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三好 “千燃哥他……會為了更好的工作……

少女的聲音打破籠罩在走廊上的靜谧。

聞言, 許千燃放下手中的行李，擡眼望去，叢晚星身着臨大附屬的校服, 臉上帶着疑惑。

男人笑了笑，說了聲“放學了啊”後才解答她的問題：“公司安排我去海城出差, 回來收拾東西。”

“出差？”叢晚星看看面前的行李和電腦包，并不像短途出差準備的行囊，“要去很久嗎？”

許千燃說：“去兩個月。”

“這麽久？”

他抿唇笑道：“嗯, 集團那邊有安排。”

先前僅有的一點雀躍因為這個消息徹底消散，叢晚星有些恹恹的：“那你中途會回來嗎？”

“回來不了，”說着，許千燃折回屋裏, 一手撈過沙發上的背包, 提起一個垃圾袋走出來，“到時是封閉培訓, 項目結束前都回不來。”

“這樣啊……”叢晚星收拾起莫名湧起的孤獨情緒, 盡量在許千燃面前保持得自然些。

她朝許千燃伸出手, “千燃哥，我幫你拎一點吧。”

許千燃沒和她客氣，把輕巧的垃圾袋交給她, 拖着行李箱，話題忽地回到最初兩人碰見時：“妹妹，你剛才說板報得獎，是上次來問我的那個？”

晚星一愣, 木然地點了幾下頭，“就是上次那個。”

“那不錯呀，以後繼續加油。”

叢晚星重重地嘆了口氣：“還是不要以後了, 叫我彈古筝還可以，板報我真的不行。”

許千燃側過腦袋去看身後的叢晚星：“你還會彈古筝？深藏不漏啊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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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一段時間沒練習了。”

初三那年忙學業開始，她練習古筝的頻率也随之降了下來。

兩人一邊聊一邊下樓，叢晚星送佛送到西，同許千燃走到小區門口坐車。

送他上車時，正巧遇到下班回來的高喜。

高喜似是知道許千燃的安排，兩人沒說什麽。

叢晚星站在路旁看着出租車揚長而去，待到車子徹底駛出視野，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在短時間之內無法再和許千燃碰面。

就還……挺難受的。

搖着頭長長地籲了口氣，她轉身折回家，餘光瞥到身旁的高喜，思緒微微一頓。

小步邁往前，她舔了舔嘴唇，對旁邊的人開口：“高喜哥，千燃哥的這個崗位穩定嗎？”

高喜随口答：“挺穩定的，雖然只是紫芯科技下面的小公司，但畢竟背靠大企業，倒不用太擔心失業的問題。”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問，”叢晚星眼睛一轉，稍稍斟酌了語言，“千燃哥的工作會不會經常調動？”

“哦，這個啊，倒是不會，他出差都很少的。”

“那他會一直幹這個工作嗎？”

高喜被問得微微一愣，像是記起了什麽，眉宇間蹙起一座不明顯的山峰，語氣也帶了幾分愁苦，“應該不會。”

三月帶來春天的氣息，小區內的綠植已越發盎然。

叢晚星斂着眼睑，目光掃過周圍的矮樹，心裏細細品味高喜的話。

如果許千燃不做現在的工作了，将面臨的是什麽，她很清楚。

高喜沒聽到身旁小姑娘的回應，然而記憶的匣子被打開，他一邊感慨一邊對叢晚星說：“我從認識他起就知道他是一個目标很明确的人。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有一套适合自身的規劃，雖然他沒說，但依我看，這份工作只是他日後發展的一個跳板。”

她眼裏的光忽然暗了暗，嘴唇張合幾次，還是忍不住去試探：“那千燃哥他……會為了更好的工作選擇去其他城市嗎？”

這回，高喜答得非常篤定：“那當然了，他在臨濱也沒什麽留念的，榆安那邊他和家裏關系也不好，有更好的工作為什麽不離開？”似乎是想表達在追求事業上的壯志淩雲，還補充：“不止是他，但凡是個有事業心的男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叢晚星對他所謂“男人的淩雲壯志”并不感興趣，神思早已飛到老遠。

