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風聲鶴唳
晚飯聞措率先占了一個位置。
裴轍看了他兩眼。
宋姨不知道兩人之間拉鋸什麽,飯前問要不要叫裴玥和雯雯一起來吃。
聞措擺擺手,了然于心:“出了展覽館就是披薩店,下午出門那會就跟我打算盤了,這會她會放她媽白白路過?”
宋姨笑,大聲招呼剪完頭發就去書房寫作業的姜昀祺。裴轍走去敲了敲門。
姜昀祺作業寫得差不多,還剩簽字的周考卷子和要背的單詞古文,出來的時候順便把卷子給了裴轍。
裴轍看了看和上上周基本沒差的成績,沒說什麽,接過筆就在飯桌上給人簽字。
聞措好奇湊過來,望見兩門挂科一門剛達标的成績,眉頭立馬皺起,轉頭就去盯姜昀祺。
姜昀祺感受到聞措探究視線,有些緊張。
“去廚房幫下宋姨。不要白吃我家飯。”裴轍沒擡頭,吩咐道。
聞措:“……”接着小聲嫌棄:“有你這樣的嗎……”
姜昀祺站桌邊不敢去看聞措。
裴轍面色如常簽好語數英遞給姜昀祺。
姜昀祺收好卷子颠颠回了書房擱進書包。
端着一碗飯回來的聞措見狀忍不住道:“你就不說點什麽?好歹囑咐下次考好點啊!果然沒規矩!”
裴轍不冷不熱掠他一眼,“要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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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措:“……要的。”
“閉嘴。”
“雯雯就沒考過這樣的成績……”
過了會,聞措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考慮給姜昀祺找個家教什麽嗎?不過這樣就算補也來不——”
“宋姨,三碗飯。聞措回去吃。”裴轍轉頭對正在廚房盛飯的宋姨道。
“哎——宋姨,我吃的!”
聞措瞥了眼正從書房出來的姜昀祺,咬牙護着自己面前一碗飯:“我閉嘴行嗎?”
“早幹什麽去了。”裴轍不屑。
聞措:“……”
一頓飯除了聞措心懷鬼胎,吃得三心二意,總體還算熱鬧。
飯後聞措鐵了心要從裴轍這裏挖出點什麽,在裴轍把處理完的文件和筆電搬進書房時候直接把人堵在裏面。
裴轍壓根不想理他,對照書架上年份和歷次協議談判的各色文件夾,挨個把文件歸置原位。
“你不說,行!那我問。”
聞措緊盯裴轍側臉,“你們見到姜正河了?”
裴轍紋絲不動,視線緩緩劃過書架三層。
“就是不露面,那人也應該在暗中……不然炸彈怎麽說?”
聞措念念有詞,想了想道:“還是上回說的人質互換的事?姜正河這次又派人聯系你了?昀祺知道了嗎?昀祺在現場吧,他不會知道了吧?你怎麽——”
原本不期待裴轍會給丁點反應的聞措話音剛落,就見裴轍轉頭朝向他。
但裴轍沒有立即說話。眼眸中閃過一絲凝重,眉宇逐漸冰寒,思索良久,像是想通了什麽,裴轍對着聞措一字一頓道:“人質互換只是幌子。”
“幌子?”
