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抓小手

陸徜擎起箭筒仔細觀察,邊看邊道“這是袖箭箭筒,六寸長的銅箭筒,單發,它的箭簡全長應在四寸左右,和我們從楊子書頸部找到的箭簡一致。這種尺寸的袖箭在袖箭中算小的,江湖上常見的袖箭約在八寸長,比這個要再粗一倍。重量……”

他掂了掂箭筒,又道“這箭筒很輕,雖小卻巧,機簧打造精巧,不是江湖上能随便買到的。這麽小巧又精致的袖箭,一般是給後宅女眷防身所用,可縛于手臂上。”

換言之,就是這袖箭極可能是女人所用。

“阿兄,你看這裏,有字。”明舒蹲在他身邊,指向箭筒某處道。

字在箭筒上端,很小,陸徜便捏着箭筒另一頭,将箭筒豎近察覺。

本就比螞蟻還小的字,筆劃還非常複雜,兩人辨認了一小會,才看出那出字來。

“謝?”二人異口同聲,且同時轉頭對視。

這一轉頭,陸徜的唇差點蹭上明舒臉頰,他這才發現為了察看這只箭筒,明舒挨着他身側蹲下,正與他頭湊頭地觀察箭筒。

竹林光影斑駁,卻恰好有處光線灑在她臉上,将她未施脂粉的臉蛋照得分明,這麽近的距離,他看得到她臉頰上細微的絨毛,與眼簾上微顫的睫毛,以及顏色淺淡帶粉的唇……

腦中轟地一聲炸開,陸徜怔住。

明舒覺得靠近陸徜那邊的臉頰有些發癢,那癢微微的,有些燙,她情不自禁撓了撓臉,睜大眼眸叫他“阿兄?!”

陸徜霍地站起,明舒險些被他的動作帶倒。

“阿兄!”她惱道。

“對不起。”陸徜轉開頭不看她,只是向她伸出手。

明舒恨恨拽着他的手站起來,一邊抖抖蹲得發麻的雙腿,一邊道“就算發現袖箭可能是謝熙之物,你也不必如此驚詫吧?”

書院姓謝的,現下只有謝熙一個人,而且這袖箭又打造得如此精巧,沒點身份背景的人絕拿不到,又正巧與謝熙永慶候世子的身份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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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沒跑。

“回去吧。”陸徜心緒未平,無法直視明舒,握起箭筒就想回去。

明舒急忙拖住他“阿兄,你急什麽?我們都搜到這裏了,不再多找找線索?兇手既然将兇器抛在此地,必是經過了此地,也許會留下腳印等痕跡……”她說着又向竹林另一頭走了幾步,“而且前面應該就是你們所住的竹林小館……”

從這條動線來看,兇手極可能是住在竹林小館的人,而謝熙在松靈書院時就借住竹林小館內,再加上昨日謝熙才與楊子書起了争執,由這些表面線索判斷,謝熙的嫌疑确實非常之大。

陸徜停步,暗暗深呼吸,平撫被突然擾亂的心神,很快鎮定道“好。分頭找。”

語畢他仍不看明舒,朝前搜去,明舒哼了哼,挑了另一邊搜去。

————

另一頭,案發現場已經勘察完畢,被侍衛重重看守起來,趙景然也在陸文瀚的溫言勸說下挪去崇明堂等候消息,一衆書子也都跟着回了崇明堂,席地坐在中庭裏,接受侍衛的盤問。

謝熙和唐離都被帶到崇明堂內,不過二人并未打照面就被關入兩間不同的房間內,由宋清沼、山長與三皇子的心腹近侍共同盤查。何師娘與林大娘也已将所有負責後勤的人員都集中到崇明堂的偏廳內,逐一查問行蹤。

調查進展得很快,負責後勤的人員今日大部分也随侍三皇子左右,只有飯堂那頭正在準備三皇子與陸文瀚的膳食,兩個廚娘與三個幫廚從早上起就呆在廚房忙碌并沒離開,彼此可以互相作證。

如此一來,全院上下,完全無法拿出不在場證據的人,只有唐離和謝熙。

陸徜與明舒回來之時,宋清沼正向趙景然和陸文瀚禀報謝唐二人的口供,明舒便與陸徜站在堂外,先聽宋清沼的回禀。

根據謝熙口供,他因被禁足在屋,到侍衛前去請人時,他都沒離開過房間,一直在屋裏看書,沒人可以給他作證。而唐離也因為風寒的關系而在屋內休養,并沒踏出房間,同樣沒有證人。

說完這些,宋清沼又道“另有一事,唐離雖稱病不出,可據我觀察,他……并無病征。”

他這話剛落,徐山長就向趙景然長揖道“殿下,唐離稱病不出乃是在下的意思,他并非書院正式學生,是十年前在下從外頭抱回的孤兒,因見他可憐便收留在書院內,不想此子從小好學,于是在下讓他跟着旁聽。今日殿下駕臨,他身份低微,在下怕他沖撞殿下,所以讓他稱病留在房中不要外出。這件事是在下處理不當,還請殿下責罰。”