高喜獨自叭叭一會，不知為何，又話頭一轉，口氣變得輕松了些：“不過現在也不用擔心，千狗才幹了一年半，工作調動哪會這麽快。”

總算說了句中聽的話。

許千燃剛出差那幾日，叢晚星設想過他離開臨濱的情況。

起初她着實消沉了一會，不過這種低落的狀态很快被月考的沖擊代替，日複一日的，反而平靜下來。

臨大附屬在下學年的重點工作和活動較多。除了高三的百日誓師，三月有板報評比，四月份有校慶，五月有表彰大會，六月還有全市的各校傳統文化競賽。

叢晚星在初中的時候年年代表學校參賽，這次沒有多大興趣。

而且班上還有曾曉蝶，作為文藝委員，她不但在校慶上代表高一一班表現優秀，還被郭豔梅推去參加文化競賽的校內評選。

緊張平淡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五月中旬，高一年級統計了文理選科情況。

叢晚星一早就決定好了選擇理科，倒是曹師靈，糾結了好幾天，直到最後一秒才确定選理。

班長蔣琳把最終結果剛交上去，回來就被曹師靈攔住問：“琳琳！琳琳，咱們班選文的多不多啊？”

蔣琳坐到位置上，用手扶了一下眼鏡，“不是很多，十來個吧。”

曹師靈：“都有誰呢？”

稍作回憶後，蔣琳說出幾個人的名字。前排的叢晚星聽到蔣琳自己也在其中，轉過身問：“你選了文？”

曹師靈跟着道：“你理科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麽沒有選理呀？”

“也沒什麽，就是以後想讀文科專業。”

“哇，你連專業都想好了？”

正巧周幼幼走過來聽到曹師靈喊的話，跟着加入話局：“琳琳你要學什麽專業啊？”

蔣琳眼神一滞，緩緩開口：“國際政治。”

對于文科理科工科都沒有清楚概念的高中生來說，這對于她們僅僅只是一個名稱罷了。

叢晚星根據字面意思猜測：“你以後想做外交官嗎？”

蔣琳抿了抿唇，鏡片後的雙眼似乎流露出幾分茫然，她晃晃腦袋，“也不是，就是想考。”

周幼幼沒注意到蔣琳神情的變化，雀躍地追問：“想考哪所大學呢？”

“帝都的大學都可以吧。”

說到這裏，蔣琳的情緒明顯不太好，叢晚星見曹師靈還想問，拽了一下她的褲子，把話頭搶過來：“一會班會是不是要公開選三好？”

月底校內有表彰大會，所以各班的三好學生、優秀幹部以及校園之星都要盡快選出。

一班整體成績好，共有十個名額。此外，選出的十個名額中，再根據成績和獲獎的加權分，分數最高的兩人有學校推選參評市級三好的機會。

知道叢晚星是故意引開話題，蔣琳感激地笑笑，點頭說：“嗯，班會課上匿名投票，唱票我負責，一會可以的話你們幫幫忙吧。”

“好啊。”

上課鈴一響，待同學們回到班上，蔣琳就走上講臺組織起這次班會。

花了半節課的時間，她把大家的投票收集起來，同位置旁的幾人一起唱票。

幾人分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票數最高的是文藝委員曾曉蝶，其次是蔣琳和叢晚星，曹師靈和容越票數也不少。

有了最終票數，加入成績獲獎後的加權分也出了最後排名。前三名由蔣琳、叢晚星、容越三人包攬。

按照規定，一班推選參與市級三好評選的便是蔣琳和叢晚星兩人。

當天晚自習上課之前，叢晚星壓着時間線走進教室，蔣琳連忙叫她：“晚星，郭老師叫你去一趟辦公室，你快去一下。”

