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又過了三天陸筱離開了別墅,她坐在輪椅上,全身包裹嚴實,楊虹微推着她,莊示拎着一只小包跟在後面,裏面都是她的常用藥。

他們沒有第一時間上車,沿途往山下走,到一定距離時楊虹微不确定的看了眼莊示,莊示對她點了點頭。

他們便又轉了些弧度後停了下來,那裏有個人蹲着,穿着一身黑,顯得異常落魄,他早就把目光投了過來,緊緊的盯着輪椅上的人,只是表情除了僵硬外再沒有其他。

好半晌他從地上爬起來往這走,速度不快,目光裏帶着要确定什麽東西的遲疑。

只剩一米的距離止了腳步,他蹲身拿開了陸筱頭上戴的帽子,兩人視線對上了,沒有意外,沒有驚喜,沒有過大的情緒表現,只有對彼此淡淡的陌生。

分開将近一年,大家都變了不少,好像老了,好像都醜了。

“回來了?”周沛說:“都要不認識你了。”

陸筱定定的看了他一會,低下了頭。

“我們回家。”他接替了楊虹微的位置,推着她就要走。

莊示連忙道:“這樣路太長了,要走很久,我送你們。”

“不用了。”周沛将帽子重新給她戴上,“我們自己走。”

他的語氣不激烈,但很堅定。

莊示雖然不贊成,但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将手裏的小包交給他,裏面寫着用量和注意事項。

那些都是闫佐昨晚親手寫的。

他忍不住扭頭看山上,那個人待在書房裏就沒出來過。

莊示回去找他時背對門站在窗口,書房裏煙霧彌漫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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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位置可以看清陸筱離開的全過程,莊示走到他身邊。

“兄弟,會好的。”

闫佐手上還夾着一支煙,沒說話,只是對着那個方向出神。

周沛推着陸筱走了有大半個小時才到山下,叫停出租車要扶她上去,陸筱身子一側躲開了。

周沛敏銳的感覺到陸筱對他的排斥,他動作滞了滞,“好,你不喜歡我就不碰你。”

他将手隔空扶在她身側,“自己走慢點,小心點。”

莊示剛才有簡略告訴他陸筱身體情況不太好,只是雲裏霧裏的他還是有些搞不太清楚。

他們當天坐車回了小鎮,中午時吃飯,他第一次看到了陸筱發病的狀态。

吃什麽吐什麽,連藥都灌不進去,噴的到處都是。

周邊乘客見了紛紛躲很遠,嘴裏罵罵咧咧,乘務員也有過來詢問情況,周沛向他們道了歉,随後拿紙巾不停擦拭收拾。

而陸筱揪着自己的衣擺坐位置上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周沛收拾完了,對她說:“沒事,吃不下我們就不吃了。”

兩人就這麽空着肚子的回了小鎮,這麽長時間沒回來,屋子又落了灰,就像上一次回來一樣,只是心境都不同了,真的是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把陸筱安置好開始忙進忙出的收拾,夜深了才把陸筱的屋子收拾好。

室內有着濃濃的黴味,周沛開窗散了會,才把陸筱推進來。

“洗澡什麽的你一個人能行嗎?”他想了想又道:“擦一下吧,好嗎?等以後身體結實了再沖澡。”

等了很久,陸筱才點了點頭。

洗完上了床,周沛給她端來一杯鹽水,囑咐道:“一點一點抿着喝,別喝太多。”

陸筱其實是能喝進去水的,所以只喝鹽水任務很簡單,她小口小口喝着,只是喝到一大半又吐了。

周沛看着她抱着垃圾桶幾乎要将胃給吐出來的模樣愣住了,擡手給她拍背,陸筱便開始劇烈的躲,導致整個人更抽搐的厲害。

周沛再不敢碰她,等人白着臉靠床頭急促喘氣,他艱難道:“一直都是這樣嗎?所以才變這麽瘦?”

