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人間12

“胡越。”

審訊結束,一幫人撤出了小屋子,秦昂在走廊上叫住了胡越,随即又叫住江白。

江白正落後他幾步,聽他這麽一聲,腳步一停,“嗯?”

其實秦昂很喜歡聽江白這一句“嗯”,盡管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只不過是因為從江白口中說出的,帶着點慵懶的語調,就變得異常地好聽。

秦昂從褲兜裏掏出車鑰匙,丢給江白,“叫周小數帶你去市醫院拆紗布。”

想了想,又說,“要不換家醫院?”

他怕江白到五樓的眼科的時候必不可免地要見到那灘還未洗淨的血水。

江白手裏握着鑰匙,他略有深意地望了秦昂一眼,最終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去那裏就行,謝了哈!”

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胡越才上前勾上秦昂肩膀,“我怎麽感覺你很關心他?”

秦昂不客氣地手肘一擊,“我也挺關心你的。不廢話了,你不是有個朋友在紀檢處?我想你幫我查一下當年關于114 案子所有的調查過程。”

胡越一愣,“你要幹什麽?”

他看了下四周,确定只有他倆在後才壓着嗓子問,“你還在查114案子?你在懷疑什麽?”

秦昂靠在牆壁上,從口袋裏摸出煙來叼在嘴巴裏,“沒什麽,有些地方我有點疑惑。”

“我聽說了,打死鄒志的那把槍是穆初前輩的。”胡越眉頭緊蹙,滿是憂心地看着秦昂,他知道秦昂這些年來最大的執着就是找出114大案的真相,為穆初還個公道。

他還記得他們剛入學那會兒,每個都是年輕氣盛的愣頭青,有些話張嘴就來。某天在操場上聽到有人議論着關于穆初的事情,一口一個叛徒将人咬死。那時他們班剛結束長跑,每個人累得不行,結果秦昂外衣一脫,二話不說沖上去就是一頓暴揍,胡越拉都拉不住,他就不知道剛跑完五公裏的人哪還有這麽大的力氣。

可也正是因為穆初對秦昂來說意義非凡,他哪怕只剩下一丁點兒的力氣也要拼死撕爛那些抹黑他穆叔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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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越說,“我知道你不相信這回事,可是......”

秦昂打斷了胡越的話,他一把勾住胡越,“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我也要告訴你,這件事絕對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簡單。為什麽當年就輕易下判斷說穆叔是反水而不是卧底身份被發現了?”

“他當時出現在了114大案的現場啊!”

“是,可那是誰說的?是當時出現場的幸存者,可你又怎麽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對的?”

胡越睜大了眼睛看他,“你什麽意思......”

秦昂深呼吸了口氣,“我之前和你說過,鄒志這個所謂的上頭是一位領導,就算不是領導也一定是一個在懷城公安局中待過十幾年的人,他藏了那麽久,也許是他出賣了穆叔的身份,才會導致114大案的發生。”

彷如被一陣驚雷當頭劈下,胡越愣在了原地,許久才堪堪地找回自己的思路,他清了清嗓子,“當年知道你穆叔卧底身份的只有已經退休了的蔡老,還有就是你爸和一些高級別的領導。秦昂,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些什麽嗎?你是在懷疑你爸還是蔡老?”

秦昂一愣,臉上出現了遲疑的表情,似乎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胡越的這個問題。他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我不知道,所以我需要查明白。”

“那查明白之後呢?”胡越卻不放過他,他實在太了解自己的兄弟了,重情重義全讓他給占了遍。他難以想象,假如當年就藏在公安內部的內賊是秦昂自己的父親,那秦昂要怎麽辦?

秦昂無言片刻,從自己的口袋裏又摸出了打火機,走到走廊的窗前推開緊閉的窗戶,凜冽的北風呼嘯而來,吹亂了他的發梢。他一手掩着火,點燃了煙,猛吸一口,“我相信我爸,就像相信穆初絕對不是反水了一樣。”

胡越看着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麽。良久才嘆了口氣,“可是你現在想法都是建立在穆初不是反水的設想上,萬一錯了呢?”