徐山長一邊說,一邊抹着額頭滲出的汗,趙景然的目光讓他不由自主緊張。

趙景然不語,這個解釋只能說明唐離假意稱病的原因,卻仍無法證明案發時間內他在做什麽。

“十年前抱回的孤兒?徐山長,那他的父母是何人,祖藉何地,你又是如何遇到他并将他抱回的?”陸文瀚微笑着問徐嚴。

明舒便覺得先前可能是自己的錯覺,這陸大人的笑,可一點也不慈祥,笑裏藏刀,說的大概就是他吧。

徐山長又拭拭額頭的汗,斟酌了半天才道“他是在下一位同鄉的遺孤,這位同鄉夫妻在十年前相繼病故,臨終将他托付給了在下。”

“既是你的同鄉故交,他又怎會身份低微且不能正式入書院讀書?”陸文瀚還是笑着的。

明舒覺得這陸大人笑眯眯的模樣有些可怕了。

徐山長更緊張了些,道“因為他父親犯了事,在牢中病故,他不能科舉,所以……”

“犯了事?”陸文瀚反問一聲,又笑着向趙景然道,“殿下,下官覺得有必要将唐離的身世調查清楚,看是否可疑。您覺得呢?”

“陸公言之有理。那就勞煩山長說詳細一點。”趙景然跟着道。

徐山長臉色發白,忽然卟嗵一聲跪到地上“殿下,他……他是蘇昌華之後。”

趙景然對這個名字很陌生,陸文瀚卻有印象“十年因涉順安王貪墨案而被罷官抄家的吏部侍郎蘇昌華。”

“殿下恕罪,徐某與蘇昌華曾同窗六載,确有私交,當初蘇家因順安王一案被查抄,他自知罪孽深重,甘心伏法流放,臨走之時将獨子托付徐某,徐某雖不恥他之所為,然見幼子無辜,動了恻隐之心,便将其收養在書院內。”

陸文瀚笑而不語,趙景然道“書院用是聖賢之地,你竟借公職之便在此私藏罪臣之後?”想了想他又道,“也罷,眼下暫不是追究此事之時,查案要緊,此事容後再議。”

明舒擰緊眉站在堂外,情緒似乎有些不對,陸徜最快注意到她的異常,低聲問她“怎麽了?”

明舒踮起腳,在他耳邊悄聲道“阿兄,我可能查到一些關于唐離的事,但我不知道要不要說。”

“因為什麽?”陸徜沒問她發現什麽,只問她矛盾的原因。

“我無法确認此事和這樁案子有沒關系,我怕我說了,既幫不到案子,又傷及無辜。我……我難過。”明舒為難道。

陸徜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她正看着何師娘。

何師娘已經将暈未暈地被林大娘死死摻住,雙手緊緊攥住胸口衣襟,滿眼擔憂焦灼地看着自己丈夫。

徐山長在書院私藏罪臣之後本就有過,若再爆出欺瞞三皇子,那可真是……

明舒在書院呆了幾天,何師娘待她很好,徐山長亦是好人,她若是揭穿那件事,對山長和師娘的打擊恐怕會很大。當初她本想回城悄悄地查後再作打算,可眼下事态發展已經出乎她的預估了,她非常矛盾。

那個發現,她到底要不要在此時說出?

“明舒,說與不說都是選擇而已,沒有對錯可言,你不要把別人的罪過背在身上。還有,何為無辜?真正無罪無錯才叫無辜,若會因你發現的問題而受懲罰的,那不是無辜。情理法三者,你得先想清楚在這件事中哪一者最重,再作決定也不遲。”陸徜緩道。

明舒咬着唇的牙漸漸松開,似懂非懂看着陸徜,想問什麽卻又說不出,正逢三皇子那邊又開始查問案情進展,陸徜敲敲她的腦袋“先聽聽看吧。”

侍衛繼續禀告調查到的信息。

經過一番仔細查問,全院到場的七十位學子并所有雜役都逐一問過後,已經可知楊子書的為人。楊子書在院中的人緣極差,同窗不是厭他就是怕他,被他欺淩的學子不在少數,而與他有過節、仇恨他的學子也不少,真真是松靈書院一害。

若說殺人動機,在座恐怕好幾人都有嫌疑,不過他們都有不在場證明,最大的嫌疑仍落在謝熙唐離二人身上,因他二人也都與楊子書有過節。

且不說前一日謝熙才和楊子書打過架,把那楊子書按在地上下死力打,這事整間松靈書院都已經傳開,就是前段時間,楊子書和謝熙、唐離都分別吵了幾次,也鬧得挺厲害。

“謝熙,永慶候世子?這個時間他不在官學好好溫習功課準備會試,跑到松靈學院做什麽?”趙景然聽到這些,蹙起眉頭道,“他們之間又有什麽恩怨?”