視線往下看她的手背,“所以只能輸液?”

莊示說她情況不太好,可這何止是不太好?

第二天周沛大早上起來把剩下的都給收拾完,随後進廚房給陸筱做吃的。

很多東西不能吃,只能做流食,他把東西煮成水一樣讓陸筱抿着喝。

但陸筱吃進去的還是少,每次吐的時候周沛就異常緊張。

他不敢讓陸筱吃了,“我們不吃了,不吃這個了。”

他開始做團子,将肉沫或剁碎了的菜跟面粉揉成團,煮熟了就讓陸筱含着,含到沒味了就直接吐掉。

吐出來的時候團子都會小一半,而陸筱也沒有再反胃的意思,這說明她吃進去了,周沛很高興。

摸到門道後變着花樣的給她做。

放鄰居家的母雞和兔子早就被他們宰了吃了,周沛去街上又買了些小雞仔來養,隔了幾天又在半路撿了只流浪狗回來養。

陸筱吃剩的就都能喂它們。

狗很小,估計也就一個多月,養了兩天就不怕生了,見了人使力扭着屁股蹭過來,直往你的腳上撲。

陸筱不會躲,只會看着它發呆。

她不介意狗的碰觸,但她十分介意周沛,至今兩人都沒有任何肢體上的交流,而且她沒怎麽開口說過話,最多就點個頭應個聲,要是不喜歡的也不會拒絕,只是沉默。

周沛實在無法想象陸筱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曾經那個仿佛怎麽打擊都不會跨的人居然消失的這麽徹底。

這裏的人都知道他們回來了,偶爾碰到也會說上幾句,他們意外于周沛居然能開口說話了,又惋惜陸筱變得跟神經病一樣。

詢問起原因,周沛只說生病了,至于什麽病,那就比較複雜,一句兩句說不清,時間一長他們也就不問了。

晚上周沛給狗洗完澡放陸筱腿上讓她擦,小狗身體抖的像要散架,直往陸筱懷裏躲,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吓的。

她那着抹布機械的給它擦,周沛看了會,“我們給它起個名吧,你說該叫什麽?”

小狗全身灰撲撲的,只有那張臉是純黑色,粗略一看幾乎分不清眼睛鼻子。

“要不叫灰灰?”

陸筱看了他一眼。

“不喜歡?那你說叫什麽。”

她低低的說:“随便。”

語氣很淡,話是随口而出的,可陸筱這麽爽快的反應周沛已經很久沒見到了。

他愣了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連着點了好幾下頭,“好,那就叫随便了。”

陸筱又看了他一眼。

小狗名字總不能真那麽随便,因為長的有點肥,最後叫了團子。

生活開始變得規律,陸筱吃的依舊不多,人也虛的厲害,好在不吐了。

莊示給的藥裏也有營養片,他搗碎了也會放面團裏讓她含着。

周沛去田裏拔草,陸筱就會坐在輪椅上看,他轉個身又能看見了,盡管失了笑容和活力,人總歸是在的。

團子好動,胖乎乎的身子在田地裏亂滾,滾累了就回到陸筱身邊趴着睡覺。

陸筱變得不愛出門,也不愛動,周沛想帶她去街上,對于共騎小電瓶車她抗拒的厲害,最後去別人家借了輛舊三輪,硬是把她給帶出去了。

菜市場很熱鬧,可陸筱把整個人縮成團,眼睛都沒擡一下,周沛感覺到了她的不安和拘謹,陸筱居然有了人群恐懼症?