“有什麽事嗎？”晚星狐疑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想不出有什麽急事能讓郭豔梅要占用她的自習時間來說。

蔣琳搖了搖頭，“可能是有什麽急事吧。”

叢晚星只好放下東西，又出了教室。

剛離開班房，遠遠傳來的上課鈴聲在校園裏響徹。

走廊上的學生像收網似的往教室裏湧，叢晚星逆着人群，到辦公室門口碰到幾個有課的老師結伴出來。

晚自習上課的老師并不多，此時辦公室裏只剩下郭豔梅和一個年輕女老師。

叢晚星敲門喊了聲“報告”，裏頭角落的郭豔梅從一摞作業本後擡起頭，笑盈盈地喊：“叢晚星，你快進來。”

小姑娘緩步走進去，那個被學生們在背地裏形容“母老虎”的班主任倒是特別親切，拍了拍她身旁的椅子，還從抽屜裏拿出了一瓶乳酸菌，“快、快來坐這兒。”

叢晚星遲疑地接過郭豔梅遞來的乳酸菌，坐在椅子上偷偷睨了一眼老班。

她倒不擔心自己會被批評，只是想不通什麽事會讓郭豔梅在上課的時候把她叫過來。

不解之際，倒是另一個年輕老師先開了口：“郭姐，這就是你們班前幾次考第一的那個小姑娘吧？”

郭豔梅笑眯了眼，“對啊，是不是很乖？”

那老師打量了叢晚星幾眼，豔羨的心情溢于言表，“小姑娘看起來又乖又可愛，一看就知道很省心。”

莫名被吹了一通彩虹屁，叢晚星感覺雙頰發燙，兩只手放在膝蓋上擺弄着手指，低着頭不言。

等年輕老師離開，辦公室裏只剩下她和郭豔梅，對方這才進入主題：“這次評選三好你票數還挺多的，看起來大家都覺得你應該有争取市級三好的機會，我記得，你初中的時候也得過這個獎勵對吧？”

叢晚星不解地眨了兩下眼睛，木然地點了點下巴。

郭豔梅：“得過幾次？”

叢晚星老實回答：“初中三年都有得。”

“這樣啊……叢晚星，老師這邊有個想法，想和你商量商量，”郭豔梅從辦公桌上找出蔣琳統計的分數排名表，又對叢晚星笑笑，“我看了一下這個排名，曾曉蝶是第四，其實她的投票不少，就是成績把加權分拉下來了，挺可惜的。要是可以的話，你能不能把這次的機會讓給曾曉蝶？”

讓給曾曉蝶？

叢晚星猛地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老師口中說出來的話。

張了張嘴，叢晚星覺得自己喉頭有些幹澀，大腦裏被萬千種震驚意外的文字積壓，根本組織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郭豔梅繼續道：“老師知道這樣對你來說有些不公平，但你成績好，到了高二高三也有機會再搏一搏這個名額……”

“可今年這個名額也是屬于我的。”外露的情緒湧上，她一時沒來得及考慮禮貌與否，打斷了郭豔梅的話。

等話出了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但事出有因，她并不想給這樣偏心的老師道歉，咬着嘴唇繼續道：“之前不就是規定這樣選拔的嗎？”

郭豔梅也不惱，臉上笑意依舊，被她教了這麽久，叢晚星還是頭一次見她這樣好脾氣。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曾曉蝶在班上成績的确不是頂尖，但是她作為班幹一直兢兢業業，這個學期的板報和校慶演出都是她為咱們班争光，而且你初中不是得了三次嗎，就當是把這次的機會讓給曾曉蝶。”

“我……”

郭豔梅徐徐道：“你想想，如果你作為班幹部為班級勞心勞力，但沒有得到任何鼓勵，是不是會覺得很洩氣？”

明明是溫和的聲音和話語，卻讓人覺得像鋼鐵般強硬，“好孩子，這次你就讓給曾曉蝶，如果明年你還是我的學生，我保證會把這次機會還給你。”

