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歡迎回家
信件小作文果然沒有寫完。
裴轍接完宋姨電話去看姜昀祺的時候,姜昀祺又趴在了桌子上。
面前三行英文,除了一開始标準的信件開頭,開頭兩句說明來意,because之後空空如也。
三行裏,還有一個單詞拼錯,一個固定搭配用錯。
裴轍有些想笑,這個時候沒再提醒姜昀祺坐姿,站在姜昀祺身後輕輕笑了下。
姜昀祺立馬坐直,筆頭握緊。
頭發這會全幹,動作幅度大些帶着松軟發梢晃動,裴轍發現姜昀祺頭發長了。
“明天剪個頭發回去?”裴轍伸手摸了摸姜昀祺後頸那塊。
姜昀祺沒回頭,對裴轍的話總是點頭先行,過後再反應。
反應過來就搖頭,“每次都是宋姨剪的……”
裴轍唔了聲,逗他:“我幫你剪?”手依舊擱在姜昀祺後頸,這會兩指比出剪刀姿勢,量了量多餘發量。
“不要。”想都沒想,這是純屬上過一次當的反應。
裴轍笑,沒說什麽。
姜昀祺回頭看他,不說話,眼神濕漉漉的,看了兩眼就轉回去。
對視的幾秒裏,裴轍莫名又想逗他,開口語氣明顯,嘴角牽着笑意:“為什麽不要。”
姜昀祺剛把注意力放回because就聽裴轍問他,又轉頭,認真道:“你剪的沒有宋姨好。宋姨也不讓我給你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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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感覺後一句是關鍵。
裴轍思考片刻,點頭認同:“一開始是這樣……”語調頗為尋常。視線停留在姜昀祺後頸,接着正經道:“多練幾次就好了。這個宋姨沒跟你說?”反問得無比自然。
姜昀祺目瞪口呆。
在裴轍逐漸放大的笑容裏,姜昀祺意識到自己被捉弄了。
也不是很生氣。
可能這些對話過于稀松平常,顯得日子好像一直就是這麽過的。
此外無他。
“我要做作業了。”姜昀祺沒搭理裴轍,轉頭去糾結because。
“別做了,早點睡。”
裴轍收走姜昀祺作文卷子,“明天飛機上想”,又看了幾眼題目,一副領導檢查下屬的語氣:“‘希望圖書館增加電影放映廳’——有那麽難嗎?”
“……”
姜昀祺抿抿嘴,不和他說話,站起來收拾書包,收拾到一半打開水杯喝了幾口水。
有種晾着他的感覺。裴轍知趣補了句:“明天一起想。”
“我自己做。”
姜昀祺從裴轍手裏拿回卷子,态度端正:“下下周期末考,裴哥也幫我想?”
裴轍沒話說。不過神情上看不出被噎,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模樣。
睡覺是一張床睡的,雖然一周“陪睡”期限已過。
相比姜昀祺糾結複雜的心思,裴轍幹脆直接,拉過被子蓋住兩人,關了燈就躺下,全程沒一句廢話。
黑暗無形将一些東西放大。一扇關閉的門從未被注意,現在,門一點點打開,鑰匙卻不在自己手中。
閉上眼,姜正河就出現在眼前。
不是幾個小時前那副獨臂陰險的樣子,姜昀祺一下看到很多個姜正河,殘酷冷笑的,莫測遠觀的,還有,高聲贊許的。
随着訓練節奏加快,槍支爆炸聲也不斷逼近。
姜家似乎陷入某種困境。隔幾天就轉移的據點,越來越多的人死去,他們急需新鮮血液去執行更慘烈的任務。
有一天,姜正河帶來一名全副武裝神色兇狠的光頭中年男人。光頭男人半身是血,不是他自己的。軍靴上布滿層層泥水苔藓印子,自動步槍杵在身前,槍口與槍管反射出摩擦過度的光弧。
姜昀祺認出來是G36式,這是他們當時能夠拿到的唯一一款射擊時槍口零閃焰槍型,極為适合暗中藏匿埋伏。
姜正河叫他大哥。
中年男人的視線在他們一群人身上挨個轉過,冷酷無情,接着點出四五個人,姜昀祺是最後一個。
姜正河制止了。
“他天賦好,留下吧。大哥。”
姜昀祺就被留下。
後來那幾名被點出的孩子,再也沒回來。
再後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孩子被送走。之後杳無音信。
姜昀祺一次次被留下,姜正河親自帶他,教他如何識別槍型、如何在行進途中抹去蹤跡,如何埋伏狙擊,如何做一個完美殺手。
還有撲克定位法。
常見的士兵消遣玩意,小小一張撲克牌,根據花色、數字、邊緣折角,就能判斷目的地點。黑桃、紅桃、梅花、方塊,重要程度依次減弱。
姜正河特意挑選了幾名和姜昀祺一樣年紀、表現差不多的孩子,教他們撲克定位,以便在日後的跟蹤中迅速傳達信息而不會被發現。
最後只有姜昀祺學會。
姜昀祺閉着眼,漠然地再次感受記憶裏的欣喜若狂,擱在身側的手悄悄攥起,肩膀傳來的疼痛被他強制分心關注。
姜正河愈加的青睐讓本就對他無比嫉恨同伴再也忍耐不了。
一次實地演練中,他拿着姜正河交給的撲克牌去往正确目的地,半途,被包圍而來的同伴捅了一刀。
他們搶走撲克牌,搶走他身上所有姜正河贈與的東西。
匕首冰冷尖銳,捅進腹下瞬間,劇烈疼痛隔着漫長記憶驟然傳入!
