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再見

只是，楊梅覺得自己已經痛得不堪重負，全身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被抽離，到最後，不但說不出話來，就連支撐着眼皮睜開都做不到了。

随後整個人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在無盡的黑暗裏，楊梅覺得自己應該是有意識的，只是什麽也做不了，胸口的痛疼已經莫名的消失，頭腦已由混沌慢慢變得一片清明。

難道，自己完成了任務終于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嗎？想到這個可能，她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但只過了那麽一瞬，随即便是濃濃的失落湧上心頭！自己就這麽離開了啊。

不過她應該高興的不是嗎？看了看自己已經恢複到成人大小的手腳，現在應該是陽光的模樣了吧，不經自嘲的笑了笑。

畢竟她是一個年薪過五十萬的白領，不像在1980年，窮得連一分錢都掏不出來；

如果她願意，可以對着電腦，拿着手機，看着電視連續劇，順帶吃着可口的零食打發休閑的時光，不必在1980年幹農活做家務連口肉都吃不上；

如果她願意，她可以開着自己的寶馬到處兜風，而不必坐在1980年的破爛公交裏吐得天昏黑地……

可是越想努力的用各種得失來說服自己，越是說服不了自己。人之所以生而為人，就因為不但有清醒的理智，還有割舍不掉的情感。

那個落後又貧窮的1980年，如同一粒已生根發芽的種子，深深的埋進了她的心裏，那裏有的無論是濃烈的親情，還是真摯的友情，全是她活了二十六年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情感。

這些情感一旦滋生，便如同病毒一般的蔓延，深植入心，再也難拔出來了。

“光兒……光兒……”正當陽光惆悵着的時候，聽到一聲聲輕柔的呼喚。這呼喚裏帶着熟悉、帶着柔情，讓她終于回過神來！

“媽……媽！”是真的，她做回陽光了！是媽媽在呼喚她，她還能跟媽媽在一起！這時候哪裏還顧得黯然，欣喜在這一刻撲面而來。

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微弱的光，那是一盞陽光沒有重生前最熟悉的路燈。那路燈就伫立在她家的胡同口，從她上學時開始上晚自習開始，她媽只要不加班，就會出現在那盞路燈下，翹首期盼她的出現。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忘了很多的事，可再見到這盞路燈時，記憶裏清晰的記着的全是當初燈下給她的溫暖和安心。

近了，更近了！她如同撲火的飛蛾，快速的向那燈沖去，果然，在那裏，就站立着媽媽最熟悉的樣子。

Advertisement

永遠是夠寬大、卻不可能時髦的衣服，夾雜着銀絲的頭發；還有帶着笑、卻滿是皺褶的臉，以及伸向她的還有那雙滿是老繭，如同糙樹皮一樣的手……

沒變，一點兒都沒有變，最後一次回鄉過年媽媽就是這副打扮站在午夜的街頭，靜靜的等着她，還把她當成以前那個怕走黑胡同的小女孩。陽光的鼻子發酸，眼淚猝不及防的就滑落了下來。

這些年，她都錯過了什麽！深深的自責還有歉疚差不多要把她給淹沒。

“媽！”陽光沖進媽媽的懷抱，那裏有暖暖的，安心的味道，可卻也陌生得很。

有觸覺，是真實的！這個念頭在她的心頭湧起，這一刻，世界似乎都圓滿了，所有不憤的、不平的事都不值得去抱怨了！

“媽媽，你知道嗎，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在夢裏，我竟然變成了你……”

“我破壞了大舅婆的分家計劃，我賺錢幫太奶奶治好了腿……”

“媽媽你知道嗎？其實外婆并沒有死呢！”陽光像個表現欲極強的小孩子，窩在媽媽的懷裏急不可待的訴說着她的夢境，伸手心痛的撫平媽媽臉上的皺紋，“媽，你要說是真的該有多好啊，你就不必受這麽多苦了。”

“對，你做得很好！”媽媽含着笑，臉上難得出現如此平和的表情，帶着寵溺、興慰，還有舒心。

“媽，以前都是我錯了！我不應該那麽不懂事。”這句話藏在陽光的心底裏，伴随了整整一個夢境。原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了，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傻孩子！”媽媽撫着她頭發的手突然改變了方向，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推離自己的懷抱，“你沒有錯，有錯的人是我。”

那雙早已變得渾濁的眼睛此刻一片清明，正注視着陽光的眼，“你一直是個好孩子，你一直做得很好。”

媽媽嚴肅認真的樣子突然讓陽光覺得害怕，“不，媽，您別說了，是我傷了您的心，不過我再也不會了，真的！”她伸手牢牢的環住媽媽的腰，莫名的有一種感覺，仿佛只要媽媽說完了話，那溫暖的懷抱她就再也回不去了一般。

“呵呵……有些話媽媽一直藏在心裏，早就想跟你說說了。”媽媽笑了笑，手輕柔的撫着陽光的發頂，“你自小就懂事，從沒讓媽媽操過心。學習優秀，生活也獨立，別人家的孩子還在媽媽懷裏撒嬌的時候，你已經在照顧我了。多少個寒冬的夜晚，我下班回來，不管多晚，桌子上總會出現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或者馄饨。你知道嗎，就因為你，才讓媽媽有活下去的勇氣。你說我自私生下你并沒有說錯……”

“媽……”陽光剛想說話就被媽媽伸手示意打斷了。

“畢業啦，別人家的孩子還在讓爸媽操心安排工作的時候，你就已經能拿到年薪五十萬了。第一年的工資你省吃簡用一分沒花，全存着給媽媽買了房，你雖然說着恨我，其實還是惦記着我，時刻關心着我，這些我都知道。你一直是我的驕傲，媽媽為你自豪，你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媽媽有一個好女兒嗎？”

“可是，我這個當媽的都為你做過什麽呢？除了苦日子，什麽也給不了。小時候別人嘲笑你有一個流氓爸爸，把你堵在學校門口，我知道；多少回媽媽交不出學費，你被老師趕回家，你怕我知道了傷心，偷偷的在外面做作業，我也知道；上大學的時候別的孩子放了假就回到家裏撒着歡的玩，你卻留在學校裏打工；剛開始工作的時候你跑銷售穿爛了好幾雙運動鞋，腳上的繭子現在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