每一句話叢晚星都有無數的道理去反駁，然而由于她天生性格軟綿，加上學生對老師的天生畏懼，每一個字眼都像卡在了嗓子眼，任憑她怎樣暗示都說不出來。

以至于最後，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答應郭豔梅，如何魂不守舍地回到班上。

曹師靈看到她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不安地壓着聲音問道：“晚晚，你怎麽了？”

叢晚星聽到好友的聲音，委屈感後知後覺地湧上鼻尖，強烈的酸澀幾乎包圍了她的觸感，努力忍住眼淚，叢晚星苦笑着搖頭：“沒事兒。”

聽到這樣的回答，曹師靈又不好在課上追問，郭豔梅又正好走進班上，她只能安靜閉上嘴。

但在下一秒，郭豔梅就坐在講臺上通知：“有一件事要給大家說一下。關于市級三好的推優，下午時已經選出是蔣琳和叢晚星，不過叢晚星同學剛才主動給我提出，要把這個機會讓給曾曉蝶同學。”

叢晚星眼睑微微一抖，貝齒下意識咬住了嘴唇。

曹師靈向她看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郭豔梅：“雖然這樣破壞了先前的規定，但叢晚星也是考慮到班幹部對班上的付出。”

——騙子！

郭豔梅：“既然她已經這樣提出來了，我這邊自然是尊重她的決定。”

——這種虛僞的話怎麽說得出來！

郭豔梅：“所以我建議，大家給叢晚星一點掌聲。”

——我不需要！

安靜之中響起來的掌聲湧入耳道，叢晚星麻木地聽着，并不覺得那是贊美、是鼓勵，而是被郭豔梅自私偏心污染了的嘲諷。

嘲諷她這個時候一句話也說不出，嘲諷她連自己的利益都不敢去維護。

經由郭豔梅在班上這樣一公布，叢晚星成了同學們今晚的讨論重點，放學時她都還聽到有人在對這件事竊竊私語。

晚自習的時候，她通過傳紙條給曹師靈說明了情況，小姑娘氣得雙頰緋紅，想了無數個辦法幫她把名額要回來，但叢晚星完全失去了鬥志，只回複她兩個字：“算了。”

把書本全部收好，叢晚星背好書包給曹師靈道別，曹師靈連忙叫住她：“晚晚，等等！”

叢晚星擡眼：“還有什麽事嗎？”

曹師靈撓撓臉頰，還是把一句問過的話反複車轱辘：“那個……你、你……你真沒事？”

“真的沒事，我先回家你路上也注意安全哦。”叢晚星笑着，示意對方寬心。

此時正處晚自習放學的人流高峰期，叢晚星混在人群裏離開。

姜潮今天沒來接她，她便獨自打了一輛車回去。

五月的氣溫攀升，晚上的溫度也暖暖的。阜桦新苑小區還沒有徹底進入沉寂，除開每棟單元樓上的燈光，小區裏甚至還有住戶遛狗。

叢晚星心裏堵得慌。

沒有急着回家，她随處找了一張長椅坐下，雙手支着膝蓋托腮，兩眼發直。

大腦裏不斷閃現出之前的場景，郭豔梅說的每一句話在耳邊重複，她甚至連那張虛僞堆起來的笑臉上的皺紋都記得清清楚楚。

百般不甘充斥在胸腔中，她想勸說自己下次努力，可就沒有辦法邁過這道坎。

這個名額本該就是她的，是靠她的成績、同學們的支持獲得而來，合情合理，為什麽一定要讓她退出。

即便是她曾經獲得過這個榮譽，那也不是讓給別人的理由。

叢晚星越想越氣，一方面怨自己當時的軟弱，另一方面又恨郭豔梅的偏心。

用手指揉了揉鼻尖，她努力平複情緒。

突然，一道長長的影子從前方靠近，伴随着行李箱萬向輪的滾動聲，已有兩月沒有聽過的男音竟在耳旁響起：

“妹妹，在這裏坐着思考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