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試探 “你特別好

走廊上被無邊的寂靜充盈，盡頭處吹來陣陣風，在狹窄的長廊裏低聲呼嘯。

“啪嗒”一聲，小黃鴨中性筆掉落在地上，筆帽和筆身分開，彈到了原處。

叢晚星怔怔站在原地，無暇顧及地上的筆。

背靠着大門，身後的防盜門将裏外隔絕成兩個世界，也徹底隔絕了裏面的聲音。

大概嗎……

大概什麽？會答應那個白眉姐姐？

想到這裏，叢晚星就感覺心口抽痛，像空氣被一點點往外抽出，她猶如一只擱淺在沙灘上的魚，讓人覺得陌生又害怕。

她也說不清楚，這種心情是從何而來。

站了一會，叢晚星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董雲在沙發上看電視，怕她發現自己的不對勁，她扔下一句“我回來了”迅速跑進卧室。

将手裏的東西放在桌子上，叢晚星翻開筆記，紙張一下落在剛才許千燃講題的那頁。

男人的字跡有些潦草，筆鋒遒勁有力，帶着一股灑脫的味道。

叢晚星坐在桌旁，呆滞地看着筆記，洋洋灑灑的解題步驟一點點喚醒關于許千燃的所有記憶。

似乎從她認識許千燃的那一刻起，不管她是什麽态度，他都是如此溫柔。

以一種成熟和包容的态度去面對她最初的抵觸，又以一種引導和照顧的方式一次次解決她的困境。

讓人就這樣不經意間，沉溺其中。

Advertisement

叢晚星覺得……

自己好像是喜歡上他了。

猛地搖了搖頭，叢晚星拍拍臉頰，試圖讓大腦清醒一點。

她喜歡的明明是宋端哥！怎麽可能會是許千燃呢！

一遍遍地想要說服自己，可潛意識卻在強調，她對許千燃和宋端又有許多不同。

但，許千燃大了她八歲啊……

這是兩人之間的巨大鴻溝，不管怎樣忽視，都無法邁過去的一條鴻溝。

就像此時，在他考慮戀愛的年紀，她只能痛恨自己為何這般年幼。

月考完，迎來的就是十一小長假。

下午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叢晚星回去時董雲已經在家裏了。

放假之前，她父母商量過趁着黃金周去外面旅游。

暑假時因為董雲去外地出差，回來以後叢晚星的假期沒剩幾天，一家人的旅游計劃也就此流産。

但十一假期向來是旅游高峰期，國內的旅游景點無一不爆滿，到頭來可能旅游的樂趣沒有體會到，反而是天天人擠人。

因此，這件事一直沒敲下來。

叢晚星回屋把從學校帶回來的教材和書本先整理了一遍，又把這次考試的試卷裝訂好。

高一考試都是九門，這次學校完全沒有因為他們是新生而手下留情。

總而言之，考出來後叢晚星感覺不太好。

她把考場沒有沒有做出來的題目都謄抄在各科目的筆記本上，卻在謄物理時突然找不到她的物理筆記。

又重新找了一遍，她剛拿起物理練習，一個本子就從裏面掉了出來。

叢晚星将本子撿起，手一翻，正好翻到了上次寫的地方。

眼神忽然一滞，她愣着看了那頁紙張許久，重重地拍了一下腦袋。

那上面，都是她上次發呆時亂寫的東西——

滿頁的“許千燃”三個字。

所幸本子沒有被別人看到過。

叢晚星連忙翻到下一頁，還使勁壓了一下筆記本的中央。

拿起筆正要往上抄題目，外頭傳來董雲的聲音：“晚晚，你快出來一下。”

“哦好。”

叢晚星放下筆，聞聲向廚房走去，董雲裝了一罐腌蘿蔔放在流理臺上，又回到竈前去看鍋裏的東西，一只手還向她招了招，“快過來，把這個蘿蔔拿去隔壁。”

走上前抱起那罐腌蘿蔔看了一下，叢晚星認得出那是董雲腌的。

她問：“給千燃哥他們嗎？怎麽送蘿蔔呀？”

“你平時動不動就去麻煩別人的，我做點蘿蔔送過去怎麽了？”

叢晚星嘟着嘴反駁，“我哪有！”

董雲舀了一口湯嘗嘗鮮，吐槽完叢晚星又吐槽姜潮，“你爸也是，人家是他學生就老使喚人，還真不見外。”

“好了，我拿過去就是。”

“小心一點，別弄掉了啊，還有你哥如果還沒回來就打電話催催他，別讓他在外面玩了。”

聽着董雲的唠叨，叢晚星邊應聲邊出門。

看到她的來訪，隔壁的人早已見怪不怪。

此時屋裏只有高喜一人，許千燃下班還沒回來。叢晚星不打算進屋麻煩人，直接把罐子遞了出去，“高喜哥，這個是我媽媽做的腌蘿蔔，她讓我拿過來一些給你們嘗嘗。”

