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微長的濃密短發挂滿細小水珠, 不時便彙聚成一道小水柱,順着側臉滑進寬大白色T恤裏,洇開一片暗色的水漬。

沈亦棠随意的靠在窗前, 眼神久久落在繁花朵朵的老桃樹上,眸光深沉,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樣會生病的。”

夙任穿着同色系的簡單T恤,及腰黑發随意系在腦後,赤着腳踩在純木的地板上,把沈亦棠面前的窗子給關上了。

棺材鋪的窗戶還是清朝時候的樣式, 用的是頂頂好的黃花梨, 做工很是精美,只一個缺點——不能像玻璃那樣通透。

“那小東西呢?”

沈亦棠任由夙任耐心的給他擦頭發,又想到了那個受創不清的小鬼。

“阿瑤拿走了,小東西傷的不輕, 要好好養一養才行, 不然影響下一世。”

沈亦棠點頭,示意自己自己知曉了,也不管頭上的水漬還沒有擦幹淨,小狗兒一樣窩在了夙任頸窩,還舒服的蹭了蹭。

“你說這家夥想要表達什麽?會讓小家夥以這樣的手法死去。”

一般來說, 鬼物都對自己的生前的遭遇, 尤其是自己的死亡過程擁有一種近乎變态的執念,殺人的時候都會選擇讓死者經歷這一切, 可是把小東西被綁在天花板上, 他到底要表達什麽?

鼻息間滿是夙任身上淺淡的清幽香氣, 沈亦棠仰頭,死亡視角之下的夙任同樣帥氣的不似凡人……

“你覺得小東西的死狀, 像什麽東西?”

像什麽東西?

沈亦棠凝眉,繼續把自己毛烘烘的發頂埋進夙任微涼溫潤的頸窩,細細思索起來。

長長的焦線,呈‘大’字形被束縛的小孩兒,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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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筝?”

沈亦棠有些不确定。

“聰明。”

獎勵性的在沈亦棠潮濕的額頭落下一吻,夙任墨色的眸子裏滿是贊許。

“可是那高溫又是怎麽一回事兒?”

總不能是把風筝放到了臭氧層上吧。

沈亦棠被自己的天馬行空笑到,低聲嗤笑起來。

“去問問他奶奶不就知道了?”

也對!小鬼頭暫時醒不過來,他奶奶一定也知道些什麽才對。

說幹就幹,沈亦棠推開夙任,三兩下套上外套,利落的就要出門。

“哥哥你要去哪裏?”

幼魚頂着一雙黑石榴一樣澄澈的眼眸拖着小短腿兒跑過來,一手抱着他的寶貝兔子,一手扒拉着沈亦棠的大腿,晶晶亮的眸子裏好像有光。

“哥哥要出去辦事情。”

“這樣啊……”

幼魚有些依依不舍的松開沈亦棠衣角,黑曜石一樣的眸子黯了一瞬,依然甜甜的笑着,緊緊環抱着縮成一團的小白兔,懂事的告訴沈亦棠要小心哦。

“幼魚要不要一起去?”

幼魚一向乖巧的很,不聲不響,從來不會惹麻煩,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老桃樹下,陪伴他最久的就是懷裏的小兔子。最近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斷,沈亦棠發覺自己确實有些忽略這個懂事的小家夥了……

“可以嗎?”

幼魚瘦削的臉上滿是歡喜,他忘記了所有生前的事情,記憶開始的地方就是棺材鋪,接觸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沈亦棠,因此對沈亦棠有一種雛鳥情節,很是依賴他。

不知不覺,幼魚來到棺材鋪已經将近三年,對于外面的喧鬧世界,幼魚一邊向往,一邊又是源自心底的抗拒,他走到最遠的地方,也就是老桃樹下而已……

幼魚粉嫩的小臉兒上滿是糾結,沈亦棠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并沒有催促,等待他做出自己的決定。

“……哥哥會抱……拉着我嗎?”

沈亦棠啞然失笑,沒有回答幼魚,伸手抱起了幼魚瘦削的身體。幼魚半透明的身軀,被沈亦棠抱在懷裏的時候,已然凝實起來,和正常的小朋友無異。

幼魚黑石榴一樣純粹的眸子裏滿是新奇,小手緊緊扒緊沈亦棠衣襟。

“這個就先放在家裏吧。”

幼魚點頭,從沈亦棠懷裏溜下來,乖乖把小兔子放在了老桃樹下,摸摸它純白的皮毛,小聲說着什麽……

“這孩子蠻讓人心疼的。”

夙任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一身幹練的黑色緊身衣,這也是他第一次在沈亦棠面前穿黑色。身着黑衣的夙任,整個人的氣勢都鋒利了起來,透露出一股肅殺的氣息,就像出竅的利刃泛着寒芒,清冽的不敢讓人直視……

沈亦棠心底着實小小驚豔了一把,這樣的夙任雖然不茍言笑,渾身圍繞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氛,可冥冥之中他有一種感覺,仿佛這樣的夙任才是他原本的樣子……

“哥哥?”

