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見光不死

方筝從沒想過在有生之年還能第二次見到江洋，更別說又坐一起吃飯。可事實是他确實見了，飯也吃了，還很不可思議的相談甚歡。

兩個多月前那個扭捏忐忑見光死後暗自傷懷的胖子是誰？

鬼記得。

因為把瘋子和鑽石五哥一視同仁了，于是這頓飯團長發揮得很理想，胡吃海喝，通體舒暢，幾杯黃湯下肚，就把五哥和鑽石住在自己家裏的事情禿嚕出去了。江洋原本有些低落，因為方筝比他想象中還要放得下。人就是這樣，輕易得到的不稀罕，可等弄丢了，才覺出不爽來。出差回程再度臨時起意轉到這裏，也是因着同樣的心思，雖然知道對方和小鳥在游戲裏不清不楚了，可現實裏啥樣誰又說得準呢，這年頭網戀比充個話費都簡單。誰知道不經意間居然聽着了更勁爆的，對方把五哥和鑽石招來了要一起做生意！這下江洋不用再琢磨怎麽找借口多跟對方待些時間而不顯得突兀了，直接啓程奔赴現場看熱鬧。

回家路的前半段，兩個人坐在出租車裏都沒怎麽說話。

方筝是知道自己喝得有點飄，所以對着打開的車窗希望呼啦啦的晚風能吹散些酒氣，江洋則終于靜下心來，開始認真打量這個後腦勺正對着自己的家夥。

至于後半段，方筝酒醒得差不多了，開始了老爺們兒聚會的必備環節——吹牛B。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讓他勾勒得波瀾壯闊，不明真相的還真有可能以為眼前這位爺即将壟斷游戲代練業。江洋好不容易忍到他說完了，才問出自己在意了一晚的問題：“你是不是瘦了？”

方筝那叫一個驚喜：“你看出來了？”

“如果你不穿這件夾克的話，我會發現的更早。”江洋原本打定主意不吐槽，給彼此的第二面留個美好回憶，奈何眼前這件土黃色夾克的殺傷力太大，直接擊潰觀衆脆弱的心房，“你出門前是閉着眼睛随手撈的衣服麽！”

方筝不認同這個說法：“等會兒到家我給你展示展示接五哥鑽石他們那天我穿的，你就知道這身是多麽的高端洋氣了。”

江洋想不出還有什麽會比一件完全沒有版型卻能把身材襯托成完美圓形的夾克更兇殘，于是對那件接站服更加期待。

OK，衣服暫時告一段落。

再來是頭發。

“你是特意吹的這個造型呢還是路上遇見了龍卷風？”

“你懂啥，這叫自然美~~~”

行，那鞋子。

“你這匡威是白色沒錯吧，保守起碼得刷了三千八百遍。”

“我就喜歡這種白中帶黃的懷舊感~~~”

江洋還能說什麽呢，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那天你的造型好看多了？這話都不用對方回，光問出去，就夠沒勁的。

越接近家，方筝越期待，等走進樓道，期待就變成了興奮。一來是特想快點看看鑽石和五哥意外的表情，網上只聞其聲的戰友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忽然變成了立體的，絕對能吓他們一跳，二來則是家裏多少年沒這麽熱鬧過，并且這熱鬧不是虛的，就像這些朋友，哪怕隔着網線，隔着光纖，也是實打實處下的，真有感情在。

一如所料，鑽石和五哥都在客廳玩電腦，方筝腦袋裏閃過《家有喜事》，張曼玉站在周星馳房門前，問他：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于是方筝照貓畫虎了。

但鑽石和五哥的表情并不比周星馳好很多。

而且很奇怪，他們都把頭轉向了同一個地方。

方筝跟着他們一起望過去，兩秒後，和客廳裏的第三人對上了視線。

依然握着鼠标對着電腦，可這回不是側面照，并且眼睛是看着自己的，閃閃發光，像夜空裏最亮的那顆星。再然後，星星變成了彎月亮，微笑中露出的虎牙像是狂刀客的一刀斃命，不，比那個還要厲害，因為這個秒人的觸發率是100%。