姜昀祺睜開眼,盡量小聲克制喘息。
雙重真實帶來片刻暈眩,額角早就冷汗涔涔。姜昀祺盯着黑黢黢天花板,渾身僵硬。
裴轍看了會直瞪瞪的姜昀祺,不知道他又想起什麽,但和之前一樣,姜昀祺自我控制得很好。
想起過去的姜昀祺,身上慢慢也有了過去的影子。
冷靜自控,善于隐蔽。
沉默半晌,裴轍伸手将人摟進身前。
熟悉的體溫将他包圍,姜昀祺頓了頓,心口略松。下意識的依賴和信任像是沖破陰霾雨林的清澈陽光,透過間隙照在臉上,熱度适宜,印象美好。
過了會姜昀祺啞聲:“裴哥我沒事。”
好一會,裴轍才“嗯”了聲。
姜昀祺看不到裴轍。
裴轍低頭吻了吻姜昀祺發心,在姜昀祺的感知裏,他只覺得裴轍抱緊了他。
“裴哥……”
“嗯。”
“有點緊……”
姜昀祺低聲笑,笑了會就漸漸察覺一絲異常。
裴轍的擔憂裏,似乎有害怕。
是和他不一樣的害怕。
姜昀祺有點難過,想了下,語氣輕松道:“我沒事裴哥,我知道已經過去了。現在就像看電影一樣。”
裴轍沒說話。
“回去想做什麽?”幾分鐘後,裴轍在兩人交錯的呼吸聲裏問道。
睡意逐次消抹,姜昀祺閉着眼犯困,“寫作業啊……”
“還想上學嗎?”
裴轍聲音聽起來很好說話,語調低柔,似乎就算姜昀祺和以前一樣說不想高考,裴轍轉身就能幫他辦好一切手續。
這回輪到姜昀祺震驚了。
打着瞌睡的迷茫神思猛然間清醒。
姜昀祺一下掙脫裴轍,翻身坐起,在黑暗中望着裴轍,滿臉不解,委屈道:“我會好好學的……”
裴轍注視姜昀祺,過了會道:“我想讓你更快樂點。”
姜昀祺眼睛亮了亮,這會純屬學渣反應。
但幾秒後姜昀祺果斷搖頭,認真道:“裴哥你不是一直說什麽年紀做什麽事嗎?我覺得我這個年紀适合上學。”
裴轍愣住,沒想到過往的說教有一天會落在自己頭上。
裴轍閉眼笑了笑,“嗯,挺好的”。
“回去好好寫作業。”
“嗯!”姜昀祺重新躺下,一會拍拍胸脯,逃過一劫的語氣嘟囔:“我還以為是因為學得太差,裴哥你都看不下去了……要不就是劉老師和你說了什麽……”
裴轍笑,“有時候是有點看不下去……”
姜昀祺轉頭怒瞪。
裴轍睜開眼瞧他,眼底溫柔,“要抱嗎?這回松點”。
“……要。”姜昀祺憋氣挨進。
第二天警方在早餐時候又找了來,給裴轍遞過一份文件,之後在房間談了好一會。
姜昀祺吃好早飯坐一邊背單詞,晃着腿等裴轍。
等所有事情處理好,距離訂好的機票時間就有點趕了。
裴轍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思維條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行李,囑咐姜昀祺再吃一片面包,然後就領着人下樓。
這次有車送他們去機場。
姜昀祺一點點塞完面包的時候,裴轍已經回了四五通電話,即使這樣,裴轍在下車的時候還能眼神提醒姜昀祺拿好單詞書。
“背多少了?”
裴轍在等電話接通的間隙裏問姜昀祺,“上車就看你背43頁,這會怎麽40頁?背兩頁忘兩頁?interpret怎麽拼?什麽意思?”
忽然就後悔昨天沒答應裴轍不上學。
他的記憶力似乎在學習這塊不大靈光——很不靈光。
這會被裴轍接連問,姜昀祺有點煩,直接拉下臉走到最前面。
飛機上倒沒有多招惹。
姜昀祺思考英語小作業,裴轍幫他想了兩個點,姜昀祺拒絕采納,就要用自己想出來的,裴轍也就随他去了。
兩小時飛程,到家正好趕上中午飯點。
下飛機那會和宋姨通電話,說飯早就做好了,回來就能吃,都是姜昀祺愛吃的。
姜昀祺頓時餓得不行。
裴轍看出來了,嚴肅道:“早飯不好好吃,一片面包吃那麽慢。牛奶也沒喝完是不是?我看見了。”
姜昀祺沒理他。
站在家門口,聽着宋姨踢踢踏踏趕過來開門的聲音,姜昀祺驀然發覺那些發生過的、沒有發生的或是即将發生的好像在這一刻都變得不重要了——他回家了。
裴轍低頭望着姜昀祺,摸了摸他頭發,輕聲:“歡迎回家。”
姜昀祺彎起嘴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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