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精明還是笨

陽光不确定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後腦勺上看上去猙獰的傷起了作用。總之分家的事已經起了變化，不會按照之前的軌跡走了。

得到太爺爺和太奶奶一再的保證，保證不讓她跟大房一起過之後，陽光被趕出了堂屋。血糊糊的後腦勺看着吓人，其實也很痛，不知道是車禍的時候受的傷還是後腦勺失血過多，總之陽光自己也是一直在強撐着。

當大表姨把她牽出堂屋的時候，整個人都有虛脫的感覺。

“能走不？”大表姨輕聲的問了句，“還是我抱你吧。”

不由分說，大表姨伸手把陽光抱了起來，送回堂屋旁邊的房間裏放到床上。

那是一張雕花大床，太奶奶的陪嫁之物，暗紅色的床圍上刻着觀音送子、麻姑獻壽等寓意吉祥的圖案，不知道用的是什麽木料，但做工很是精美，不知道後來這床怎麽處理的，她是從來沒有見到過。

“看什麽呢，這麽入神？”大表姨打了熱水進來，利索的擰了個熱毛巾，覆在陽光的臉上，輕輕的幫她擦臉。當她的手抵到陽光的後腦勺時，整個人都湊了過去，用濕熱的帕子把頭發打濕，一點一點的清除那些血污。“還痛嗎？”

“嘶~好大的口子！八毛那丫頭……”大表姨一邊清理傷口，一邊恨恨的數落自己的妹妹。“咱不跟她玩了，不理她。”

面對着笑得溫柔的大表姨，明知道人家只是在哄她，拉攏她，陽光也擺不出臉子來，回了一個還過得去的笑臉，當然客套話也不用說了，反正她現在人小。

楊家的這些孫輩太多，他們除了正式的名字外，還有一個好記又好養活的編號，由大表舅楊清軍開始接着是大表姨楊清荷，至到楊清紅止，分別是大毛二毛到八毛。聽說每逢太奶奶做了什麽好吃的，呼喚孫輩的時候總喜歡從大毛到八毛一個不落的全叫一遍，聲音洪亮又順口，這是楊家村八隊的一個特色，每個人都知道。當年媽媽陷入回憶說到這一段的時候，總是笑得很開心。

當時楊梅是最小的，聽說知青老爸又不太相信名賤好養活的說法，只有她是例外。等楊清紅到上學的年紀後，她對這種叫法很是排斥，最不喜歡別人叫她八毛。

一個女孩子被人天天八毛八毛的叫，感覺還真的很有趣。陽光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腦袋上落了這麽大個口子還笑！”見楊梅沒什麽事，楊清荷也松了口氣。她捏了捏這個小表妹的臉蛋兒，利落的幫她脫了腳上的鞋子。“好好的泡個腳，舒舒服服的睡一晚上，明天就沒事啦！”說到底這是個可憐孩子，沒爹沒娘的。

八毛喜歡欺負着楊梅玩的事，楊清荷也是知道的，自家姊妹多肯定比不得姑姑家裏條件好，以前姑父還在，姑姑沒瘋的時候，把楊梅這個唯一的女兒看得很嬌，新衣服、點心糖果什麽的很讓人眼紅，老早八毛就喜歡仗着自己大大半歲的姐姐身份搶她的東西，現在也是時候好好說說她了，這回是沒怎麽地，要真有個好歹，那也太過份了。

木盆裏的水熱熱的，不燙人，陽光看着大表姨握着自己滿是泥污的小腳丫仔細的清洗着，一時有些愣神。自己今年的實際年齡都二十六歲了，不但上了高中後就選擇住校，很少回家，向來自力更生，就算是小時候懂事之後她也很少再享受過這樣精心的對待。

第一個原因是媽媽忙，為了自己兩母女的生計常常忙得腳不沾地，有很多時候上夜班回來她早睡了，等陽光醒來媽媽又早早上班去了，能見面的時候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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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個原因是陽光不願意。她到了懂事的年紀總被人嘲笑是流氓的女兒，這是事實，已找不着算帳的對象，這份恨就轉嫁到了媽媽身上，總怪媽媽給她找了個流氓做爸爸。偶爾兩母女都有空檔相處的時候，陽光總對媽媽小心翼翼的照顧嗤之以鼻。

想到這裏，陽光就有些傷感。失去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了，總之她不是一個好女兒。

“梅兒你發什麽呆啊，脫褲子啊。”拉回陽光思緒的是大表姨，她正等着等着給她洗屁股！

陽光老臉一紅，“大表……姐，我自己洗成不？”這個程序實在有點羞澀哈。

“小屁孩兒，跟大姐客氣什麽？你的屁股我又不是沒有看過。”楊清荷一把抓了楊梅來，伸手就扒了她的小褲頭。剛才楊梅叫她什麽？大表姐？這讓她有些不悅，明顯這孩子跟她生份了，以前可都是叫大姐的。

是因為今晚分家的事嗎？

陽光不知道大表姨心裏在想什麽，總之全程她羞得幾乎無地自容。這時季還正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時，鄉下條件有限，每天洗澡不現實，但楊家的規矩，無論大小老少，臨睡前總要洗臉洗腳洗屁股，這規矩一直延續到陽光小時候。

她一個大齡青年，竟然被人抱着給洗了……屁股！這讓她怎麽好意思！

“哈哈……咱們梅兒還害羞了呢！”大表姨的心情卻很好，完全不顧人家的囧态笑個不停。“睡吧你，別壓着傷口，今晚側着睡。”

由着陽光掙紮了好久，大表姨才終于收了玩笑的心思，把她塞進了被子裏。幫她壓好四周的被角，完了還把自己暖暖的手伸到被子裏，捏着陽光的腳丫幫着暖腳。

看着這樣的大表姨，陽光的心裏五味雜陳。在她的印象裏，這個大表姨最得大舅婆的真傳，心思缜密，為人八面玲珑，出了名的精明人。

只是到底差了火候，一輩子盡顧着娘家這些兄妹了，想方設法的掏空了婆家，又掏空了自己家，到頭來一頭好都沒落着。年輕能幹的時候好個臉面，花錢大手大腳，倒是人人稱贊，臨老了卻兄妹反目，父母嫌棄，自己的獨生兒子偏又游手好閑不省心，連兒媳婦都跑路了，丢下一個孫子讓她養着，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說不好這人到底是精明還是笨，陽光最後一次回家過春節還見過她，算是媽媽比較親近的親戚。只是老喜歡找各種理由問她和媽媽借錢，借了又不還……

想着想着，陽光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眼皮慢慢的變得沉重起來。好了，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吧，再醒過來就應該回到醫院裏呢還是……

但願這次的經歷就是一場夢，等她醒來世界還是好好的，沒有車禍，也沒有誰得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