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不許不許
姜正河當場死亡。
阿随被搶救了一天一夜,最後陷入完全昏迷,全身上下只有眼球能傳達輕微意識表征,而什麽時候徹底清醒,醫生也不知道。
姜昀祺滿手滿身都是阿随的血,熊熊火場裏被裴轍像個孩子一樣摟抱起來的時候,仿佛從沒見過裴轍,眼神空洞,不聲不響。
裴轍抱着他去救護車上,手掌牢牢護着後背,步伐堅定,身軀偉岸,一路沉默。姜昀祺在幾秒的神思恍惚後找到了眼前的裴轍。他伸手環住裴轍肩膀,下巴乖順靠在裴轍肩頭,一眨不眨回望,凝視着阿随被擡起被送走,深藍瞳仁映出烈火連天山野岑寂。
姜正河身邊圍了很多人,荷槍實彈,神情嚴肅。警笛呼嘯,剩餘的抓捕還在進行中,整座山林混亂喧嚣。
之後姜昀祺就沒意識了。
真正醒來是四天後。
中途高燒不斷,姜昀祺分不清現實和記憶,哭到宋姨跟着掉眼淚,最後還是裴轍趕過來才安靜下來。
那時裴轍已經連續三天沒好好休息。
遂浒正式結案,歷時七年,相關線索需要配合刑偵一隊重新整理歸檔。姜昀祺的身份,阿随的身份,此次行動的來龍去脈,魏叔和姜正河一衆手下的審判,還有外事部的本職工作,電話一個接一個從日內瓦打來,很多事喻呈安做不了主,溫應堯分身乏術,三天裏,裴轍馬不停蹄,焦頭爛額。
案件總結的時候,章政銘代表刑偵一隊當着市局領導面說起此次他的計劃,談到姜昀祺的主動配合,全然一副嘉獎語氣,很是認可。當時坐對面席位的裴轍,臉色頓時不是難看可以形容的了,陰沉冷峻到極點。斜對角的游況只瞥了一眼,就全程提心吊膽,一雙手牢牢扒住桌沿,生怕裴轍一個氣血上湧,掀了所有人桌子。
宋姨回去做飯的時候,就換裴玥來陪。
事情剛發生那會,宋姨沒敢讓裴玥知道,電話只打給了聞措,可誰知聞措正和裴玥在省人醫食堂吃午飯,裴玥知道後吓得險些昏過去。
聞措見她這陣狀态實在不好,和裴轍在樓道談完回去當晚又是整晚沒睡。而這一吓臉色很久都是慘白。聞措不放心,偷偷安排了一個小檢查。
查出來是喜事,裴玥懷孕了。不過因為孕早期心情極其不穩定,低落抑郁,這樣下去,保不齊大的小的都會出事。
聞措一驚一喜一悲,到頭來,根本不知道怎麽和裴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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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許是多了一個心髒,也許事情已經發生到這個地步,知曉一切的裴玥反而鎮定下來,沒多休息就拉着聞措一起去刑偵一隊等結果。
等到半夜,聽說人都去了省人醫,裴玥又強撐着跟過去。
最後知道兩人沒事,裴玥才在聞措懷裏哭出來。
那時,滿身是血的裴轍抱着滿身是血的姜昀祺,像是早就成為一體,裴玥看着觸目,心裏也跟着驚心。
裴轍和姜昀祺之間感情到底有多深,裴玥從來沒有仔細深究過這個問題。在她看來,裴轍姜昀祺都是她的弟弟,如果論起親疏,那還是有血緣的位置靠前。但是這兩個毫無血緣的弟弟之間到底是怎麽産生出如此強烈、插不進旁人的感情的……
裴玥一開始沒找到答案。
姜昀祺情況暫時穩定的時候,裴轍被游況叫走處理案件剩餘。裴玥坐在昏迷的姜昀祺床邊,想了很久,後來覺得,或許是因為七年前的遂浒案件——他們之間很早就牽連了生與死,一命救一命,一命換一命,眼下的不可分離就是這份生死契約的印證。
直到很久之後。
裴玥發現自己想錯了,一開始就想錯了。
生死契約不過是開端,硝煙烈火不過是底色。
裴玥陪了兩天,姜昀祺高燒嚴重,小臉哭得通紅,弄得裴玥心裏很不是滋味。宋姨覺得她臉色實在差,趕着她去休息,誰知裴玥一站起來就頭暈。孕婦多愁善感,心思重,這下是不能陪了。聞措強制裴玥回家休息,藥劑科也請了半周的假。
裴轍抽空趕來看姜昀祺的時候,宋姨把這件事和裴轍說了。
裴轍一邊彎腰仔細查看姜昀祺臉色,一邊打電話詢問裴玥身體狀況。
裴玥說自己沒事,又問姜昀祺好點了嗎。
裴轍摸了摸姜昀祺汗濕額頭,“低燒,肺功能太弱,只能先等溫度降下來”。
裴玥心頭沉重,最後沒說什麽。
病房很安靜。請來的護工在外間守着。
宋姨剛從家裏來,熬的滋補湯炒的清口小菜盛在飯盒裏,讓裴轍坐下先吃,自己坐姜昀祺床邊嘆氣:“裴先生可不要倒了,到時候昀祺眼淚真的全要哭沒了。”
裴轍吃完飯又接了幾個電話,宋姨心疼完小的又心疼大的。雖然裴轍和往常一副衣冠筆挺器宇不凡的樣子并無多少差異,但眉宇間的焦慮疲憊,還是能一眼看出。
先前抽泣不止,渾身發燙的姜昀祺漸漸安靜下來。好像裴轍身旁有什麽不同于任何人的磁場,姜昀祺被覆蓋,被逐漸安撫。
晚上裴轍留下來陪。
姜昀祺燒糊塗了,迷糊中睜眼瞧見裴轍張口就叫“裴轍”,語氣很軟,模樣是有點委屈的。
裴轍笑了聲,捂着他額頭低聲問:“叫我什麽?”
“裴轍。”
姜昀祺嘟嘴重複,說完就閉上眼,分明是不想再看第二遍的氣呼呼樣子。
裴轍翻身上床,實在好笑,這個家夥仗着自己生病,以為躲過一劫,這會又在先發制人,沒大沒小,脾氣能上天了。
不過裴轍沒繼續逗他,只讓他閉眼睡,這個時候充足的睡眠是必須的。
但也許磁場過于強大,一分多鐘後,姜昀祺又睜開眼,沒插針管的那只手摸索着去牽裴轍,仰頭,模樣認真:“裴轍,我有話問你。”
裴轍躺一旁閉目養神,機會難得,周身疲乏,聞言眼睛也懶得睜開,罕見擡起一邊眉,唇角跟着稍彎,卻是副公事公辦語氣:“說說看。”
“你說你、一輩子不原諒我是真的嗎?”說完,姜昀祺好像更生氣了。
裴轍眉眼不動,唇角平直,淡淡道:“你認為呢?”
姜昀祺氣得說不出話,牽着裴轍的手卻捏得死緊,“不許!”
裴轍沒理他,下颌線條堅硬,臉色漸沉,看上去很不好說話。
姜昀祺咬住下唇,眼淚跟着淌,過會像是做噩夢了一樣小聲哭:“不許不許不許……”
裴轍無動于衷。
姜昀祺哭到睡着。
好一會,裴轍偏頭去看眼淚鼻涕一塌糊塗的姜昀祺,眼底藏着很深的東西,好像只要姜昀祺這時睜眼,只一眼,就能溺斃其中。
裴轍伸手給姜昀祺擦鼻尖未幹的淚滴,“總要給你點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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