小幼魚輕輕搖了搖沈亦棠的衣角,他才回神,剛才竟然看的癡了……

“……走吧。”

“嗯!”

幼魚狠狠點頭,透着微涼的小手塞進了沈亦棠手心,亦步亦趨跟着沈亦棠的步伐。

幼魚從來沒有出來過,看什麽都新奇,大眼睛不夠用一樣到處亂瞅,沈亦棠和夙任有意識照顧他,走到很慢,等走到小鬼頭奶奶下榻的收容所時,已近午夜。

一陣清涼夜風吹過,收容所樓下一人兩鬼,兩大一小,倏而消失不見,下一瞬就出現了一間單人間內。

收容所的環境說不上有多差,但也絕對說不上好,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

已近午夜,小鬼頭的奶奶居然還沒有睡,也不開燈,就直挺挺的坐在床邊,渾濁的雙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若不是還能看到瘦骨嶙峋的胸腔還在微微起伏,根本就是幹屍一具。

房間裏突然出現三個大活‘人’,老婆婆恍若無感,全然沒有馄饨攤兒老板說的潑辣樣子,與其說是人,但更像是一只脫線木偶。

“哥哥……這個婆婆好吓人……”

幼魚膽小,老婆婆繃着枯樹皮一樣的臉頰面無表情的樣子有些吓到他,趕緊小鹌鹑一樣躲到了沈亦棠背後。

“受刺激不輕,看來是問不出什麽了。”

夙任說的沒錯,在他眼中,老婆婆的靈魂已經處于半離體的狀态,顯然是受驚過度所致,雖然看起來很嚴重,但只要稍微懂點兒門道的人替她招魂、安魂,立馬就能清醒過來。但夙任顯然沒有這個閑情逸致。

沈亦棠雖然喜歡積功攢德,可老婆婆從面相上看就是刻薄、無德之人,有今天這一遭也是自作自受,他也不想多管閑事,畢竟這樣的人,保持現在的狀态不能出去禍禍別人,也算是她自己在積德行善了。

房間內水汽忽然濃郁了許多,迅速在老婆婆頭頂凝結成了一連串的水幕,沈亦棠随手招來了一只過路的枉死鬼。

枉死鬼還以為自己馬上要被淨化掉,立馬跪地哭訴自己從來沒有害過人,最多最多就是喜歡扒女澡堂……

沈亦棠一腳直接把聒噪的枉死鬼踢進了老婆婆的夢中。

“啧……”

還真讓馄饨攤兒老板說中了,這老婆婆一輩子還真沒有做過什麽好事兒,水幕上極快的劃過老婆婆的一生,直接刷新了沈亦棠對于不要臉理解的下限……

害得他下意識捂住了幼魚的眼睛。

浮華掠影一般,水幕上的畫面緩緩定格在了一年前的三月初……

……

三月三,風筝飛滿天。

冬天嚴寒剛剛過去,乍暖還寒,褪去冬衣束縛的小孩子正是想要好好放風的時候,曉東自然也不例外。在學校裏聽得多了同學們在比誰的風筝好看,誰的風筝飛的最高,心裏自然心裏癢癢的很,嘈嚷着非要要去放風筝。

老奶奶雖然扣得很,可對于唯一的小孫子,也是疼愛的很,雖然覺得是浪費錢,也不忍看到小孫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咬咬牙答應了他出去放風筝。

“我說你這老婆子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怎麽能幹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兒?”

曉東奶奶在風筝攤兒轉悠了好長時間,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眼神滴溜溜四處亂瞟。老板娘做了十幾年生意,是不是誠心買一眼就能看出來,曉東奶奶是什麽心思她門兒清,一直在注意着她。果不其然,曉東奶奶趁着一對兒年輕情侶付錢的空擋,抓起一只蝴蝶風筝腳底生風就往外走。

結果自然是被老板娘一把逮住。

“小丫頭片子,你媽是怎麽教你的,說話這麽難聽!老婆子我活了這麽大歲數,還要你來罵我?我今兒就替你媽好好教訓教訓你!”

說完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了老板娘臉上。

老板娘估計也是沒有見過這麽猖狂的小偷兒,被抓住了不求饒不說,居然還敢打人,一時間有點兒懵,也有可能是被氣的,腦怪子嗡嗡直響。

“你算個什麽東西!偷東西不道歉就算了,還敢打人?我告訴你,今兒個非得報警,你別想跑!”

老板娘估計是氣的狠了,眼睛都紅了,也不放開抓緊老婆婆的手,一把揪出老婆婆藏在懷裏的風筝,一邊招呼着老公報警。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老板娘把還未拆封的風筝狠狠拍在曉東奶奶臉上,連聲問道,随後狠狠說道:

“這是髒物!你今兒別想給我跑!”

曉東奶奶也不惱,她正愁沒有筏子呢,當即‘咣當’一聲躺在了地上,撒潑打滾、聲淚俱下哭喊着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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