他快速買完東西回了家,陸筱縮在三輪車後兜還是那個害怕的模樣。

周沛難過極了,他走到她身邊微微俯身張望她的臉,臉色很不好看,目光有些閃爍。

“害怕看見人?”他輕聲問道。

陸筱擰着眉,緩慢的點了點頭。

“對不起啊,咱們以後就不去了,不怕。”他伸手想摸她的腦袋。

陸筱狠狠一抽,快速道:“不要碰我。”

周沛手停在半空中,凝視着她。

陸筱不停的說:“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

他收回手,“好,不碰你,你走慢點,自己爬下來。”

陸筱顫顫巍巍的扶着車身擡腿跨出去,她沒什麽力氣,腳剛碰到地面,使力不夠直接跌了下去,整個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手和下巴都磕破了。

周沛吓得不輕,快速繞過去,可還沒近身,陸筱突然尖叫了聲,“走開,不要碰我!”

她猛的轉過頭來,表情恐懼的像看見洪水猛獸,下一秒能把她吞吃入腹。

周沛僵在當場,随後就那麽木木的看着她歪歪扭扭的爬起來,一步一步十分吃力的挪了進去。

而陸筱剛剛的表情是對着誰做的?

此後周沛便不再帶她出去了,陸筱下巴和手上的傷也很快結痂脫落。

周沛身上都會帶幾種口味的面粉團,時不時遞給陸筱,這一天他轉身又要給她塞嘴裏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牢牢盯着陸筱,驚喜的問:“之前那個你是不是沒吐出來?”

陸筱被問的一臉茫然,低頭看腳邊正甩着尾巴眼巴巴瞅着她吐東西的團子。

啊……好像真吃進去了呢!

周沛高興壞了,顯得比她都激動,下意識的想要狠狠抱她一下,見陸筱身子一縮,瞬間回神,轉而拎起不停掙紮的團子笑呵呵親了口。

又是幾天後周沛讓陸筱開始試着正常進食,陸筱舉着筷子看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她有太久沒這麽正規的吃東西了,顯得有些不适應。

“我把東西都煮的很軟,你吃吃看味道行不行,別勉強,不能吃就馬上停手,懂嗎?”

陸筱點點頭,夾着東西緩慢往嘴裏塞,她吃了沒幾口就放下筷子。

“不想吃了?”見陸筱點頭後,周沛把她碗裏的飯撥到了自己碗裏。

陸筱看着,這時白着臉開口說了個字,“髒。”

周沛笑道:“髒什麽?我喜歡就行。”

此後每天少吃多餐,沒多久陸筱的氣色好了很多,偶爾也會起身在院子裏走動。

她不喜歡人群,周沛開始帶着她早起去散步,去看田野間的日出。

天蒙蒙亮時的氣溫會有些低,空氣卻好的沒話說,紅日初升時的每次洗禮都會有種重獲新生的錯覺,陸筱在這時心頭才會像開了一個口子能正常呼吸起來。

身體再好些他們就開始往山上走,慢慢的有了一定鍛煉後陸筱身上的陰霾開始消散,只是依舊不會笑。

周沛不知道什麽時候陸筱才能回到以前的模樣,他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回到那個時候,但至少他們都在進步。

在進步的同時心境開始有變化,陸筱不斷沉澱,不斷平複,在又一個清晨,站在山尖迎着日光,面對着周邊沉沉的墨綠,她首次主動對周沛開了口。

她是這麽說的:“周沛,你對以後有什麽打算?”

周沛有片刻的怔愣,随後驚喜道:“有啊,等你身體徹底好了,我們就去鎮上開個雜貨店。”

他們的積蓄所剩不多,以後總要有個收入來源,不需要多,夠用就行。

“還有呢?”

他快速看了她一眼,有些尴尬的模樣,“結……結婚,生孩子。”

“嗯。”這是一個普通人應該有的人生軌跡,陸筱說:“周沛,我都是要步入三十歲的人了,你還年輕。”

“你的人生還可以說是剛起步,有大好的未來前途,你在我身上浪費太久的時間了。”

陸筱轉頭看他,周沛臉上一片木然,血色的光照鋪在他身上也沒帶出多少暖意。

“走吧!”她說:“別跟着我了,你的要求我這輩子都達不到,欠你的人情未來有緣再還。”

“你要趕我走?”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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