雙梗着脖子,昂着腦袋看着趙平。他的膽子是小了些,又天生擅長開解自己,所以遇事從不與人生氣。可在何婷婷這件事上卻不同。趙平總是上課下課沒事就騷擾她,有時候是揪着辮子,有時候是說些輕佻的話,把何婷婷逗弄的兩眼通紅,有時候都要哭出來了。

平時也只是那麽一兩句,加上班上都有其他同學,趙平不敢太大膽。可現在整個年級都在這,何婷婷沒有幫襯的人,顧無雙自然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為了保護心裏喜歡的姑娘。

就在小胖子炸起了全身的毛,劍拔弩張的時候,沈約終于休息好了,一進後面,眼前便是兩個人對峙。

沈約腿還酸到擡不起來,正是被顧希算計的,這時候看到顧希這一夥人便十分不開心。

“怎麽了?這是?”沈約笑眯眯地,站在遠處輕聲問。

趙平還沒反應過來,倒是顧無雙先在嘈雜喧鬧的環境中辨認出來沈約的聲音,瞬間找到了希望和支撐,便很沒出息的慫了,兩只小眼睛張得大大的,亮晶晶地看着沈約,委委屈屈地開口:“小叔……”

沈約縱有滿腔的不高興,多年來的習慣也叫他先被被顧無雙這聲“小叔”先打動了,想要趁着這個機會鬧大,給顧希添上麻煩的想法也放回了心裏頭。

趙平倒是識時務的很,他和沈約打得多交道,難免知道沈約的本性,但本身并沒有什麽沖突,只是因為顧希罷了。這時候正是校慶,他也不敢在這時候鬧得太難看,何婷婷呢,每一天都能瞧見,每一天都能調。戲,這一晚上耽誤不了什麽。便頭一扭,無趣地揮了揮手,“沒意思透了。”便光棍地離開了這塊地方。

旁邊的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了,眼睛都收起來,心思都歇了下來,忙自己的事去了。站在後頭的何婷婷紅着臉看着沈約,看起來倒是個美人坯子,卻白叫沈約頭痛。

便拉着顧無雙一瘸一拐蹲到另一個角落,彈了小胖子的額頭一下,指尖都是軟綿綿的觸感,那是顧無雙這個小胖子特有的,和世上所有其他的小胖子都不一樣。

沈約難得板着臉,毫不留情地教訓,“和你怎麽說的,我不在的時候不許招惹顧希,特別趙平。”

顧無雙捂着腦袋回嘴,“我,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他欺負……欺負何婷婷。”

沈約笑了笑,捏了一把顧無雙肥嫩嫩的小臉蛋,“胖雙兒你現在是人長大了,膽子也長大了,還學會了英雄救美?”

顧無雙不太好意思,又羞澀又難過,“婷婷,婷婷是美人……我是小胖子,不是英雄……”

沈約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最終在顧無雙可憐巴巴的眼神下很快收斂住笑,以一個長輩的身份義正辭嚴地勸告。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好了,不許你逞英雄,小胖子哪裏能救美。”

顧無雙失望極了。

不過沈約怎麽忍心真的叫顧無雙失望,又添了一句,“不過只要有我在,我家胖雙兒就是大英雄,好不好?”

……

顧無雙從沈約這聽了教訓,便又恢複成一只活潑的小胖子,快活地穿梭在人群中間,他是很喜歡這樣的氣氛的。

這時候舞臺上正在布置背景,下一個節目是一出童話話劇,何婷婷穿着那身拖地長裙,打扮的漂漂亮亮,是故事的女主角。

大約是布置這場背景太過複雜,老師又錯誤估計了當前的學生的能力,整個道具組上去人手都不夠用,眼看着節目快要開始,老師便號召了後面一撥男生,到舞臺上幫忙。

顧無雙本來就樂于助人,更何況這場戲還是何婷婷的,便興高采烈的想要參加,可老師看他太胖,怕不太穩妥,一直挑走了其他人,直到最後實在沒人了願意,才勉勉強強地加上了顧無雙。

此時凳子已經被別人拿完了,顧無雙着急地四處看,終于看到鋼琴旁還有一張凳子,不過就是有點矮。他滿心歡喜地把凳子拿起來,興沖沖地沖到舞臺上,想要出自己的一份力。

沈約不知道顧無雙去幹了什麽,他還在後臺的角落裏,尋找一樣東西。

那張弄丢了的表格。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不止一張紙,而是一沓表格釘在一起,顧希偷走了這麽多紙,撕碎過後留下的痕跡太大,應當是藏在哪個邊邊角角的地方。

外面忽然兵荒馬亂,女孩子的尖叫,老師的呼喊,匆忙的腳步聲細細碎碎,全擁擠在一起,炸的人耳朵發疼。還在後臺的學生坐不住了,偷偷摸摸地摸到帷幕邊,想要瞧一瞧到底怎麽了。

沈約連頭也沒有擡,繼續專注地幹自己的活。正當他準備掀開另一邊的窗簾時,兩個看完八卦現場的學生心滿意足地回來了,嘴裏還喋喋不休。

“真是太可怕了!那個人從上面摔下來了!”

“是啊,凳子腿怎麽會忽然就給斷了?”

“別說凳子腿了,”說話的學生似乎有些膽小,聲音都在發顫,“那個人吧,我就看到他躺在地上,有血,他腦袋旁有血。”

“你膽子怎麽這麽小?怕什麽。我還沒看到呢!”另一個人不屑一顧,又問,“哎,你看到他的臉了嗎?認不認識他?”

“就是那個人啊,那個剛才和一個高個兒吵架的小胖子。”

沈約和那兩個人隔了一張桌子,躲在下面找表哥原來只是漫不經心地聽一聽八卦,當做無聊的尋找工作裏的佐料。

聽到這一句時忽然愣住了,心頭倏地一涼。

他什麽也顧不上,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本能地從後頭竄出來,死死拽住離得近的那一個的肩膀,指尖抖得要命。

“你說,剛才你說是誰從上面摔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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