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撐腰

“男方這是怎麽回事，完全不把咱們女方放在眼裏嗎？”

“讓一個離了婚的女人碰了新娘子的被褥，這不是晦氣！”

“不行，不能讓他們這麽目中無人！”

“……”各種女高音從新房裏傳了出來。

接着楊梅就看到了楊珍秀！她低着頭，捂着嘴從堂屋裏沖了出來，跑得極快，根本沒有顧忌到腳下，一個腳步不穩，一下就被門檻給絆倒了。

“媽！”楊梅放了臉面，忙向楊珍秀跑了過去。“媽！”

“沒事，媽沒事。”楊珍秀扭開臉去，用衣袖遮了頭臉，聲音慌亂得很，掙紮着自己就要站起來。

“男方家這是沒人了嗎？怎麽讓一個離了婚的女人碰新娘子的東西！”這時從新房裏傳來一個女人高吭的聲音。

“沒有，我只是幫着把被褥送到這裏，連房門都沒進。東西是放在包袱裏的，我……我沒碰到……”楊珍秀着急的辯解，“我真的，真的沒碰……”她無助的望望周圍的人，希望有人能為她做證似的。

“哼，誰信啊！”那女聲聽了解釋依舊不依不撓！

楊梅見到楊珍秀無助的樣子，心頓時碎成了碴碴一般的痛，痛得幾乎要窒息！

她端了水盆飛快的沖進新房裏。

所有的人只聽到“砰！”的一聲響，整間屋子便迅速的安靜了下來！

“碰了就碰了，能怎麽地！”突然一聲清脆的女童聲音從新房裏傳了出來，因為刻意的大聲，讓整個聲線高到有些變調，遠遠的都能讓人聽到滿含的怒氣。

“包括你們站着的這間屋子都是那個離了婚的女人的，嫌棄？別進來啊！”

自從得知大毛要結婚，所有的人對楊珍秀的不公平，楊梅都看在眼裏，可惜這些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她沒有辦法去除，也沒能力阻止。

可現在楊珍秀都卑微到這個地步了，結果別人的不滿還是算到她的頭上，楊梅就再也不能忍了，這口憋曲在心裏的悶氣她也忍不下。

剛才在院門口被男方迎親的人擡進門來搶了親，女方心裏都憋着氣，可他們沒膽找男方去理論，現在卻把火氣都撒在楊珍秀身上，不過是欺她離了婚，孤單一人！

新房裏的人全愣住了，地上是一灘水和滾落到一旁發出清脆響聲的瓷盆，門口站着一個……大約七歲的女孩！那女孩叉着腰，小胸脯随着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一雙淩厲的眼！

那怒視的目光，深邃犀利，仿佛能直視人心！這樣的一雙眸子，鑲在女孩憤怒得紅撲撲的臉上，說不出的違和，讓與之相觸的人，無不完全敗下陣來。

“怎麽啦，這是怎麽啦？”齊昌蘭聞訊而來，一臉急色。當她看到新房門口的楊梅，以及想進去拉女兒，卻又不敢進去的楊珍秀，她的臉一下拉了下來。

“梅兒，今天是你大毛哥的大喜日子，你們胡鬧什麽？”言下之意，就是孩子在無理取鬧。順帶着撇了眼楊珍秀，“你們這是不想你哥好、讓你侄兒好不是？”

齊昌蘭平常說話，總是這樣不陰不陽，含沙射影慣了的，但楊梅卻第一次覺得無比的讨厭。

“胡鬧？我媽今天是不是你打發人請來幫忙的？”楊梅直視着齊昌蘭，沒有絲毫的妥協。“我媽說了，她沒碰新娘子的東西，為什麽你們要對她不依不饒？”

“就算碰了又能怎樣？這間屋子還是我家的呢，你們還不是半點顧忌沒有？”

“我媽是離了婚，怎麽啦？吃你家飯了？”楊梅說着說着，只覺得眼眶酸澀得很，她深吸了一口氣，“你們怎麽不說，那鄭建峰能考上大學，是我媽的福氣呢？隊上那麽多知青沒考上，憑什麽他就考上了？”

“跟我媽離婚是他鄭建峰的損失，可不是我媽晦氣。”

“而且我告訴你們，我媽就是有福氣的，你們誰都比不了！她的福氣不但能讓鄭建峰考上大學，也能讓她的女兒考上大學！”這年頭，能讓楊珍秀挺起脊梁的事，也只有女兒出息，上大學了。

就算不為了楊珍秀，楊梅也會再次上大學，她在今天當着人的面說了出來，不過是為楊珍秀撐腰而已。

“是啊，珍秀就是個有福氣的，怎麽會晦氣呢，到時候新娘定能生個文曲星來！”衆人在短暫的錯愕之後，也回過神來，喜慶的婚禮上鬧了這麽一出，總得圓回來才好。

“是呢是呢，楊家村出了唯一的大學生，可不是楊珍秀的福氣？”

雖然說這麽說的人目的是把這個把這個已經鬧僵了的氣氛圓回來，但聽到楊梅的話的人，心裏不免好奇的思量，似乎……還真是這麽個理！

八隊安插了那麽多知青，為什麽偏偏就鄭建峰一個人考上大學啊，說不定還真是珍秀的福氣呢！

你看人家的女兒，還不到上學的年紀呢，就知道站出來給媽媽撐腰了，說的那話……啧啧，有條有理，說不定還真是讀書的料呢。

各人的心思如果楊梅已經顧不得了，她忙跑出來拉着楊珍秀的手，“媽，咱們回家吧。”

母女兩個手牽着手，就這麽走了出去，齊昌蘭愣是半天沒回過神來！

楊梅的心裏很不安，這樣的楊珍秀太過安靜了，一路上一言不發，被她牽在手裏的手涼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兩人下到半堤的時候，同時站住了腳步，楊梅只覺得自己累得厲害，剛才說那一番話，耗盡了她的力氣。看來，她現在的身體還根本不能承受心緒那麽強烈的波動。

楊珍秀也站住了腳步，人如脫虛般的坐了下來。

“媽，如果你難受，就哭出來吧。”楊梅依偎着楊珍秀坐了下來，把頭靠在她的胳膊上。

楊珍秀輕輕的把她托住，把女兒的頭橫放在自己的腿上，讓楊梅能靠得舒服一些。“媽為什麽要哭？媽的閨女今天可是給媽長臉了呢，有你這麽好的女兒，媽還不是個有福氣的？”

這會兒，楊珍秀的聲音平穩了很多，情緒很是平靜。

她把手放到楊梅的頭上，一下，又一下的捋着女兒細軟的頭發，“你說的對，跟我離婚是鄭建峰的損失，不關我的事。”

楊梅詫異的擡頭看了楊珍秀一眼，她的神色平靜，确實像是想開了的樣子。

“怎麽？不相信媽媽？”女兒擔心的樣子取悅到了楊珍秀，也讓她覺得心酸。“媽媽聽你的，咱們娘兒倆往後好好過！”

一直平靜的臉上，在說完這句話之後，終于平靜之色慢慢龜裂，一滴滴晶瑩的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滑落下來，滴落到楊梅的臉上，冰冰的，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