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 番外(上)
45 番外(上)
◎日常◎
深冬。
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灑落, 寒風凜冽,席卷着正殿前方正專心舞劍的兩人,一青一白。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 兩人才終于停下, 雪花落在發間已是薄薄一層。
林卿卿凝着對面的男子,恍如一夕間與他走到白頭。然也沒工夫細品這意境,她練了這麽會兒,身上早出了一層汗, 當下便是捋了袖子, 一面往正殿走。
然這房內還不如外頭,門縫與窗邊細細地蹿着風,便是這房子生了暖爐,和着她這薄汗浸在身上, 冷意到底是慢慢襲來。
陸安之倒了碗熱茶,林卿卿這邊早脫了外衣縮到床上,整個人蜷縮着。
陸安之瞧着那縮成小小一團的人, 将熱茶放在唇邊試了試溫, 方才送到她唇邊:“我說讓你多睡會兒, 偏要起來活動。”
林卿卿抿下一口茶,睨一眼陸安之,不置一詞。
陸安之移開眼,嘴角微抽:“再喝口茶。”
林卿卿不願讓他再喂, 從被子裏将手伸出來,接過茶碗,捧着一口一口喝。
陸安之凝着女孩眉眼低垂, 一個眼神也不給他, 終是悶聲咳了兩下:“過會兒我便讓月折再找兩個爐子來, 這屋子确實有些冷。”
林卿卿依舊是不說話。
原是房子小些更顯得暖和,陸安之這房間又大又空,涼風飕飕,入了夜她縮在被子裏,腦袋都不願露在外面。可他偏要她住在這裏,明明她原來的住處也沒這麽冷。
陸安之随即起身,在房子中央擡手比劃:“那便在這裏立兩個大一些的屏風,也算擋一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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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卿卿見他始終拐着彎不說緊要的,索性将空了的茶碗往前一遞,陸安之伸手接過,林卿卿這才直直地盯着他:“我不想回原來那間屋子住。”
陸安之悄然松了口氣,不妨林卿卿緊接着又道:“我要下山,尋一個有地龍有暖爐的院子。”
陸安之道:“這恐怕不大容易,尋常百姓……”
“江許諾邀我前去小住。”
“不行!”陸安之果斷道。說罷,瞧着林卿卿扁着嘴,氣鼓鼓的模樣,終是坐下來将人溫柔地攬在懷裏,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卿卿,我知是我不知節制,可是我……”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幾不可聞。
林卿卿亦是垂下小腦袋,悶聲道:“我不管,總歸不能這麽下去。”
自打有過一次,陸安之好似一輩子食素,這突然開了葷,怎麽都不能收住腳了?
且他還在此事上與她使着小心眼,非要她來他這裏住不可。原本林卿卿也不曾多想,待天氣愈發的冷,才忽然懂了。這被窩裏也盡是涼意,她自得往他懷裏鑽。
如此,夜夜不得安生。她的骨頭都要散架了。若非如此,也不必為了躲着他,漫天大雪還專心練劍。
陸安之摸過女孩的手指,她的指尖仍舊發涼。他索性解開衣裳,坐到她身後,溫熱的胸膛緊緊貼着她的後背,手臂将她環住,溫柔地圈在懷裏。
暖意慢慢傳來,林卿卿正覺舒适,耳朵忽然傳來涼意,他微涼的唇輕吻過她粉嫩的耳垂,呼吸灼熱。
她有些發癢,想将他推開些,偏被他禁锢在懷裏,僅能微微偏開頭。一面忍不住輕笑:“陸安之,別鬧。”
耳邊已不只是呼吸灼熱,忽然有些濡濕。
林青青愈是想要避開:“陸安之。”林卿卿忍着癢意,又是叫他。這青天白日的可不能再胡鬧了。
陸安之這才含糊不清道:“卿卿,到底是誰在鬧?”
林卿卿在他懷裏縮着早不覺得冷了。她愈是覺得好笑:“我怎麽鬧了?”
“你不許提別的男人。”陸安之忽的開口。他終于不再吻她,下颌抵在他的肩上,輕輕摩挲。
林卿卿愈發覺得,陸安之近來似乎有些無理取鬧。她問:“我提了嗎?我自己怎麽不知道?我提的誰?”