裴轍點頭,一指劃過三排文件夾,極慢道:“從始至終姜正河都在不遺餘力喚醒昀祺記憶。”
“那他為什麽——”
聞措覺得自己不是很跟得上,他伸出手指用力撓了撓太陽穴,視線落在桌角,努力回憶這段時間前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你看,就你之前和我說的。從新型毒品案開始,姜正河就着手準備回來。之後昀祺全部醫療檔案丢失,李勳跟蹤遇害,差點遭人暗殺——這個你和你姐就在現場,兇手落逃前一刻留下信息,提出人質互換,并暗示孫嘉嵘還活着。你一口回絕——”
聞措深吸口氣,拿過書桌上姜昀祺的一支筆,撕下數學草稿本一頁,一邊劃着線索圖,一邊低聲重複:“你現在又說是幌子……那他此前為什麽還要派心腹留下人質互換的條件?這不多此一舉?他明知道你不會同意——”
“他那時不知道。他在試探。”
裴轍轉身面向聞措,神色較之前更為凝重。
書房只開了書桌上的護眼臺燈,聚亮一叢光線延射到裴轍身側,只留下大團晦暗陰影,虛虛籠罩,讓原本就極深的眸色在驟然沉壓的眉骨下愈顯深邃鋒利。
聞措偶然提及的一個線索,突然讓他明白了姜正河的真實意圖。
幾步踩在地毯上,發出窸窣聲音。
裴轍走近接過聞措簡略畫出的事件草稿,仔細看了兩眼後用筆将“檔案”兩字突出圈出。
“從始至終,他的目标就是昀祺。”
裴轍看着紙上的“毒品”、“李勳”和“孫嘉嵘”,開口不見遲疑,語速緩慢:“毒品是姜正河獲取檔案的障眼法。”
“還記得因為毒品死去的那名嫌疑人嗎?我們當時都圍繞他為什麽會提花店。明明花店老板對毒品毫不知情,嫌疑人也只是見過而已——其實我們出發點就錯了。我們的目光一直在嫌疑人是不是從花店獲取毒品這一點上打轉,但如果将這幕後指使之人換成姜正河,那麽嫌疑人從哪裏獲取毒品一點都不重要。這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
“因為,姜正河真正要做的,是将我們的注意力從那輛突然着火的黑色大衆上移開。”
裴轍放下草稿紙,望着臉色霎變,眼底滿是震驚的聞措,淡淡道:“因為那時他就坐在車裏,看着我和昀祺進商場,然後——”
“發現昀祺對他的指令無動于衷。”
裴轍面無表情。
他想起那個下雨的商場,那灘污濁積水,那個一閃而過的模糊人影,就是姜正河。
裴轍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樓宇矗立,萬家燈火,遠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黑夜,吞噬一切,星月也稀薄。
聞措心底發沉,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只覺咽喉幹澀。
“車子只有燒掉才最保險。但當衆燒車太引人矚目,于是他就借着花店老板之口、死者之口,将我們注意力再次轉移到毒品來源上,讓我們往這條線上搜尋。”
裴轍低頭撥出一個電話,接通後只道:“去查之前那個花店老板。就問一個問題,他有沒有見過姜正河。”
電話挂了,裴轍繼續說道:“接下來,姜正河想搞明白為什麽昀祺會對他的指令無動于衷。”
“于是,嫌疑人第二天突然死亡——太拙劣的謀殺。也是故技重施。是為了找出昀祺醫療檔案而轉移查案方向。事發突然的廉價表演,一時間确實容易引導查案方向。”
“——當時沒有一個人對嫌疑人最後是從十五樓離開的這點産生懷疑。”
“直到昀祺醫療檔案丢失。”
一層一層,抽絲剝繭。
那些浮于表面的線索和跡象,被認為是濃霧裏的冰川一角,風向和所謂的冰川理論會指引前行。可當深海震蕩,暴雨傾注,霧氣消融于巨浪,再次睜眼的時候,才發現,深淵就在眼前。
他們從未離開。
聞措從兜裏掏出煙盒,走到窗前開了一小縫。藍色火焰倏忽一閃,極淡的一縷煙從嘴邊竄出。
聞措很快抽了兩口,清了清嗓子,轉頭對不知在想什麽的裴轍說道:“他拿到了醫療檔案,之後就開始行動。首先就是一直安排在身邊的李勳。”
“李勳是意外。”
裴轍想起姜昀祺說的那次車禍之後李勳一路送他,“不過确實給了他機會試探”。
“試探什麽?”
聞措忽然覺得面前有一張大網,到處都是目之所及的可疑漏洞,但就在他四處查證的時候,網已經将他徹底包圍。
“你剛剛也說姜正河在試探,他到底在試探什麽?”
