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無論如何
“雲神……你今天怎麽了?”
博宇問完,隊內語音一片寂靜。
Eric似乎想說什麽,但被黎坤一句話截住。黎坤安排他迅速頂替姜昀祺狙擊位。
淘汰後,界面轉入任一隊友視角。
姜昀祺沒有猶豫,立刻切到Eric視角,和以往的一樣,進行輔助。
而下一秒,畫面全暗。
“調整下狀态。距離比賽結束還有一段時間。下場好好打。”
黎坤關了姜昀祺界面,聲音通過隊內語音傳來。
手指在鼠标上頓了頓,姜昀祺閉眼,“好。隊長”。
姜昀祺沒有摘下耳機,但随着眼前畫面暗下,他能夠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關注和猜測。
林西瑤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欲言又止。
鍵盤和鼠标的敲擊聲持續不斷,耳機裏傳來博宇Eric互相配合報點的聲音。
擡頭,大屏幕上顯示,第一場臨近結束,二十支隊伍積分排名裏,Fight of Faith信戰目前位于第六名。
和第一名Sed差了整整兩輪。
如果要追上,除非接下來兩場,信戰都能拿到第一的淘汰率。而要取得冠軍,後面四場,信戰必須全力以赴。
一旁的小窗口滾動更新每名參賽隊員的擊殺-淘汰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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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nqi幾乎零輸出。也就是說,開局這一場,姜昀祺擊殺率排在末尾。
這是從來沒有的事。
即使是絕地狙擊歷次日常的比賽,Yunqi這個ID的擊殺率無論怎麽排,都能排到全網前列。
眼下,反常得吊詭。
姜昀祺站起來摘下耳機,轉身離開座位的時候,Eric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沒有看他,語速很快,嗓音微冷:“還回來嗎?”
博宇愣了下。
Eric沒有摘下耳機,說這話的時候,在姜昀祺聽來很輕,但在隊內語音裏,聽起來有些不顧情面。
姜昀祺點點頭,“對不起”。
林西瑤見狀上前,猶豫道:“姜昀祺,你沒事吧……”
姜昀祺垂眼,徑直朝外走去,“沒事,我出去下”。
“哦、好好。”
比起中午那會暖春豔陽,此刻雲層疊聚,起了些風,天色明昏交彙,氣溫低了不少。
姜昀祺低頭看了會手心,轉身就朝那條街走去。
街口多了些人。
拐角小超市門前行人進進出出,離得近了能看到兩三個收銀櫃臺在給商品掃碼結賬。電子機械的聲響井然有序。
姜昀祺駐足站立,朝街盡頭望,後背忽然被人撞了下。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位中年男人挎着公文包,面色焦急,步履匆匆與姜昀祺擦身而過,快步走到超市出口的煙酒櫃前,直接掃碼要了包煙。
姜昀祺看他動作熟練撕開包裝捏出支煙,一邊點火一邊緊鎖眉頭抽了一大口。
驀地,電話鈴聲在一片嘈雜窸窣中響起。
抽煙男人忙不疊掏手機,指間還夾着煙,倉促之間,煙灰撲簌掉落在包上,接起電話的語氣卑微又緊張:“李總李總,真不好意思——哎!李總!李總——”
“操他媽!”
電話被挂斷剎那,抽煙男人咬牙咒罵。
“先生,室內請不要抽煙——”聲音太高,很快引來超市工作人員。
抽煙男人罵罵咧咧,徑直繞過姜昀祺,幾步走到街口,站在路邊煩躁不安,低頭咬着煙敲手機,一邊等紅燈。
煙味濃郁萦繞,很久沒有散開。
視線從抽煙男人身上轉開的時候,姜昀祺看向煙酒櫃臺。
幾分鐘後,姜昀祺手裏拿着包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買的煙,坐在超市門前休息長椅上,很久沒有動作。
塑封包裝,捏手裏發出脆薄聲響。
閉上眼,水霧彌漫,什麽都看不清。
姜昀祺看見自己站着沒動,沒後退,也沒前進。
驀地,混沌天幕閃過幾道扭曲光劍,“轟隆”數聲巨響,高聳樹冠頂部半截樹杈被刺目閃電橫空劈開。萬鈞雷霆,一度掩蓋如瀑暴雨。
姜昀祺下意識去看,冷不防肩頭一重。
G36式狙擊槍一頭被姜正河握在手裏,另一頭,槍口輕輕搭上姜昀祺肩膀。
姜昀祺霎時僵直,他望着姜正河,渾身濕透。雨水擊打在身上早就感覺不到,四肢麻木,神經被根根剝離,全數綁縛在肩頭。
“還有膽子回來?”
姜昀祺抖了抖,像是陳舊機械被按下開關,從發條轉動到指令執行,姜昀祺很久都沒說話。
姜正河足足瞧了他一分多鐘,毫無溫度的深藍眸光冰箭一樣将他從頭審視到尾。
水汽激灑撲散。姜昀祺能聞到槍口厚重如油脂的火藥味,還有一絲極尖銳的金屬氣息,是鋼鐵槍管長久浸泡在雨水裏透出的。
“跟我來。”姜正河收回槍,掉頭往回走。
倉庫廊下已經站了好幾撥人。
年長多數。還有幾個和姜昀祺一般大的孩子,此刻他們都用一種奇異到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一步步活着走到他們面前的姜昀祺。
年長者之間見狀只是交換了一個眼神。
為首的就是好幾次來“挑選”孩子的光頭大哥。
他披着厚重墨綠雨衣,只瞥了眼,神情兇狠毒辣。姜正河走近的時候,他撚着一小截煙頭,視線稍垂,淡淡一縷煙在他指間垂死掙紮,開口很淡:“正河,你打算怎麽辦?”
