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要考試了吧?祝你們旗開得勝呀。”貓咖裏的貓也過暑假,老板娘笑眯眯地朝我們揮揮手,旁邊幾只貓或坐或卧,懶洋洋的。
我回以微笑,走出門後,伸手拍了拍石川的背:“等久了?”
“沒,我看手機。”他摸摸腦袋。今天是我在假期前最後一天上班,他特意來光顧,等我空閑了一起去圖書館。畢竟貓咖不是适合學習的地方,那些貓軟綿綿叫幾聲,就可以毫不費力逃脫因撓壞書頁而要承受的罪責,大家還甘之如饴。
之後在圖書館待到夜深,我有些乏了,捏着鼻梁試圖醒神。見狀,石川立馬從包裏掏出兩罐飲料,輕聲問:“要喝嗎?”看來是他順手在商場裏買的,放這麽久已經不冰了。他也意識到這點,傻兮兮地解釋:“我,我本來想着太冷了,對身體不好……”
“挺好的,路上喝吧。”我把東西接過來,感受了一下他剛才留在易拉罐壁的溫度,心裏的疲倦仿佛減輕了幾分,“謝謝。”
石川松了口氣。
我與他并肩而行,發現電梯前太多人等着,幹脆繞到另一側的樓梯,慢悠悠往下走。這邊人比較少,很安靜,說話時還能聽到回音:“……暑假就喝不到這個了,我家那邊賣的都是另一個牌子。”我喝了一口據說是本地特産的飲料,借機提起假期的安排。
如我所願,石川皺了皺眉,開口道:“你,你回家嗎?”随即反應過來,改口了,“不是,我只是随便問問,我以為你像以前那樣,留在這邊。”确實,上個暑假我家裏沒人,回去也是閑着,我就留在學校住順便做兼職,偶爾跑去籃球場過過手瘾。聽他這話,難不成之前他就經常跑來看我了?所以才對我的動向了如指掌?
我沒戳穿這一點,彎彎嘴角:“今年我媽在,我總得去見她一趟。”其實我和她關系并沒那麽好,作為一個到處跑的攝影師,她很少待在家裏,只是這次有不得不回來的理由,便喊我回家。
我能察覺石川對我家的情況很好奇,但不好問出口,嗫嚅着來了句:“你坐高鐵?”
“對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我順勢透露了自家大概在什麽地方,然後話鋒一轉,“你呢?”
他拉着我避開騎自行車經過的人,晚上的校園比較昏暗,尤其從圖書館出來的小道兩側路燈少,容易讓人看不清周圍:“我一個人住這裏。我哥偶爾過來,可他很忙,經常出差。”卻沒提及更多。
并不覺得失望,我附和了一聲,接着趁機抛出真正想說的話:“沒關系,我可能會早點回校,到時候去找你玩?”只有我們兩個——我想想就興奮,哪怕随便到哪裏走走都像約會。況且人們都說小別勝新婚,隔一小段時間不見面,他肯定會想我吧?反正我耐不住寂寞,絕對會提前返校。
“好!”這才顯出些高興勁,石川連連點頭,那模樣猶如一只被順了毛的貓科動物抖着毛絨絨的大腦袋,試圖去蹭主人的手心。
……
考完最後一科,已是傍晚,陰沉了許久的天邊意外地翻滾起豔紅晚霞,這景象令很多從考場裏出來的人駐足遠望。我也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張照,不露痕跡地把擡着頭的石川也拍了進去。
他忽然轉過臉,透過攝像頭問我:“你今天就走嗎?”
“嗯,晚上的車,回到家正好吃夜宵。”票是我媽買的,否則我不會這麽早就走。
石川很輕地嘆了口氣,以為我沒發現,撓了撓頭:“我送你去車站。”片刻,又欲蓋彌彰地補充道,“行李很重,我可以幫你拿。”
雖然比他矮,但我好歹是個一米八幾的成年男性,拖着一兩個行李箱并不怎麽費力。然而,對上他夾雜着忐忑和不舍的眼神,我心跳快了些,咳嗽幾聲,故作淡定地答應了:“好啊。”實際上,陳家鳴也會很樂意當苦力,如果我開口的話。
不過兄弟和對象只能選一個,我當然毫不猶豫選後者。
因此,在我回宿舍收拾行李的時候,陳家鳴面沉如水立在一側,仿佛看着剛長成的白菜還沒來得及被收走,就已經被拱掉一般。我藏起心底那一絲絲愧疚,笑容燦爛地拉着行李箱出門,還沒走幾步就被守在外頭的人接了過去。于是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走吧。”趕緊走免得屋裏的那個發飙——今年陳家鳴留下實習,卻得知英俊帥氣的大老板因公事出差,又聽聞我要抛下他,正為獨守宿舍的事郁郁寡歡呢。
從學校到高鐵站大概要搭半小時的地鐵,石川勇猛地帶着行李箱在前頭開路,我心情蕩漾地跟在後頭,順利上了晚高峰的地鐵。盡管這與我想象中的身份有些颠倒,但結果總是好的,最起碼現在我享受着被呵護的感覺,可帶感了。
中途地鐵靠站,人沒下去幾個,倒是擠上來很多,周圍慢慢變得擁擠了。石川仗着個頭,張開手圈着我在角落,自己背對洶湧人群:“你站穩。”
我緊緊盯着他胸口,靠得太近,鼻尖差點擦到。媽呀,我幸福得快要飛升,好久才回過神來:“哈哈,好,我站好了,你也小心點別被擠到。”
今天的晚高峰真棒!
