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親爹來了

明舒那股氣一直憋到了歸家之時都沒散去。

“我就是氣他們狗眼看人低,憑什麽瞧不起咱們?”明舒拍着車窗棂道,“阿兄,你争氣點,咱們出人頭地給他們瞧!”

“你已經氣了大半天,要怎樣才肯消氣?”明舒生氣,陸徜也無奈,哄不平。

“我賠了只紙鳶進去,是阿兄你親手畫的,親手紮的!”明舒念念不忘陸徜給自己紮的美人紙鳶。

“我改日給你畫十個!”陸徜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翻了翻。

明舒忙把他的手抓下來,道“別人的錯,哪能算在阿兄頭上……阿兄的手,是要做學問的……”

“那你不要?”陸徜又問。

“要!就……随随便便做三個夠了!”明舒終于笑開。

陸徜笑了笑,有些無奈。

“阿兄,我覺得你最近變得愛笑了。”明舒盯着他直看。

“是嗎?可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陸徜沒有否認她這個看法。

“那定然是近朱者赤!”明舒拍拍胸口,擔下那個“朱”字。

陸徜難得沒有與她鬥嘴,只轉而問道“你今日與你的小姐妹談得如何?”

提起這事,明舒便收起笑正色回他“殷娘說鋪面再過一個月就可以拿到,到時候需要修繕,我要開始物色泥瓦木匠,過些天就找人先去看看鋪面,讓給出個圖紙,另外還要着手采買擺件,雇請夥計,最關鍵的是得與五哥商量下貨物,該挑的都要挑起。一個月時間用來修繕,再一個月用來籌備,最快三個月……也就是今年六月左右開張。”

做生意明舒可比陸徜在行,她的計劃很周全,基本無需他再提點什麽,陸徜便只靜靜聽着,瞧着她眉飛色舞的模樣。

明舒說着說着,卻有些顧慮“阿兄,你定能金榜題名,他日也許能奪三甲,仕途必定順遂,而我身為你的妹妹,卻去做那不入流的商賈,我會不會給你招來非議,影響你的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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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徜擡手輕覆她發頂,聲雖輕,語卻重“我十年寒窗選了這條路,為的就是護我想護之人,若我連你都護不住幫不了,我走這條路又有何意義?”

從前是他母親,如今添了明舒。

“阿兄……”明舒大眼眨了眨,“謝謝。”

餘話再無。

————

翌日,天陰,春雨又臨。

陸徜一早就出了門,放榜之日将近,同時也意味着殿試之期馬上就到,他還有需要準備之事。明舒起身下樓時,樓下只有曾氏一人,正拿着封信站在門邊。

“阿娘。”明舒喚了曾氏一聲。

曾氏回頭“你來得正好,才剛有個孩子送了封信到咱家,是給你的。”她一邊說着一邊将信遞予明舒。

大清早的誰給她送信?

明舒狐疑地接過信,信上果然寫着“陸明舒親啓”等字,信封亦被妥善封了口。

她翻翻信封,沒見落款,便撕開信封取出信紙,坐到桌前看起。

看着看着,她眉頭微蹙。

“什麽人給你來信?”曾氏問道。

明舒不瞞曾氏,一邊将信遞予曾氏一邊回道“是殿前司都指揮史衛家的二夫人……給我來的信。”

信上落款報了身份,可明舒不認識這人,與衛家更是八杆子打不着關系。

“那你要赴約麽?”曾氏很快看完信,問明舒。

“我去看看什麽事吧。”明舒點點頭。信上只說聽聞她在京中事跡,因而想要見面。

如果是打聽到殷家的事和聞安及松靈書院的事而尋上門,那很可能是慕名找她調查的,賺錢的事,她不能不去,況且日後滿堂輝開張,也打算承接此類案子,明舒沒有拒絕的理由。

“記得帶上傘,瞧這天是要下雨了。”曾氏對她外出已經習以為常,只叮囑她注意天氣。

明舒“嗯”了聲,拿起油紙傘出門。

————

待明舒出了門,曾氏又将大門關上,自己在竈間忙起別的事來。

約忙了半個時辰,屋外傳來敲門聲,每三下一頓。曾氏只當是明舒回來,匆匆放下手上活計,拿圍裙擦着手出來,一邊道“來了來了!”一邊開門。

木門“吱戛”打開,曾氏正數落明舒“這麽快就回來……”

可那話卻随着她擡起的目光戛然而止。

門外站的不是明舒。

“玉卿。”那人喚出她的閨名。

曾氏名玉卿。

她怔了怔,看着門外穿戴富貴的男人,一時間竟找不到言語,直到他看了看屋內,道“方便進去說話嗎?”