“進去再說。”姜正河一把推開圍着的衆人,走近倉庫。
所有人陸續跟進去。
姜昀祺依舊站雨裏,動也不敢動。
“進來!”
姜正河這時似乎才生氣,吼聲很大,隐隐有怒意。
姜昀祺用力抹了把臉,快步跑進。
之後将面對什麽其實已經無所謂了。姜昀祺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機器,一個控制鍵在姜正河手裏的機器。
“……到底出了幾批貨?”
“——十九!出了幾批貨?”
“三批。”
“怎麽辦……”
“來就來了!怕他們不成?我姜家是吃素的?老子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現在形勢這麽緊,交了貨他們拍拍屁股走人,我們沒抽十成——”
“現在廢這個話作什麽!正隆哥你說。”
姜正隆一開始沒說話,他看了會姜昀祺,對姜正河道:“什麽意思?”
“還有用。”姜正河走到一邊将G36擺上桌,随口一樣的語氣:“沒跑,膽子也大”。
姜正隆沒再說什麽。姜昀祺對他們來說太無關緊要,殺與不殺都解決不了已經暴露的問題。
過了會,姜正隆說道:“那你帶他去交代。”
“不要驚動裴轍那邊,搞不好他們漁翁得利。我看,就定在小渠河道吧——你先去”。
“好。”
“過來。”
姜正隆把手裏剩下的煙交給姜正河,姜正河接過一口全抽了。
姜昀祺現在都能想起那股圍繞在潮濕雨氣裏的窒悶煙草味。
後來,他跟着姜正河去了小渠河道。
結果對方食言,不僅帶來好幾撥人,還就地埋伏。
血拼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的。
小渠河道地勢低窪,彈藥爆炸的瞬間帶起一地濕土泥膠,震耳欲聾的爆破聲卻被很好地轄制在河道方圓半裏。火焰熊熊,沿着預先澆滿的汽油道瘋狂燃燒,金紅焰舌失控恣肆,焦黑濃煙滾地而起,帶去的人一下死了大半。
姜正河被徹底激怒,擡槍掃射。而姜正隆承諾的人一直沒有來。
姜昀祺手上什麽都沒有,他緊緊趴伏在地上,極力想将自己陷進土裏。黑煙令他窒息,每一下呼吸都伴随尖銳刺痛,耳邊驚悚恐怖的密集交火聲更是成了他很長時間的噩夢。
後來,姜正河腿部中槍被抓,整整一晚都被倒吊在小渠河道。
對家以為姜正隆不會輕易放棄他這個弟弟,最多三天,姜正隆會帶着人來談判。
第二晚,姜正河被放下來灌水灌吃食。
監視的人覺得他腿部中槍跑不了,附近又全是死人,看了沒一會就走了。
姜昀祺卻是那個時候醒的。
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畢竟他一身渾濁汽油,面部全黑,呼吸都察覺不到。
他偷偷跑到姜正河身邊的時候,姜正河一開始還沒認出他來,不過一雙眼錯不了,姜正河忽然就笑了。
“我就說你有用。”
姜昀祺一聲不吭,去解姜正河身上繩索。
“用這個。”姜正河看着自己的軍靴,裏面有匕首。
姜昀祺掏了出來。
“裴轍沒死,你知道嗎?”
姜昀祺不知道姜正河這個時候和自己說這個幹什麽。
他低頭小心劃開繩子,還是沒說話。
“你回去只要做完這件事。”
“這件事只有你能做——我知道你這段時間晚上都在誰那裏。”
姜昀祺吓了一跳,他不敢去看姜正河。鋒利刀鋒割到手指,不是很深,淺淺的口子,血都沒洇出來多少。
“別緊張。我知道你什麽都不懂。”
“裴轍在利用你,知道嗎?把你養熟,然後用來對付我們。你可不要被他養熟了。”姜正河看着姜昀祺,眼神漸漸冷酷。
姜昀祺垂下眼,過會搖了搖頭。
姜正河笑了下,“我知道你是聽話的。只要幫我殺了他,我就放你走。去上學,去找你的家人,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放心,我會給你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姜昀祺擡頭看他。
姜正河笑了下,“怎麽不說話?”
姜昀祺張了張嘴,黑煙把他嗓子熏啞了。
姜正河明白了,“答應了?”
姜昀祺低下頭,點了一下頭。
也許是姜昀祺出乎意料的出現讓姜正河暫時掉以輕心。
逃出去沒幾分鐘,他們就被發現。姜正河帶着姜昀祺躲進河道。
一切都發生在這個時候。
先前猛烈持續的爆炸将河道炸塌一半,細碎砂礫從頭頂不斷往下掉的時候,姜正河才發現河道即将全部坍塌,姜昀祺跟在他後面努力往回跑。
但兩個人都沒跑出來。
——姜昀祺睜開眼,雲層間散落的日光帶着點稀薄溫度,手上握着那包不知為何會買的香煙,心底驀然平靜。
死生就在瞬間。
塵土混合碎石兜頭砸下,耳邊是不斷塌方的恐怖聲響,像是地獄裂開縫隙,一腳踩下碎屍萬段。
轟隆——轟隆!
千斤重的石磚最後一秒失去所有支撐,橫亘着朝他們直直砸下!
千分之一秒裏,有只手大力将他拉向前,有人伸出手臂重重壓下他上半身!
——長久到沒有盡頭的黑暗。
姜正隆确實沒有放棄姜正河。
如果姜正隆晚來一秒,他們也許永遠留在了小渠河道。
姜昀祺奇跡般的毫發無傷。
姜正河失去一條手臂。
後來,嗓子好了的姜昀祺對姜正河承諾,無論如何,他都會殺了裴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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