到了高鐵站,我發現人更多,壓根不舍得讓石川也跟着擠進來,趕緊叫他轉頭回去。這家夥犟了沒一會,就被我“阿川”“阿川”喊得耳朵通紅,露出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離開了。我隔着洶湧人潮看他的背影,愣了半晌,才結束了這無意義的偶像劇情節。
我想,他應該有點喜歡我了吧?
這疑惑萦繞在心,直到我到達目的地,才被別的什麽沖散,留下若有若無的悵然。我媽,也就是白女士,在我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煮了一鍋湯,香味彌漫開來。“回來了。”她走過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神情平淡,“我把房間打掃幹淨了。”
我舒了口氣:“嗯,謝謝媽。”
白女士微微颔首,接着回到了廚房,過了很久才招呼我出來吃晚飯。前段時間她去了歐洲,帶回一瓶有些年份的葡萄酒,自己喝着也倒了一小杯給我嘗。我瞥了眼桌上的第三個酒杯,裏頭盛滿了紫紅的液體,在燈光下顯得更美:“果香味好重。”
“你媽喜歡。”白女士挑眉。
這頓飯吃得平靜又随意,還算得上愉快,反正之後我主動幫她洗碗,然後将滿杯的酒移到客廳裏的照片前。白女士提醒道:“冰箱裏有葡萄,你吃一點,剩下的留給你媽。”
“嗯。”
我端着一小籃葡萄回屋,擺在床邊的小折疊桌上,然後爬上床,邊吃邊給石川發信息。他也剛吃了飯,還發來一張可可面容冷漠對着貓糧的圖:“它不喜歡新買的牌子。”
“哈哈哈,改天換回來呗。”我咬破葡萄,被甜得眯了眯眼,“我在吃飯後水果。”
石川問了聲是什麽品種,然後說到時候買來嘗嘗,可惜貓不能吃。
我語氣誇張地回道:“我們幫它吃光。”
石川一米九:可可把貓糧踢翻了。
石川一米九:我去做貓飯。
我:你還會做飯?
石川一米九:貓飯。
石川一米九:最簡單的,把東西切一切,煮好。
石川一米九:其他不會了。
我:我在這方面也不咋地。
我:家常菜。
我:沒什麽問題。
石川一米九:好厲害。
我們聊着沒什麽營養的話題,不知不覺,我忽然聽到背後傳來開門聲,是白女士:“有空嗎?”
“我和朋友聊天,等幾分鐘。”我沖她說道。
白女士了然,又拉上了門。幾分鐘後,我結束了與石川的對話,才出去找她:“怎麽了?”
她翻着家裏的相冊,把前段時間在歐洲某個小鎮拍的照片也放進去:“過幾天去看看你媽,你想給她買點什麽的話,記得早準備。”
我想了想:“好。你把酒拿上吧,就你們結婚周年紀念那天去。”
“我帶了好幾瓶回來,裏頭最好的還留着。”白女士擡眼看我,隔着鏡片,我很難看出她眼中到底是何種情緒,“你……晚上早點休息。”
“知道了。”我猶豫片刻,還是上前虛虛地抱住了她,然後轉身回房。
幾天後,我和白女士坐車到城郊,手裏拎的有酒有水果,還有一些照片,是白女士準備燒掉當禮物的。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我另一個母親的長相,她姓孟,據說是個溫婉的女人,被家中逼迫才做手術孕育了我。而當初她和白女士為了在一起,也遇過許多困難與苦痛。
後來她得病了,我去過幾次醫院,那時她臉色蒼白得很,藏在被子裏的身軀好像一只輕飄飄的蝴蝶。但墓碑上,她年輕時的照片又分明非常青春靓麗,難怪白女士這麽多年一直守着,從沒想過另尋對象。
白女士很愛孟女士,連帶着對長相更随孟女士而不像那個不知名男人的我也有幾分喜歡,但終究過不去心裏的坎,所以我們母子間的感情始終不夠濃厚。她定定看着地上餘溫猶存的灰燼,突然問道:“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我一愣:“為什麽這麽問?”
“難道前幾天晚上,你不是和那人聊天?”白女士說得漫不經心,“男的女的?”
“男的。”我承認了。
白女士失笑:“你過去不是自诩直男嗎?”
我的心情也輕松了些:“小時候沒膽量,長大就想明白了。”遇到石川後,我曾扪心自問,其實我早就在心底知道自己喜歡同性,對美好的異性只是欣賞,像看到春天的花、夏天的雨。并且逐漸地,我明白兩個母親對我的影響并不在性向上,那股膽怯毫無根據——孟女士吃過的苦頭,我不一定會碰上;白女士是個性情豁達的人,并不會有“我沒教好兒子”的擔憂。
總之,白女士這樣問過了,就不再開口,眼神溫柔地看着照片裏的孟女士。
我安靜地為她撐傘,下小雨了,也許天晴後會看到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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