曾氏才終于回神,神色淡然地将門徹底打開,待他進屋後,她又砰地關上門,落下門闩。

該來的人,終是會來。

竈間的水剛開燒沸,曾氏顧不上招呼他,徑直去了竈間,出來時手裏端了杯茶,那人已經坐在桌旁,看着她端茶走來的模樣,依稀還有十八年前的溫柔,可那眼眸,卻是冷冷淡淡。

“陸大人,貧家無好茶,您若不棄,便請潤潤喉。”

她的聲音依舊動聽,輕輕柔柔,縱是絕情亦惹憐惜。

“玉卿,你我和離已逾十八年了吧,兩個孩子都已長成,這些年,辛苦你了。”陸文瀚端起茶來,吹去浮沫,小飲半口。

曾氏覆在小腹上的手一攥,道“你是為了兩個孩子來的?”

“你別誤會,我不是來與你奪子,只是此前在松靈書院見到陸徜與明舒,他二人着實聰明,你将他們教養得很好,陸某有愧于你。”陸文瀚道。

曾氏一笑,那笑,含嘲帶苦。

十八年沒見,當初鮮衣怒馬肆意而為的少年,也已經被磨得棱角全無,說起這樣的場面話來,全然沒有和離之前與她争執得面紅耳赤,半步不肯退讓的模樣。

而她,也已經沒了昔年怨氣。

一場少年夫妻,不過換今日陌生眉眼。

“我自己的孩子,當然要用心教導,你不必謝我,亦不必覺得有愧于我。”

陸文瀚點點頭“陸徜我還瞧過幾眼,明舒那孩子,和離之時你剛有孕,我卻是一眼都沒見過。”

聞及明舒,曾氏眉頭大蹙,待要同他說清,可想想明舒的情況,也不知當說不當,便又咽下。

當年和離之時她懷的那個孩子,在他離開後的第三天,就落胎沒了。

“你來此到底所為何事?”她不願多扯過往,問道。

“玉卿,那兩個孩子似乎并不知道生父尚在人世?”陸文瀚問道。

“是,我和他們說,他們的父親已經亡故。”曾氏回他。

陸文瀚眉心微微一蹙,那神情像極了陸徜。

“玉卿,我與你只是和離,可你卻對他們隐瞞我尚在人世的消息?”

“我怎麽告訴他們你的身份?成親之時,我不知你是陸家幺子;和離之時,我不知你去往何地;十八年重逢,我甚至不知你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尚書令,我要如何說?”

一句話,說得陸文瀚啞口無言。

————

天果然下起雨來,明舒趕在雨下大前跑進聚緣茶館的屋檐下,拍拍身上的水珠,這才進了茶館。衛家的二夫人約她在雅間見面,明舒讓茶館小二領路,很快走到雅間外面。

她以為自己會見到個端莊娴雅的衛二夫人,但沒想到進門後迎上前的卻是個大嗓門的豐腴女人。

不止嗓門大,這衛二夫人手勁還大,攥着明舒就不放手,直嚷着“可算來了!”

還是在丫鬟的提醒下,她才收斂起來,壓低聲音。

明舒倒給她吓了一大跳,定睛再看這位二夫人,這二夫人打扮得倒還得體,雖然豐腴,但圓臉膚白也甚是可親,只不過現下她脖子上挂着面明晃晃的大佛牌,左右手腕都繞着幾圈佛珠,與這身打扮完全不搭調。

“二夫人……你尋我有何要事?”明舒坐到凳上也不等丫鬟上茶就問道。

衛二夫人就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開口道。

原來這位二夫人,是衛家二房的媳婦劉氏,衛家老爺還在世,故兩個嫡子并沒分家,都住在一個園子裏,但這衛老爺也已垂垂老朽,所以家中掌事的是衛家長房,也就是殿前司都指揮使衛獻。

明舒好容易聽完她的長篇大論,按着她的手道“二夫人,抓鬼,你得找道士,再不濟,你找和尚也成。我不會抓鬼呀。”

劉氏卻把她的手抓得更緊“道士和尚都找過,沒用。我打聽過你,你解決了殷家那個庶女,又破了松靈書院的殺人案,如今我家裏這鬼,也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你幫我查查這鬼的來歷,藏身在何地,我找人來收它!”

