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是幹淨的

周一早上七點先送姜昀祺去附中。

裴轍路上提醒姜昀祺,到學校第一件事,去和劉老師解釋白卷。

姜昀祺捧着高考英語詞彙必備小冊子,背到第三頁,一邊聽裴轍話點頭,一邊翻回第一頁,又仔細記了好久。

“背兩頁,忘一頁。”

姜昀祺擡頭看裴轍,好像他打擾了自己似的,眼神微眯,幾秒危險打量後,繼續埋頭念念有詞。

前面好幾輛車,剎剎停停。

裴轍伸手捂住姜昀祺額頭擡起,慢慢踩下剎車,一點點平穩駛進,“別看了。小心撞前面”。

車後響起短促喇叭聲,後視鏡裏出現一輛熟悉的車,裴轍道:“是你裴玥姐姐”。

聞雯在附小上學。

附中附小在一條街上,一個街頭,一個街尾。

兩人剛下車,就見聞雯背着淡粉色兔子書包從裴玥車上下來,轉身兩手并用,超大力關上副駕門,一聲巨響,然後,冷着臉頭也不回。

姜昀祺和裴轍站一旁面面相觑。

聞雯和裴玥很像,無論性格還是外貌。

小姑娘快八歲,長得十分漂亮,眼睛大而有神,鼻子秀挺,簡直是裴玥的縮小版,瞪眼皺鼻看人的時候,姜昀祺都有點怕她。個子比同齡人高些,小小年紀已經有八分禦姐範。

“雯雯!”緊接着就是裴玥的怒吼。

姜昀祺睜大眼,咽了咽口水,在裴玥的高分貝憤怒裏認清一個事實:其實裴玥平時對自己還是挺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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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轍低頭看姜昀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摸了摸姜昀祺頭發,“你裴玥姐姐很少這樣。”

姜昀祺點點頭。

校門口送孩子的一衆家長對此卻并沒有表現出過多側目。一來大家都很忙,送完孩子馬不停蹄要趕去上班。二來,周一兵荒馬亂,不止裴玥一家,來往的家長都要吼上那麽幾句。

在裴玥的震懾裏,聞雯極不甘願站住,倔着不回頭,停頓幾秒,仍然選擇拔步就走。

“走就別回來了!能耐了你!跟你老娘甩臉色——”

姜昀祺插縫叫人:“裴玥姐姐。”

裴玥熄火甩了車門下來,怒目注視聞雯走進校門,看了眼謹慎站在一旁的兩人,開口語速又急又快:“說了多少次不準去不準去。你猜猜她幹什麽了?她模仿我筆跡簽了同意書。她才幾歲?!要不是早上班主任在群裏圈已經交了同意書的家長,我還蒙在鼓裏!再下個月一聲不響人都在美國了!”

“她爸還讓我講道理!講道理?我跟她念了有半個月了吧?這就是講道理的效果?”

裴玥顯然氣瘋了,說到最後還想進學校直接拉聞雯出來,“我看這學也別上了!脾氣比我還大!還合着他爸一起來騙我!”

“姐。”裴轍攔下,眼神示意姜昀祺先去上學。

姜昀祺瞧裴玥六親不認火冒三丈的架勢,皺眉好一會,格外小聲道:“我怕她連你都打。”

裴轍好笑,低頭見深藍眼眸一眨不眨很專注地望自己,同樣小聲道:“不會的。她也打不過我。”

姜昀祺想了想确實,才放心背着書包走了。

“別以為你倆嘀嘀咕咕我沒聽見。”裴玥甩開裴轍拉着的手,沒好氣道,接着語氣淡定:“我讓聞措淨身出戶了。今晚你家收留下。不用沙發,地板就行。給客房睡讓我知道,你也別姓裴了。”

裴轍:“……”

早上鬧這麽一出,果然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宋姨就打了電話來。

裴轍那會剛從孫部辦公室出來。

一輪軍控談判報告交上去,孫部沒有說什麽,料到對方會打擦邊球,但削減數額龐大,涉及争端區域,也是不可避免的問題。最後商議,還是先讓喻呈安在柏林盯着,二輪籌備暫緩。

電話裏宋姨聲音帶着笑意,可能聞措和她倒了苦水,說了今早裴玥發的百年一遇飙。

“裴先生,您姐夫來了,剛值了夜班,正找地睡呢,還說要住段日子。”

裴轍想起裴玥的警告,屈指按了下眉心,“跟他說,我說的,就住一晚。多了自己住酒店去。別轉移矛盾到我家”。

宋姨呵呵幾聲笑,又說道:“裴先生,客房暖氣不夠,因為沒人住,物業那裏沒報修,過季衣物也都擱那間。”

“先住我屋吧。”

宋姨想了下,裴轍上周五剛出完差回來,接下來一段日子肯定會睡家裏,便折中道:“裴先生今天回來和昀祺睡一屋吧?昀祺那床夠睡。”

“好。”

周六發給喻呈安詢問“天行者”項目臨時下撤原因的郵件收到了回複。

喻呈安發來滿滿一頁說明,替他原來同事抱不平。

原因總結起來很簡單,說是新研發的戰機接連遭遇“三期試驗”失敗,飛控中心傳來的數據很不理想。主負責人被要求暫時脫離崗位,接受為期半月的質詢。

裴轍一直看好“天行者”,但也知道從最初設計到最後試驗成功,研究人員的心力耗損難以估量——但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