“借人質互換試探我會不會就此放棄姜昀祺。如果放棄,他應該會有第二步。但我沒有,那麽順理成章——恢複昀祺記憶成了最關鍵的籌碼。”
聞措沒聲了。
書房很安靜,能聽得到餐廳傳來椅子拖拉、碗碟相碰的聲音。
“我本來不擔心姜昀祺記憶恢複……”
聞措看着指間一點明滅,攏眉抽了幾口低聲道:“一直以來我也覺得裴玥小題大做。那麽小的孩子,做什麽自己都不知道。而且這幾年跟在你身邊養得又乖又好,有什麽可擔心的。但是現在……”
聞措長出一口氣,濃白煙團飄出窗外,氣溫太低,很久都沒散開。
“姜正河費那麽大心思要姜昀祺想起過去,是不是說明——”
聞措撣了撣煙灰,轉身望向站在桌邊翻看姜昀祺作業的裴轍。
聞措沒有繼續說下去,一根煙很快抽完。
幾秒無聲後,聞措換了個角度道:“姜正河怎麽就那麽篤定,恢複記憶的姜昀祺會對他的指令死心塌地?一定會殺了你?”
書房外傳來一聲極突兀的瓷器碎裂。
裴轍擡頭,“我去看看”。
姜昀祺蹲在廚房地上撿碎瓷片,宋姨正趕緊拉人起來,嘴裏心疼念叨:“吓着了?昀祺沒事!碎碎平安!一個碟子!昀祺別撿了,仔細傷着手!”
可姜昀祺态度有點奇怪,他一直低着頭,聞言也沒說什麽。
裴轍看了眼,心裏有點擔心,叫了聲“昀祺”。
宋姨轉頭,笑道:“昀祺要幫我洗,沒留意摔了碟子。沒事裴先生。”
裴轍走近,伸手要将姜昀祺拉到身前。
姜昀祺忽然擡頭,笑容在臉上極快閃過,嘴角彎着,看上去和平常并沒什麽不同,“裴哥我沒事,我去洗下手”。
裴轍沒讓姜昀祺離開,他拽着姜昀祺手臂,眼眸專注,幾乎是審視的目光。
姜昀祺一眨不眨和他對視片刻,在眼底泛起血絲的前一秒,低下頭不作聲。
裴轍過了會才放開,摸了摸姜昀祺頭,輕聲:“別怕。”
“去吧。”
幾乎是立刻,姜昀祺點了好幾下頭。視線依舊停留在腳下。
姜昀祺不知道裴轍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也許看出來了,也許沒有。
不過一步步背朝裴轍離開的姜昀祺發現自己原來可以表現得如此鎮定。
姜昀祺走進衛生間。
伴随門關上的咔嚓一聲,姜昀祺捂着胸口崩潰跌坐到地上。
裴轍知道有些事避無可避。但姜昀祺,他是絕對不允許出任何事的。
聞措這時也走出來,“怎麽了?”
“昀祺摔了碟子。”
裴轍想去衛生間問問,轉念擔心自己是不是太風聲鶴唳了,這樣也會給人增添壓力……
裴轍立在原地,沒有聽進聞措之後的話。
一旁洗碗的宋姨看出裴轍的擔憂,也知道裴轍在想什麽,洗了洗手對站着的兩人說道:“我去看看昀祺,裴先生要喝點水嗎?”
“不用了。宋姨去看看。”
“好。”
“——裴轍!”聞措被晾了半晌,“你剛在想什麽?”
裴轍轉身進書房,“你剛說什麽”。
聞措認命,又将之前的話重複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知道姜正河手臂到底是怎麽斷的嗎?”
裴轍看着他,“不知道”。
“最後一次見到就是斷臂。”
這時,裴轍手機響了。
電話那頭調查的人行動迅速,這會回複道:“花店老板承認見過姜正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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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