侍衛帶了兩個學子過來,回道“殿下,經查問,這兩個學子與楊子書走得較近,交情尚可,根據他們所述,楊子書此人功課平平,平時沒少挨先生罰,為了逃避懲罰,他常常将同窗功課抄為己有,尤其是那些弱小不堪其擾的學子,而唐離就是其中一個。唐離的詩詞不錯,為人又沉默,獨來獨往的,楊子書就盯上唐離,幾次三番找他麻煩逼他代筆,甚至連此番殿下駕臨書院考校的詩詞,也是他強逼唐離代筆。謝熙與唐離走得較近,二人交情甚篤,與楊子書起争執,應該也是由唐離受欺辱而起,謝熙替其出頭。”

那兩個學子未被問話,便都垂手戰戰兢兢地站在旁邊。

趙景然掃了這兩人一眼,在心中消化這些消息,陸文瀚已然發現早已在外等候多時的陸徜與明舒二人,沖他二人揮揮手“陸徜,明舒,你們可查到什麽?過來回話。”

陸徜與明舒方并肩走到堂內,一起朝趙景然和陸文瀚行了禮。

“啓禀殿下,陸大人,學生在竹林內找到極有可能是兇器的箭筒。”陸徜雙手托帕,呈上袖箭箭筒,趁着趙景然與陸文瀚看箭筒之時,他又将先前和明舒說的再說了一遍,最後才道,“這箭筒之上刻有落款。”

趙景然與陸文瀚便将箭筒湊近來看,果然在筒上看到了字。

砰——

趙景然大怒,拍案道“去把謝熙帶過來問話。”

宋清沼站在一旁,盯着那箭筒,眉心緊擰。

“還有何發現?”陸文瀚繼續問陸徜二人。

“此物被丢棄在竹林內,正是從環濤館往竹林館的路途上,殿下,大人,請看。”明舒又打開她的小冊子,将地形圖指給二人看。

有了地形布局圖,一目了然,箭筒位置就在環濤館與竹林館中間。

“謝熙所住之處,就是竹林館?”陸文瀚道。

“正是。”明舒道,又說起另一發現,“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我和阿兄及殿下的兩位侍衛在竹林中搜索線索時,并沒發現腳印。竹林外圍有片花圃,今晨剛澆過水,泥還未幹。如果兇手真的是從竹林到環濤館下手,必然會在濕泥上留下腳印,但我們找過,沒有任何腳印。”

這與衆人心中謝熙通過竹林走到環濤館行兇的推測又有矛盾,一時間疑雲重重,宋清沼此時開口“殿下,陸大人,請聽清沼一語。此案眼下尚有無數謎團未解,如今我們撥開尚不足十之其一。要殺楊子書什麽時間都可以,可兇手為何偏要挑今日動手,又偏要挑在殿下帶衆人參觀書院的路上,在環濤館下手?如此明目張膽的行兇,又把兇器扔在竹林中,這不合常理。”

“學生同意宋兄所言。”陸徜亦開口附和宋清沼。

宋清沼朝他遞去感激的目光,陸徜回以颌首。明舒在旁邊歪頭望去——前幾天還不許她接近宋清沼呢,她阿兄這是和宋清沼好上了?

“不止如此,剛才學生提過,這袖箭一般為女子防身所用,謝熙七尺男兒,手掌寬厚,這袖箭并不趁手,他必定是造來贈人的。”陸徜又道。

明舒心中一動,剛想說話,那邊侍衛已将謝熙帶到。

行過禮,謝熙靜立旁邊,臉上并無絲毫慌亂,只等問話。

“此物确是謝熙所有。”看到侍衛呈來的箭筒,他想也沒想就承認了,又道,“但這件暗器前兩天就失蹤了,也不知是被人偷去,還是不慎遺失,我找過書院內能找的所有地方,均沒找到,不想竟被人用于行兇。”

“是你的随身之物?”陸徜反問他。

“是。”

“不是用來贈人?”

“是用來贈人,不過還沒送出。這是要贈予縣主之物。”謝熙靜道。

明舒倏地攥拳“你撒謊!”她無法忍受謝熙在這個時候将聞安搬出做擋箭牌之舉,把最無辜的聞安扯進這灘渾水。

謝熙看了眼她,依舊冷道“我與縣主自小定親,送她一兩件玩物又有什麽可奇怪的?這袖箭本就為女子所造,我不送她又能送誰?書院中可沒我能送之人。”

此言剛落,陸徜就聽到明舒咬着後槽牙的切齒聲。

他想,謝熙把他的大小姐惹怒了。

“有!書院裏有你要送之人!唐離,就是女人!”

此話剛落,明舒就聽四周響起驚愕的抽氣聲,遠遠的,林大娘的低呼亦随之響起,何師娘暈過去了。

明舒閉了閉眼,拳頭越攥越緊。

一只溫熱的手掌忽然覆在她的拳上。

陸徜輕輕抓住了她的小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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