高喜胖胖的臉上笑開，兩只眼睛恨不得眯到一起，“謝謝小晚星，這個……你幫我拿進來可以嗎？我這邊在打團了。”

說着，他還指了一下手機，正在打王者榮耀。

東西都抱過來了，也不在乎走幾步路。

叢晚星進屋去廚房，按照高喜說的把東西放在冰箱裏，折回來時許千燃剛好回來了。

這是叢晚星意識到自己喜歡他後的第一次碰面。

心裏仿佛溢出諸多複雜和緊張的情緒，叢晚星揉着腿側的褲縫，別開了腦袋。

可再怎麽刻意，都無法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視線還是忍不住望他身上瞟。

許千燃在玄關換了鞋，今天他少見地穿了套正裝。他個子高，身材也好，別人穿黑西有可能穿出買保險內味，可他穿上便是讓人覺得又幾分清雅。

用手松了松領帶，許千燃進屋脫掉外套，看見從廚房裏出來的叢晚星，把外套随意搭在沙發背上，說：“妹妹，過來玩啊？”

他裏頭的襯衫解開了兩顆紐扣，精致的頸線與鎖骨相連，說話時喉結微動，比起剛才那番正式，脫了外套後卻多了幾分性感。

叢晚星咽了兩口口水，連忙低下頭，“我、我……我過來送東西。我媽做了腌蘿蔔，很好吃的，叫我拿一些過來，千燃哥你們吃飯的時候記得嘗一嘗。”

女孩大腦一團亂麻，連說的是什麽也無暇考慮。

許千燃應了聲，走過來，忽然道了句：“很熱？”

“啊？”叢晚星茫然。

“臉怎麽這麽紅？”

他不說叢晚星還沒感覺，這樣一提，面頰像翻滾了一層層熱浪，渾身的熱氣都在往臉上冒。

好在高喜那邊一聲巨大的“nice”打破短暫的沉默。

贏了一把游戲，高喜很是興奮，關掉手機就開始分享八卦：“千狗，你看到宋端朋友圈了嗎，這家夥去外地實習還順便把情感問題解決了，你反觀一下自己。”

許千燃一頓，“你說什麽？”

高喜：“我說，宋端有女朋友了，今天剛在朋友圈曬了，他女朋友還挺好看，長得和一個明星挺像……”

許千燃迅速打量一眼身旁的小姑娘，打斷高喜：“好了，你有時間還是關注一下自己的情感問題。”

高喜：“？？”

高喜：“不是，這和我有啥關系，我要是有宋端那張臉，還怕找不到女朋友，你是沒看他在朋友圈裏怎麽秀的。”

都說不怕神隊友，就怕豬隊友。

許千燃聲線冷了冷，“我說好了，你聽不懂嗎？”

習慣了許千燃和和氣氣，吊兒郎當，他突然換了态度，別說叢晚星，高喜也愣了。

本是懷着閑聊的心情，誰知許千燃直接開怼，高喜也不高興了。

他從沙發上跳起來，在茶幾下沒找到啤酒，罵罵咧咧地，“不說就不說呗，這态度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喜歡宋端呢。”

語音一落，是防盜門“嘭”的關門聲。

門框相撞的餘音似乎還回蕩在屋內，良久，待四周被寂靜淹沒，許千燃才輕哄：“高喜說的那些，你別往心裏去。”

叢晚星眨了眨眼。

原來，許千燃剛才讓高喜別說話，是為了她。

對啊，在許千燃看來，她喜歡的人是宋端。

嘴唇上下翕合，叢晚星想了想，沒有對這件事表态。

讓許千燃保持這樣的想法，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雙手握成拳，輕咳一聲，看向大門，“高喜哥好像生氣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啊？”

“他啊？他一向這樣，喝兩瓶啤酒就好了。”

“那這樣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邁出兩步，許千燃又叫住了她：“妹妹。”

“嗯？”叢晚星側過頭，身後的人臉上表情少見地嚴肅正經，她疑惑道，“怎麽了？”

許千燃認真觀察着叢晚星的反應。

從頭到尾，她都是這般平靜，除了看他的眼神有些躲閃，似乎沒有什麽異常。

正因為沒有什麽異常，他反而更擔心了。

思忖幾秒，最終還是說：“我知道這些話不太适合說，但你和宋端的确不太合适。”

“你想想，他大了你六歲，從小看着你長大，在他心裏，你就和小師靈一樣，單純是一個妹妹的角色，而且這是根深蒂固，一時難以轉變過來的。”

“那……”你呢？

叢晚星差點脫口問出，問許千燃是不是只把她當做妹妹來看。

所幸理智回籠，讓她及時剎住了車，抿抿嘴唇，低低應了聲“我知道”。

是真的知道。

其實，聽說宋端有女朋友，她并不難過。也許就如許千燃曾經說的那樣，她對宋端只是錯把仰慕當成了喜歡，在自己的青春期，因為慕強心理，所以對感情的判斷出現了偏差。

捕捉到她情緒的低落變化，許千燃不好再多說。他說這些已是多管閑事，剩下的，還是需要叢晚星自己想開。

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發，許千燃放柔了聲線：“你還小，戀愛這種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明明是安慰，她還是被“你還小”三個字紮透了心。

