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谷外。
高守一掀開眼皮,就看見一只有很多尾巴的小動物,亮爪怒指着一只有很多腦袋的大鳥:“我沒嫌棄你九個腦袋,你倒嫌棄我九條尾巴了!麻姑鳥,不要以為你是白澤的寵,就很拽的樣子,別太過分了……”
高守閉了閉眼,他沒聽錯,這團毛講的是人話。
反正,自從他進了萬佛寺後,看到的沒幾個是正常的。
比如,這麽多群春的馬一翻身會變成人,比如谛聽也會變身……
是,他後知後覺得有點太晚了,已經完全沒了大嘆驚奇的機會。
可是,沒辦法。
高大人在心裏攤手,聳肩:誰讓他是高手呢,世間高手淡定是應該的。
“高施主醒了?”那緒扭頭,沖他颔首。
高守揉揉頭頸,只見臉如白紙的谛聽靠在一邊昏睡,他擔憂地問:“他怎麽樣?”
“傷得挺重,我想盡快送他回昆侖。”
“那快走啊,還等什麽?”高守立刻拍拍屁股站起身。
“這只鳥是新孵化出的,太過年幼,駝不動我們幾個。”
“我帶他上路!”
“你們兩個也不輕啊!”那緒為難。
高守瞟出個——難道你要抛棄我眼神:“那你想怎麽樣?讓他一人這樣昏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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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那緒看向游光,眉宇溫和。
游光眼閃淚花:“我不要離開你嘛!”
只有這個辦法。
所以,很快,游光和谛聽被抛上了九頭鳥的背。
麻姑鳥呼扇巨翅,上天了。
高守擡頭,一直看到飛鳥沒了影,才低下頭,瞅着腰際,懊惱道:“糟糕,逃命的時候,把錢袋弄丢了。”
靜了一會,那緒緩緩一笑:“真巧,貧僧走得匆忙,也沒帶足盤纏。”
“那你帶了多少?”
“不名一文。”那緒伸指頭。
“……”高守無力地垂下了腦袋,他決定繼續淡定,笑看風雲。
“放心,此去路途不遠,貧僧又會化緣。”那緒給他鼓舞人心的淺笑。
高守勉強負手,傲立天地道:“言之有理。再說,吾乃影衛,風餐露宿,小菜一碟。”
“嘩啦”一聲。
木桶上方呈現畫像的水簾,突兀跨下,水濺一地。
白澤扶牆,笑得喘不過氣:“對不起,我沒忍住。”
一旁,那嗔心滿意足地啃着包子;椴會文質彬彬地曬着太陽;莫涯蹲地,臉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看來,那緒要過幾日回來。”白澤斂袖低咳,這幾個,真太不給面子了。
“嗯……白澤爺爺,你的寵真不經用,才兩個人就不能坐騎了。”那嗔打了個飽嗝。
“小肥球,你說什麽?我看着很老嗎?”白澤當即豎眉。
那嗔嘴張得老大,師兄教育過自己要尊老的!
“嗯……你不是很大年紀了麽?”叫太祖爺爺都不過分啊!那嗔稍稍委屈地瞪大眼。
“叫哥哥,否則腰帶拿來,我去自盡!”白澤風流地仰脖。
此刻,山門發出一陣緊叩聲。
那嗔拍拍腦袋,大呼:“我忘記在蒸燒賣!”沒說完,便一頭紮進了廚房。
椴會是個瞎子,他一動不動,無時無刻不體現出自己是個瞎子。
而莫涯則眯起眼,慢悠悠挺了挺腰,宛然置身事外。
真是幾千年修來的福分,讓如此行雲流水般的靈獸,替他們開門——
白澤悻悻然向寺廟門口跑去。
山門外,站的是個塌鼻子的胖太監,外戴冠,半癱靠着圍牆,籲籲喘氣。
“真難得,封山了,公公還能找到這裏。”白澤笑道。
谛聽封山,萬靈難擾。
整個山如同迷宮,能找到這裏真不容易啊不容易,也不知道這位公公走了幾天,走丢了多少名手下當墊背。
“給我口水喝。”胖公公虛脫,直接挂在白澤的脖子上。
……
不久,宦官喝完水,開始有了氣力,赳赳從袖子裏取出份卷軸:“聖旨到!那緒跪地接旨……”
“他不在。”大夥異口同聲,沒有人跪地。
下一刻,胖太監手裏的聖旨已被莫涯劈手奪過,只剩下他像棵光禿禿的老樹,伫立寒風。
莫涯目光掠掃,側目問道:“皇帝要封那緒當國師?”
莫涯笑笑,手指彈卷上的字:“聖上想刁難嗎?”
“不是,不是,是真的出古怪了。”塌鼻子的胖公公連忙晃手,“大古怪!”
殘月夜,最是妩媚。
溫泉墜華池裏,水暖,人更暖。
一幫凱旋的将士在此尋歡作樂。
池中美姬優雅如蛇,雙腿以最原始的方式,纏住男子的腰。
水池裏的眉月,碎了又合,合了又碎。
月下,美姬手裏的空酒杯輕輕晃動,最後杯掉落池底,再不複見。
爾後,萎靡沒有一絲一毫緩下來的征兆。
水暖人醉的當口,領頭将士突然站直了身,喝道:“你是誰?”