“……”明舒險些無言以對。調查活人是正常案子,這怎麽還讓她查起鬼來了?

她還要再勸劉氏,劉氏卻直接往桌上重重拍下一物。

“重酬!”劉氏握着明舒的手道。

明舒盯着那錠胖乎乎、黃澄澄的金元寶,天人争戰了一會,妥協。

————

鬼可不好調查,明舒需得從長計議,又問了劉氏幾個問題,便先打道回府了。

雨越下越大,明舒撐着傘小跑到家門外,正一邊想着衛家的事,一邊抖着油紙傘上的水珠,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

“陸娘子。”

明舒轉頭,見家門外的長街上走來一位過三旬的婦人。這婦人油亮的發髻上是金鑲玉的發飾,手腕指上戴的不是水透的翡翠就是亮澄澄的金戒指,通身的氣派,身旁跟着的兩個小丫頭,穿戴也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要好,一個攙着她,一個在後邊替她打傘,正朝明舒緩緩走來。

兩人打個照面,婦人自報身份——國公府的管事媽媽,大夫人身邊得臉的陪房。

明舒了然宋清沼他母親的心腹。

約是為了昨日在繁臺的事,當時她在氣頭上說話也沖了些,把人給得罪了。人家好歹是宋清沼的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明舒覺得自己對長輩亦有失禮之處,便想着好生同這媽媽解釋兩句,于是好聲好氣說話,要請這媽媽進屋喝杯茶。

管事媽媽姓孫,生了容長的臉,吊着眼看明舒,瞧見明舒小門小戶,連門也不打算進,寧願站在雨裏與話把明舒說明白。

“陸娘子聰慧,定也明白,國公府是何等府邸?勳貴之家,近百年的基業,結交的不是皇親貴胄就是高門世家,小郎雖非長子,卻也是國公府金尊玉貴的嫡孫,他的親事有宮中貴人和老國公爺看着,将來所娶女子,定是汴京名門閨秀,夫人還望娘子能夠體諒她這做母親的苦心,能離小郎遠一些,否則……”

“否則什麽?”明舒起先還笑着,本想解釋一二,可孫媽媽的話她越聽越不對勁,俏臉沉下,冷道。

“娘子一定要我将話講白了嗎?娘子的家世,就是你阿兄高中狀元,也配不起我家小郎,還望你好自為知。”這孫媽媽聲音尖厲,似乎就要叫四周人聽到,給她沒臉般。

明舒被激得心頭怒起,反骨頓生,偏要和她對着,只道“我就是要嫁你家小郎,你奈我何?”

“你這不知廉恥的丫頭,家裏就這麽教你規矩的?果然是寡婦教出的女兒,有娘生沒爹……”

孫媽媽氣惱,教訓明舒的話說得越發難聽,只是還沒等話音落下,明舒身後的家門猛地打開,出來的人是誰都沒看清,那孫媽媽就挨了窩心一腳,被踹在地上。

“放肆!”蘊着盛怒的聲音響起,“滾回去告訴宋常那老匹夫,我陸文瀚的女兒,就是皇家也嫁得,你宋家算個什麽東西?!”

宋常是老國公爺的名諱,放眼整個汴京,敢直呼老國公名諱的人,找不出十個來。

孫媽媽摔在雨裏,一臉慘白,驚吓地望着陸文瀚。

明舒呆若木雞。

陸文瀚轉回頭,盛怒又化作和風細雨,只朝明舒道“你真想嫁宋清沼?只要你點頭,為父便讓他三書六禮前來迎娶你。”

明舒滿腦袋疑惑——誰來告訴她,發生了什麽?

她一回頭,曾氏也傻在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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