“那萬一就是呢?”秦昂反問他,他吐出一口白煙,手指間的煙頭星火點點,“如果你在死裏來火裏去地活了五年,結果被扣上一個叛徒的帽子,你會不會寒心?”

他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看着飛鳥掠着低空而過,一字一句道,“也許我就是對的!”

“有個線人說前幾天在垭口鎮的一家夜總會裏見過老薩,據說是經常去找一個叫做周淼的女人的。”

南方多雨,即便是在冬季,也依然是冬雨連綿。細雨剛過,腳底下的冷氣順着水汽攀爬,從腳褲蹿進來,帶着一股的寒意。垭口小鎮的夜裏比不上市區,沒有那麽多花花綠綠的夜生活,連街上的車輛也不過三三兩兩,相比之下,垭口鎮要安靜了許多。

除了面前這家夜總會。

彩燈纏滿了店門的廣告牌,夜總會字體被照得澄澄發亮,裏邊節奏感極強的音樂聲正不斷地從裏溢出,大有要将天花板掀翻的趨勢。

路虎車裏,秦昂隔着玻璃窗看向繁華的夜總會門口,“确定是這家?”

旁邊陪着出任務的周小數正在扒着熱氣騰騰的雞蛋堡吃,聽到秦昂的話點了點頭,含糊不清地說,“嗯嗯,老薩不好找,可這周淼好找!聽說她很小的時候就在這片混了,和很多大老板都有過接觸,不少人見了她要喊一句周姐。”

他們經過幾天的暗地排查才找到了關于老薩這人的一點邊緣消息,連晚飯都來不及吃兩個人就開着車緊趕慢趕地來了這小城鎮,吹着冷風放着哨。

秦昂将外套脫下,将襯衫袖子挽到手腕處,露出了精悍的手臂,“行,你在車裏等着,我找着人就通知你。”

“好嘞!”周小數從善如流地接過秦昂的外套,又拿了個小型耳機給他,忽然間想起了一件事,“诶,哥,你有錢嗎?”

秦昂毫不客氣地賞給他一個爆頭,“說什麽呢?沒錢當你哥?”

周小數語塞,委屈巴巴地摸着自己的腦袋。

古羅馬式的裝修風格,黃色的牆磚在五彩的放射燈下映着各色的光芒,濃重的煙酒味從每個包間裏溢出,混雜在重金屬的音樂聲中,萦繞在每一個狂歡的人。

秦昂坐在一間貴賓包間中,左腳随意地搭在右膝蓋上,一手挎着身後的劣質沙發,一手的手指輕輕地在膝蓋上敲打着。

不一會兒一個西裝革履打扮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群的女人,各個都化着劣質的濃妝,身上的香水味都要嗆得人反胃。

男人是夜總會的一名經理,生活大抵是滋潤的,啤酒肚都快要将身上的襯衫給撐破了,油光滿面的,總是堆着讨好的笑容。

經理叫跟着進來的女人在秦昂面前站成一排,又上前去給秦昂倒了一杯酒,“這位先生,您看這些人怎麽樣,這都是我們這裏最好的了!”

秦昂接過酒,晃了晃酒杯,掀着眼皮瞧了一眼面前的一堆人,輕哼一聲,“你說這是你們這兒最好的了?”

經理忙不疊地點頭,“是是是......”

秦昂打斷了他的話,直起身子,一手搭在了經理的肩膀上,輕笑一聲,“你當我眼瞎?就這貨色是最好的了,你逗我呢?”

他目光淩厲而戲谑地落在了經理身上,活生生地将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經理一哆嗦,“先生誤會了!我是真不敢,這真是我們這最好的了!”

秦昂冷哼一聲,“聽說你們這的第一金花是周淼,怎麽不叫來給我看看?”

“周姐?”經理面露難色,“這不行啊,周姐她不接外客的。”

秦昂不耐煩地一踢桌子,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張卡,在經歷面前晃了晃,“這下行了嗎?誰會跟錢過不去的?”

經理看着那張卡,眼睛頓時都要雪亮幾分,那竟然是一張黑卡。經理忙不疊地賠笑着,“可以可以!我馬上給你叫去!”