“十分意外，特別驚喜。”

即将撲街的最後時刻，方筝聽見了對方的聲音，不是YY，不是電話，不是隔着萬水千山，那家夥就實實在在坐在自己面前，坐在自己家的破客廳裏，仿佛從天而降的男神，讓人連高興都忘了，只剩下飄上雲端的恍惚……

“你覺得他能聽出來僵屍的意思麽？”五哥湊近鑽石，低聲耳語。

鑽石仔細觀察了一下團長周身虛幻缥缈的粉紅色氣泡：“我覺得他可能連僵屍說的是啥，都沒聽清。”

“夠熱鬧的哈，”江洋笑着越過方筝，走上前環顧左右，“團長說家裏有倆戰友，這數對不上啊。”

馬健鋒離江洋最近，第一個站起來跟對方握手：“五哥交易坊。”

“瘋一樣的子。”

熊雲也主動起身走過來：“鑽石。”

江洋不需要再介紹一遍自己，故而改成打趣：“你可比鑽石靓。”

然後，就剩下一個人了。

打從進門江洋就覺得這人看自己的眼神不那麽友善，當然也并不兇惡，只是淡淡的，可淡的裏面又透着點冷，透着點兒打量和揣測，就讓人不那麽舒服了。

而現在，那家夥也沒有起身的意思，就坐在那兒，收起閃瞎身邊胖子的虎牙，聲音禮貌卻淡漠：“Polly。”

江洋聽見這名字的時候先是愣了下，随後看到對方腳邊的背包，以及鑽石和五哥都穿着居家服卻只有他穿着外套，腦袋一轉，就大概明白情況了。

方筝那腦子肯定不存在明明家裏放着三個人卻硬要騙自己是兩個的可能，于是很明顯，這又是個想制造驚喜的，一如當初的自己。

只是不知道照片與實物的差距大不大，不知道現在的小鳥是心滿意足還是強顏歡笑。

略刻薄的想法閃過腦子，江洋都覺得自己有點陰暗，帶着心虛和愧疚下意識去看方筝，卻不料對方也在看自己。大圓臉上不大的眼睛哀愁憂傷，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淚珠兒。

江洋瞬間覺得頭皮發麻，剛要問你想幹啥，對方卻先一步張口，只是聲音太小，江洋只感覺到了撲面的哀怨，不得不也跟着小聲問：“你說啥？”

終于，聽清了那氣若游絲的動靜：“夾克真的很醜麽……”

江洋嘆口氣，輕輕點了下頭。

“那頭發呢……”

江洋痛苦地閉上眼，再點頭。

“那鞋……”

江洋默默別開臉。

巨大的苦悶終于把團長徹底拖出了花癡泡泡，重新降落，腳踏實地……尼瑪這是要鬧哪樣啊！用生命制造驚喜啊！！沒人告訴他今天是男朋友見面初體驗啊！！！他除了土黃色夾克還有很多很顯瘦很Fasion很不殺馬特的衣服啊啊啊！！！所有人都是女娲娘娘親手捏出來的，就他是充話費送的，一定是這樣！！！！

讓他死吧TAT

五哥嘆口氣，悄悄湊近鑽石：“總算反應過來了。”

鑽石仔細觀察了一下團長周身猛抓頭發的無數小天使：“我覺得他可能把重點跑偏了……”

如果說小鳥剛才還在糾結到底心裏磨的那把刀該從胖子的肚子還是屁股先割，那麽現在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只不過這佛是個花和尚，開始琢磨等會兒把自己的團長拉到沒人的地方，是該先親臉蛋，還是先親嘴兒。

“挺好看的，”孟初冬沒想樂，但嘴角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揚，“別哭。”

方筝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心眼。”

“……”

是的，他的男盆友是個有心眼有手段并且滿世界布置隐形監控器的大神TAT

“我真不知道你要來。”