衆人放眼望去,池邊角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不速之客,一身墨色,風帽遮臉,人形纖美,難分雌雄。
橫縱沙場的幹将們,久經沙場,遵循不動如山原則,一動不動,靜觀其變。
而來人也不慌張,慢吞吞走近,褪下了風帽,一頭青絲立時順下,如綢委地。
委實驚豔。
不等他人反應,來人已經舀起一瓢水,高高舉起,緩緩翻倒在身上。
寒夜裏,全身卷帶着一小股白色的蒸氣,悠然而上。
随後,他對着赤身的領将,勾了勾手指:“我需要你們……”
“就這樣……一夜之間,三座城的精壯男子全不見了。”胖公公吃飽了飯,開始說真相,為了渲染緊張詭秘的氣氛,他還不停地對大家抛媚眼,勾粗肥手指,“全不見了!”
白澤扶額,敢情上蒼嫌那緒在外,寺院冷清,特意派了個太監來暖場啊。
“那是什麽妖怪呢,要我師兄去抓?”
“是狐貍精。絕對是只千年的狐貍精幹的。”胖公公老道地總結。
白澤終是沒忍住,微笑道:“公公可知靈界有一種靈獸,名為:綢嗎?”
“什麽愁不愁的!”胖公公撇嘴。
而小胖子那嗔激動了:“啊!那個綢,會不會師兄的那個那個……”
白澤摸摸那嗔的光頭,贊同道:“我猜也是他,這只,看來還是等那緒回來收服比較好。”
“恩恩恩。”
夜深了,人終于散去。
莫涯則拉住那嗔笑呵呵地問:“你師兄認得那個‘綢’。”
“認得。”
“是……他相好?”
“啊?”那嗔愣住了。
“男的麽?”
那嗔連連搖頭。
“女的?”
那嗔擺手。
“難道是人妖,不男不女?”莫涯嗤了一聲,算是在笑。有點意思了。
“是可以說不男不女,”那嗔撓撓光頭,“否則怎麽說是綢呢!”
綢——白日為獸,夜裏化人形。血肉之軀,卻雌雄不論,唯王者能雌化,擁有生育下一代的權利。
莫涯揚起眉,他想起來了。
《白澤圖》裏有說。
似乎有點麻煩。
莫涯歪頭想了想,最後皺眉。
自己,是不是太看得起那緒了。
“哥哥……”那嗔見莫涯臉色不大好看,打岔問道,“你不舒服?”
莫涯捏捏小那嗔的臉:“好像是有點胃酸。不過,沒事。哥準備去找皇帝評理,要出門幾天,告訴你師哥,不必擔心。”
說走就走,莫涯永不回頭。
那嗔郁郁,這年頭,為啥誰都不愛帶盤纏?
随即,小和尚頓悟,世間,人各有志。
翌日清早,白澤低頭在河邊用找樹蛹,喂鳥籠裏的畫眉:“這麽說,莫涯去一人做事一人當了?”
“應該是。”椴會靜坐一旁,面無表情。
“你又打算跟去?”
椴會別接話。
白澤極淺極淺地笑起:“我允你來,是讓你撮合他們,不是讓你來插足的。谛聽這事,我已經破例幫你為之,卻再沒有下次。別再兒女情長般地攪局了,而且,癡情這東西,你,不适合。”
“……”
白澤目光悠閑掃過椴會,态度倨傲:“你說是不,貔貅?”最最要命的一句。
椴會感覺對方的話,如利劍一般凜然,直接洞穿靈魂,令他不能随意動彈。
須臾,椴會露笑:“我都趁機對那緒用了春藥,可惜沒有得逞,這個和尚非常難弄,你确定他将來會心甘情願地做那事?”
白澤停下,不找蟲蛹了,直接放下鳥籠,将籠門打開,緊接自己猛地轉身,悶頭紮進冰冷的河水深處,久久不肯擡頭。
河邊的椴會也不慌張。
都一把年紀了,還沒事鬧自殺玩。
真不愧是七日一自殺的神經靈獸,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水底冷絕。
呼吸越來越弱,在頻臨死亡的一瞬,白澤看到了未來。
終于,他在水底大笑。
沒錯。
那緒,會心甘情願!
在,不久的未來。
畫眉歡飛出籠,鳴聲悅耳。
冰涼的日頭下,霜屑璀璨。
月泊樹間,寒氣凝重。
莫涯夜闖皇宮東側,所謂熟門熟路。
見到皇帝時,這只妖孽正提着短刀,刀刃閃耀着寒光,滴着血珠:“你朝校尉的衣服真醜。”
看架勢,似乎死了不少衛士。
正在喝茶的天子皺起眉,終是嘆氣:“你說過很多次了。”
莫涯一樂:“哦……那請聖上找機會改改吧。”
的确,莫涯以前也這麽提過幾回,然後便四肢伸張平躺在龍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找樂子;而這次莫涯沒有。
“你找朕就為說這個?”
“當然不是,為你的聖旨。”莫涯斜斜靠着牆,掏耳朵。
“高僧要抗旨,找你說人情?”
“不算。”莫涯正經,“我來替你解決這個問題,還了你的人情債,你也別為難和尚了,如何?”
“你不怕妖怪?”帝王奇道。
莫涯對此嗤之以鼻。
只要是血肉之軀,他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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