身後之人悶了好一會兒,才低低道:“江玉笙。”
“啊?”林卿卿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唇邊的笑意愈是耐不住,她明明說的是江羽諾。不過也是,在陸安之眼裏,提江羽諾同提江玉笙也沒什麽區別。
林卿卿隔着厚厚的錦被一下一下戳着他的手心,這話題轉了一個圈,這才算轉回來。
她道:“我沒有想提他。只是這山上風大雪也大,真的太冷了。”她說着,嗓音愈是變得黏糊,像撒嬌一般。“我們去山下住好不好?夫君……”
說罷,林卿卿便察覺身後之人,仿佛僵住了。
“夫君……”
為了這一聲喚,陸安之早些時候還同她鬧過幾次,總想讓她改口,她偏偏一直叫不出口。眼下,她忽然就叫了。
陸安之只覺得,像有一股火從心底猛地竄到天靈蓋,又猛地向下。
大半個時辰後,林卿卿縮在被窩裏,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動,只一雙眼半是空洞半是幽怨地凝着他。
陸安之這會兒倒是心滿意足,只衣裳又落了滿地。林卿卿想起方才他一遍遍磨着她,非要她再喊幾聲夫君,就又羞赧地閉上眼。
好一會兒,力氣回籠些,才啞着嗓子低聲道:“我要下山。”
陸安之擁着懷中女孩,終于松了口:“好。”
兩日後,林卿卿身着白色狐裘大氅,自馬車款款而下,莺花正站在門口迎接,見她來了,忙伸手去扶。
自半年前所有事告一段落,林卿卿便央着陸安之再幫她仔細查一查莺花與素秋,素秋多半是羅氏的人,但莺花大約不是。然她既不是羅氏的人,只怕自她走後,莺花在林家的日子會不好過,倒不如将她帶到身邊來。
陸安之很快去查,莺花與素秋亦果真受了苦,只是素秋确然是羅氏的人。只是林卿卿走後,她借着兩人洩憤,極是苛責。
是以,陸安之便将莺花帶來,也念着素秋曾照顧林卿卿一場,着人問了她一句,可要自由?另外,為防羅氏心思不死,陸安之一道将莺花的家人尋着,一并安置。
莺花上前扶住林卿卿,面上含笑:“夫人快些同我進門,屋子裏我都收拾好了,定是像春天一樣暖和。”
莺花提前來了半日,禀的就是林卿卿的意思,免得陸安之又糊弄她。
林卿卿搭過莺花的手,微微側身與她說着悄悄話:“真的不冷?”
“不冷不冷。”莺花笑着,“我還特意将手貼在地上,連地板都是暖暖的。”
這便是真的有地龍了,林卿卿終是安下心。從前在林家,十歲之後雖說也不再受寒,但也是仰仗着屋子沒那般大,且燒得上好的碳。但地龍便是完全不同,據說是尋常百姓用不得,唯有權貴才會在建設院子之初就挖好通道。
這院子,陸安之能這麽快找着,應也是費了心。
“你們說什麽呢?”陸安之晚一步走來,長臂攬住林卿卿的肩側,将她單薄的身子大半護在懷裏。
一側的莺花忙後撤些,許多事的發生和了結,她其實一直都不懂,也從不知那些個前因後果。但有一樁事她知曉便夠,她的小姐是個好小姐,她們彼此挂牽這就夠了。
且姑爺還着人将她的家人找來安頓,她心下更是感激。連帶着那些因為歲月冷落的親情,也漸漸熱和起來。
林卿卿被人擁在懷裏,再不怕雪地路滑,仰臉笑看他:“說你終于曉得對我好了。”
陸安之低聲哼哼:“我一直曉得。”
是夜。
林卿卿一早脫了大氅,連同厚重的外衣也換下,身上衣裳也不過春日單薄的兩三層。宅院裏的下人正一道道菜往外廳送着,忽然一道急促的步伐匆匆而來。
林卿卿聽得出是莺花的步調,當下與陸安之一道走過屏風,莺花正好進來,她急急道:“夫人,有人翻牆進來了。”
若是在林家遇着這種事,莺花非得先大喊才是。可眼下她已然知道,滿院子身手最好的便是自家姑爺。且大聲喊叫,說不準引得賊人更是直沖這一處前來。
林卿卿愣了愣,這院子他們将将住進來,就遇上這種事。陸安之亦是微怔,不過側耳一聽,神色便是恢複如常。
下一刻,便聽得門外有跺腳聲,随即掀了厚重的簾子進門。
“風公子?”
林卿卿與莺花異口同聲道,莺花緊接着又道:“方才是公子你?”莺花只見得一道身影翻牆而入,便急急跑來,這時見風止腳上污泥,也曉得做此事的人是風止。
風止解下外衣遞于莺花,一面瞧着桌上熱騰騰的飯菜:“你這丫頭跑得到快!”