“我相信。”

“我真有比這個好看的衣服，要不你清一下緩存，就當沒見過我，我馬山回屋換個帥的，分分鐘搞定！”

“帥的？”

“……相對而言。”

五哥和鑽石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回憶起那天的釣魚島文化衫，終于對自己在團長心中的地位有了明确認識。

按理說小兩口打情罵俏，旁人不該圍觀，奈何客廳實在迷你，五個大老爺們兒往裏一塞，密度不亞于北京地鐵。眼瞅着倆人要升溫，終于有鑽石這般貼心的提出中肯建議：“你看是我們出去溜達溜達還是你倆出去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繼續深入了解？”

說實話，方筝打從見到小鳥就光顧着高興，哪怕緊張死了主旋律也是高興，腦袋裏除了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根本容不下別的。他連牽手都沒想過，就讓人一步到位地暗示了開房，于是立在那兒，不是臉紅，是整個人紅了，如果這時候有膽大不要臉的上去扒光團長衣服，就能看見一瓶人型番茄醬。

孟初冬很想當那個不要臉的，要是周圍沒這麽多雙更不要臉的眼睛的話。

“六點多了，”副團忽然掏出手機，晃了晃屏保上的時間，“我記得咱今天晚上……”

“我操！”五哥一拍大腿，“定好七點集合繼續刷中原地圖的！”

江洋莫名其妙：“什麽地圖？”

鑽石：“70級任務地圖，不知道了吧，讓你缺席！”

江洋：“七十級任務找出來了？！”

鑽石：“還沒，但是大概位置鎖定了，所以才要地毯式搜尋~~”

江洋：“擦，我商務本上沒華夏！”

五哥：“那你完了，就這破網速，你得下載到下輩子。”

孟初冬：“我本上有，但登陸不上。”

鑽石：“聯網了？”

孟初冬：“鬥地主的時候就連了。”

鑽石：“……”

曾幾何時，方筝在同志論壇上見過一個讨論帖，主題是“和網戀多時的男朋友第一次見面該做些什麽”。下面的回複五花八門，有“賓館走起！”的豪放派，有“公園坐坐”的浪漫派，有“看電影并趁黑互摸”的猥瑣派，也有“促膝長談加深三次元了解”的嚴肅派。方筝一直認為自己是介于浪漫和猥瑣的中間派，然而今天，殘酷的現實告訴他——

孩子，你屬于“組團去網吧刷地圖吧( ⊙ o ⊙)”的2B青年派。

……

五個大老爺們魚貫而出，筒子樓的樓道很窄，五哥走在最前面，然後是鑽石，江洋，孟初冬。方筝留在最後，因為要鎖門，哪知道今天的防盜門不知抽什麽風，鑰匙卡在裏面半天擰不動，就在他快急出汗了的時候，一只手從背後伸過來，啪地打掉他的爪子，然後把鑰匙往外撤出一點點，向右一旋，咔噠！落鎖。

方筝轉過身，望着孟初冬，很絕望：“這世上還有你不知道的麽……”

孟初冬點頭：“我不知道你喜歡土黃色。”

方筝想哭：“咱能不提那個了麽……”

“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挺招人。”

“……”

樓道的光線很暗，但孟初冬的眼睛很亮。

方筝與之靜靜對視，良久，終于确定對方不是在開玩笑。

這還了得，趕緊舉手表忠心：“我和他們毛關系沒有！就是純純的戰友情！”

孟初冬扯扯嘴角：“我生氣了。”

方筝急死：“暈，你也不看看我這形象這氣質，我就是想出軌我跟……”

後面的話被堵住了。

這個吻突如其來，又結束得飛快，像烈日下的一滴水，剛落地，就蒸發得無影無蹤。

孟初冬還站在那裏，仿佛根本不曾貼近過。

方筝有些恍惚地拿手去摸自己嘴唇，依然是幹燥的觸感。

然後他聽見孟初冬愉快宣布：“現在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