他一邊給秦昂賠笑,一邊朝着自己帶來的姑娘揮手,示意都跟着自己退出去。

一時間貴賓包間裏又剩下了秦昂一個人。

他随意地解開自己襯衫的第一顆扣子,露出了好看的鎖骨,長腳一伸,搭在了桌上,手指輕輕地敲打着沙發,好像是不怎麽耐心地等待人。此時的坐姿倒是真的有幾分纨绔的味道,遠遠見他會真的以為他是什麽貴公子哥。

這幾年雖然一直奮戰在一線,生活過得是怎麽粗糙怎麽來,可他先天優勢還在,鋒利的眉目,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角,走回公安大學也還是校草一枚。先天的身材優勢再加上這麽幾年的打磨,整個人就像是色彩分明的珍珠,氣質卓然。

耳邊的耳機頻道忽然傳來一陣輕響,接着就是周小數吃的東西塞滿嘴的聲音,“哥,你這黑卡哪來的?”

“還能哪來的,衛昀借的。”

衆所周知,刑偵大隊的支隊長衛昀是個妥妥的富二代,假如他今天不是個警察,回去繼承家裏的家産就能保證下半輩子無憂無慮。不過這家夥應該是缺心眼的,高考的時候瞞着自己爹媽在第一志願上填了公安大學,然後就開始和自己爸媽長達三年的冷戰時期,直到進市局後關系才慢慢破冰,然後就又被逼上了相親的道路。總之這富二代當得也是糟心。

周小數在耳機另一頭誇張地哇了一聲,“衛隊出手就是大方!對了,前幾天聽說衛隊下班的時候就去醫院追人!”

秦昂淡淡地嗯了一聲,沒了言語。夜總會裏味道不好,剛才一群人的劣質香水味濃重到現在還沒淡去,惹得他現在腦子還有點要被熏暈的跡象。

周小數自顧自地說着,“聽說還是個男醫生!......”

秦昂頓時一激靈,“男的?”

“是啊,”周小數回答,“想不到吧,衛隊竟然也喜歡男人。”

秦昂聽着周小數的話,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想起了那時候江白在監獄裏對自己說他是gay的話,喃喃道,“這樣好嗎?”

“有什麽不好的,現在什麽年代了,誰還在乎這事?再說了,哥,你和小江記者不也是嗎?”

“什麽?”秦昂一怔。

周小數以為他沒聽清楚,特地一字一句地重複一遍,“我說,你和小江記者不也是兩個男的,不也在一起了......”

“胡說!”秦昂厲聲打斷他,“誰跟你說我們在一起了?”

周小數猛然被喝住,一口雞蛋堡差點噎在喉嚨裏,劇烈地咳嗽起來。等順過氣來了,才戰戰兢兢地問,“我......我以為你倆在一起了,哥,你不喜歡小江記者嗎?”

可是如果不在一起的話,幹嘛住在一起去?幹嘛特地給人家點外賣生怕別人吃不好?幹嘛對小江記者總是有種特權在呢?

周小數不知道,但他也不敢問,直覺告訴他現在最好閉嘴保命。

包間外的舞池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嘶吼歌唱,而秦昂周遭卻像是時間停住了一般,人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昏暗不清的燈光映着他的側臉,緊鎖的眉間顯出了人一時情緒的煩躁。

他只是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和江白這段時間的每個相處瞬間,從那天在市局門口看到叼着香芋包的江白,又或者更早之前第一次見面時坐在黑暗中大膽套近乎的江白,每一幕都清晰如畫。

為什麽?他明明是一個不會把一個“外人”這麽放在心上的人。

這是喜歡?

秦昂忽然沒來由地一陣煩躁,他擱下腿,捏了捏自己眉心,“你給我少胡說,再講回去就扒你的皮!”

周小數隔着無線打了個寒戰,乖乖地把嘴巴閉上了。

這時經理終于推門進來,一臉歉意地看着秦昂,“先生......對不住對不住,周姐有約了。”

秦昂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起身自上而下壓迫性地看着經理,“有約了?我就想看看誰在跟我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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