莺花接過衣裳,方知這是一場誤會,忙退身出去。
林卿卿眼瞧着風止大刺刺坐到桌前,擡眼瞧向陸安之。陸安之道:“這院子确是他的別院,與他的王府僅一牆之隔。”
這便是了。
林卿卿從前去過昭王府,可那時去,走的是正門,也不知這偌大的院牆外頭還有一處院子,也是在他昭王名下。
不過也對,陸安之不能憑空生出一座帶有地龍的院子。在這江城,也唯有風止同毅王有這樣的便利。毅王那處,陸安之是見一次都覺得煩,便只有風止。
陸安之牽着林卿卿的手也一道坐過去,同風止道:“你這是卡好了用飯的時辰,聞着味就來了。”
風止也不計較,端了碗便開始用飯,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只是眉頭始終蹙着,看得出有心事煩擾。
林卿卿略晚一些坐下,瞧着飯菜都上完,讓下人都出去,這才坐到陸安之一側。
陸安之一面為林卿卿添着菜,一面問風止:“有話就說。”這樣拐彎抹角可不是他的脾性。
風止手中的米飯已去大半,這時猛地擱下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枝枝的身子眼下都已是五月有餘,母親還是不能松口。我出門辦個事的空隙,她便要枝枝抄上一本佛經,硬說是為了孩子祈福。”
說着又是重重一嘆:“哎!我是到了今日才知,這婆母同兒媳之間的矛盾,真是比上陣殺敵還要要命。”
林卿卿一面用飯,一面默默聽着。雖不答言,卻也知道個中情形。風止放在心尖上的女子遲枝,林卿卿也與她有過幾次相處,是個極溫和的女子,只是性子略有些冷清,似乎看什麽都淡淡的,唯有瞧着風止,眼底才有幾絲溫情。
後來林卿卿知道,實在是遲枝離開昭王府的那幾年,一個人吃了許多苦,這才變得淡漠。但姑娘,确然是個極好的姑娘。
不過太妃不喜她,多半也是不喜她的出身。畢竟,自個府上的丫頭,忽然就成了自己兒子的心上人。太妃怎麽都過不去這一關,最後硬是卡着,沒讓遲枝做了王妃,而是堪堪一個側妃。
陸安之這邊涼涼回應:“說的好似你曾上陣殺敵。”
風止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們這是兩廂安好,自是不懂我的難處。”
也是,陸安之的親爹遠在京城,連他都懶得管,更沒心思管陸安之娶了個怎樣的女子?而林卿卿生父已逝,生母對她也是懶得管。
風止的苦處,她與陸安之确實是難以體會。
風止是因了愛妻又重孝,這才兩廂為難。
陸安之微微一笑,又是端過林卿卿的碗為她盛湯,一面溫聲叮囑:“這魚湯還有些燙,你緩慢些喝。”
林卿卿拿過湯匙,輕輕吹着熱氣,慢慢用着。
一側的風止目光打兩人身上提溜轉了一圈,當即拿過自個的湯碗盛了滿滿一碗,而後耐着熱息,一飲而盡。
喝過,又覺得這一口氣在心口憋着,不勝煩悶,索性就着滿肚子火連同這熱湯帶來的滾燙,霍然轉向林卿卿:“你說這事若是攤在你身上,你希望我這侄兒怎麽做,侄媳婦?”
“噗!”
陸安之一口湯全噴了出來。林卿卿勉強穩住,也是緊抿着唇,滿眼驚愕。
風止與陸安之相差不過幾歲,一貫以兄弟相稱,婚前喚她林小姐,婚後叫她陸夫人。這真是破天荒頭一回叫她“侄媳婦”。
然而,卻也是沒差。
從輩分上來講,風止确然是陸安之年紀最小的叔叔。
陸安之一口湯水噴出來,全心只在風止那一聲稱呼上,沒在意風止前頭到底說了什麽。這邊風止嫌棄地挪了挪位子,只得又問:“說吧,侄媳婦。”
言罷,就生生接了陸安之一拳。
風止索性起身,站到一側,目光仍是直直地落在林卿卿身上。
林卿卿倒是聽見了風止方才說的話,只是……
不大好答。
林卿卿略思索了會兒,才勉強道:“事母至孝,當是第一。”
風止歪着腦袋:“哪怕陸安之的親娘讓你們分開,不讓你們在一起?”
林卿卿心中有所思,然當着風止,尤其是陸安之的面,愈發不好應聲。只好夾了菜,自顧自吃自己的。
陸安之同風止拌了幾句嘴,沒一會兒就下了逐客令。風止得不來解說,索性離去。
直待這時,林卿卿才忽然起身,望着陸安之道:“不妨我去送送風公子。”
語閉,兩人眸中皆是驚愕。風止頓了頓,眸中方攢起些笑意。陸安之愣了愣,亦沒說什麽,只拿過大氅披在林卿卿肩上,又摸過小暖爐放在她手心,這才眼瞧着她送風止離去,兩人走過回廊,轉角不見了蹤影。
林卿卿一路送風止來到牆下,方才緩緩道:“方才的話,我不好回。畢竟當着陸安之,我說什麽似乎都不好。”
風止眉梢勾挑:“現在能說了?”
“嗯。”林卿卿輕聲道,“我知道你們的情形,其實沒有糟糕到太妃娘娘非要你們分開的地步。但我仔細想了想,如果陸安之的母親在世,我不會令他為難。”
風止輕哼一聲,忍不住笑了:“難不成你會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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