裴轍沒有回複這封郵件,另外發了封郵件詢問喻呈安柏林那裏研究所的進度。

郵件剛發出去,辦公室的門就被哐哐兩聲敲響了。

溫應堯抱着一摞文件踏進,見裴轍一副有何貴幹的省話模樣,白了白眼,懶洋洋道:“一式兩份。孫部那裏的報告你交了?還有一份呢?放上來。”說着努努嘴巴,指了指那摞文件最上面,繼續嘚不嘚:“一到年終我就是所有部局裏最沒地位的副部。行政司都忙沒影了!外派的外派,學習的學習。我就納了悶了,平時不見多好學,這年終歲末的,怎麽了?一年荒廢無所成的愧疚個個積攢到頭了?最後三十天沖刺下?屁用沒有。”

溫應堯說話從來不客氣,将那摞挨個辦公室收來的文件擺在裴轍辦公桌上,随手拍了拍小臂壓出來的幾橫衣褶,整個人西裝筆挺,儀表矜貴。上午陽光透亮,溫應堯迎窗站立,原本就是一身散漫貴公子氣質,此刻更是風度潇灑。

見裴轍拿出準備好的報告疊上去,絲毫沒有和他閑談的意思,溫應堯伸指點了點那摞,眼珠一轉,不懷好意道:“今早我聽孫部說了,喻呈安沒回來吧?”

裴轍擡眼,不冷不熱看他。

“哈哈!你完了!下午留下來整理你們司的年終報告。”

“我下午約了市刑偵一隊的副支隊長。”

“溫副,辛苦了”,裴轍友好一笑,幫着溫應堯整了整快倒的文件。

溫應堯在裴轍的笑容裏一時沒反應過來,默默吐槽幾句。片刻後,憑着一點對于姜正河前後事跡的模糊印象,溫應堯皺眉道:“還沒抓到?刑偵科那裏追了有幾年了吧?不是八月份的時候出現過?”

這件事過于重大,裴轍就算去刑偵科待一周溫應堯也不會說什麽,畢竟隐患還在。

上午部門會議結束,孫部單獨留下他還提到一件事,說最近新型毒品入境,目前查出來也與遂浒在逃人犯有關,“你找時間問問裴轍到底什麽打算。以防萬一,我們這裏也安排下人。尤其是那個孩子”。

裴轍沒說話,為了配合溫應堯工作,他給自己部門裏所有同事發了各自整理年終報告的郵件。

溫應堯還記着上午孫部的話,這會放下文件轉身去一旁倒水,一邊喝一邊随口道:“你手上不是還有一個……算什麽來着?人質?算人質吧?你可當點心。”

“你這行為就像偏要人家找你尋仇似的……”

裴轍擡頭看溫應堯,察覺不出什麽別的語氣,“你見過收養人質的?”

他背光坐着,神情如常,耀目日光擦着烏黑鬓角斜斜落在桌案。随着光影明暗的切割,側臉線條到下颌一截,冷硬如刀削。眉眼末梢卻因為一點細微弧度,落在淺淺光暈裏,沾染幾分不自覺的溫柔。

溫應堯聳肩,神色複雜,“誰知道你當時在想什麽”。

喝完水,溫應堯捏扁一次性紙杯扔辦公桌前垃圾桶,半開玩笑的語氣朝裴轍道:“如果他醒來沒失憶,那失手的一刀指不定四年前就給你補上了。”

裴轍懶得跟他廢話,起身将電腦關機,拿了外套車鑰匙,“我走了。出去記得把門帶上”。

溫應堯:“……”

“哎——我說真的!”溫應堯一把将人拉住,“我們共事時間也不短。你要是出什麽事情,我可找不到頂替的人。研究所那裏的數據,有誰比你更熟悉?還有接下來和柏林的二輪談判,你應該知道重要性。過了年,明年,最重要的聯合談判——裴轍,你想想清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不是你這麽用的。”

“萬一那孩子和人裏應外合,你還要不要命了?”

很長一段時間,裴轍都沒有說話。好像真的在思考溫應堯話的可行性,又好像單純只是不想多費口舌,不想多費這些無中生有的口舌。

溫應堯想起孫部的一句念叨:“裴轍對什麽都狠,對自己更狠。”

裴轍拉開溫應堯的手,平靜道:“昀祺是幹淨的。”

稍稍起了點風。裴轍站在溫應堯面前,影子被傾斜的日光虛虛打在斜後方,看上去很淡,但沒有移動分毫。

溫應堯愣了下,“原來他叫昀祺啊……裴昀祺?”

“姜昀祺。”

“……你也夠狠,留着人家本姓。”

溫應堯頓時不知道說什麽,半晌憂心道:“一家人都被處決了,還有一個流亡在外,随時準備報複。這裏裏外外都是雷……有句話挺适合你,明天和意外——”

“溫副,您要沒什麽事,我就走了。”

裴轍沒有等溫應堯回複,反身出去關上了門。

過了一會,溫應堯站在原地嘆氣,回到裴轍桌前給刑偵一隊總隊長章政銘去了電話。

“……全力保護吧。這件事孫部也授權了……”

“裴轍自身素質是不賴,但家賊難防——誰他媽知道那孩子什麽時候會想起來?還失憶?我到現在都不信,指不定和他那位大伯裏應外合着呢。”

挂了電話,裴轍帶來的幾份參考文件就擺在溫應堯手邊,中間一份皺巴巴的,像是被什麽人用力攥過。溫應堯抽出來看了眼,內容是關于去年第三階段削減條約的多方會談意見。

整張紙皺得不行,仔細看了好像還被沾過水,幹了後呈現出一小團一小團微微下凹的印子。

溫應堯搞不懂,索性放了回去。打死他也不會猜是裴轍對着文件哭,估計不小心濺了幾滴水,至于皺痕,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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