像是鼓起了所有勇氣，她問許千燃：“那千燃哥對自己的戀愛又是什麽看法？”

許千燃一怔，随即握拳放在嘴邊哼笑出聲，“我……也到談戀愛的時候了。”

輕佻的聲音仿佛一只手，把她的心撥得淩亂，萦繞在耳旁的心跳聲也逐漸加快。

“你……是要答應那個白眉姐姐嗎？”

“誰說我要答應了？”

心裏的一塊重石轟然落地，一直壓在情緒上的東西剎那間消失不見，叢晚星覺得似乎看見了一點曙光。

但此時，要她說是猜的又不太合适，她只能委屈委屈高喜背鍋：“高喜哥給我說的。”

“別聽他瞎扯。”

叢晚星狂點頭，“那你為什麽不答應呀？白眉姐姐長得也挺漂亮的，又厲害，家裏條件還好。”

許千燃聳了聳肩，“是啊，人家條件這麽好，憑什麽選我呢。”

不是反問句，而且斬釘截鐵地陳述。

叢晚星擡起頭。

她不知道許千燃這股頹然是為何而來，不知道別人口中優秀的他為何接受這樣庸碌的生活，總之她不喜歡看到他這般落寞，也不喜歡聽到他這樣否定自己。

伸出手扯了一下他的襯衫角，叢晚星說：“千燃哥，你一點也不差。”

“你特別好。”

叢思迢開門進屋，率先聞到的是一陣香味。

董雲端着菜從廚房走出來，他二話不說把書包丢在沙發上，朝着餐廳狂奔。

奔了兩步，董雲喝住他：“跑什麽呢？書包別扔在沙發上。”

叢思迢的眼睛恨不得都貼在桌上的紅燒肉上，哪有心思去管書包在哪，“這也要有我放書包的地方啊。”

董雲：“放你妹書桌上去，然後把手洗了再過來。”

母命難為，叢思迢恹恹地“哦”一聲，拎着書包去了叢晚星卧室。

叢晚星始終是個小女生，卧室裏打扮得粉粉嫩嫩，牆上還要挂着娃娃。她書桌上倒是整潔，一摞書放在一角，筆記本攤開在正中央，上面放了支筆，便沒其他東西了。

随手把書包挂在椅子上，叢思迢頓時心血來潮，拿起她的筆記本看了看，見上面什麽也沒寫，他往前一翻，霎時頓住。

那上面，有一半的內容是解題過程，共有兩種筆跡，一個是叢晚星的，一個有些潦草，而剩下的地方，布滿了“許千燃”三個字。

他認得叢晚星的字跡，這些絕對都是他妹妹親自寫上去的。

寫一個人的名字理由也很多，他上課開小差時也會在草稿紙上瞎寫，但能在筆記本上這樣寫滿一個人的名字，背後的故事也太耐人尋味了吧？

叢思迢趕緊往前翻了翻，并沒有類似的情況。

這怎麽看都是她的錯題本，上頭的名字除了一個叢晚星只有這滿篇的許千燃。

一個荒謬的想法油然而生，叢思迢瞪大了眼睛，放下筆記本就沖出屋問董雲：“媽，叢晚星呢？”

“拿東西去隔壁了，诶這丫頭……怎麽半天了還沒回來。”

“我去喊她。”

叢思迢跑得那叫一個快，才沖到隔壁門口，大門便從裏面打開，差點沒撞他一臉。

敏捷地往旁邊一跳，他看到叢晚星走出來，笑意盈盈，眼睛裏閃着光，別提多高興了。

擡眼望去，在她身後的人果然是許千燃。

叢思迢心頭的懷疑越加濃烈，張口就訓叢晚星：“送個東西都能磨蹭這麽久，還不快回去！”

叢晚星覺得他莫名其妙，皺着眉頭回：“管你什麽事。”

說完，繞過叢思迢往家裏走，到門前發現叢思迢沒動，她回過頭：“你怎麽也不回來呀？”

叢思迢滿腦子都是剛才的猜想，被她一問，腦袋一熱，張口就來：“我找千燃哥有事。”

為了證明是真“有事”，叢思迢一點也不見外地就往許千燃家走，還順手帶上了門。

關門聲讓他清醒過來，看着眼前的許千燃，叢思迢想罵自己傻逼。

這都是什麽事兒嘛！

他哪裏有事找許千燃，進來是為了和對方幹瞪眼？

見他半天沒說話，許千燃往後靠了靠，悠閑地坐在鞋櫃上，問：“要給我說什麽？”

來都來了，叢思迢覺得自己不試探一下好像也說不過去。

斟酌一番用詞，他直視着許千燃的雙眸，清清嗓子，“那個……晚晚好像有喜歡的人了，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