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兩個叔(蟲)
場面一時有些凝滞。
曾氏的臉上淡淡的, 并未因為陸文瀚的突然出現而有所變化,倒是魏卓從剛開始的平易近人變得眉眼淩厲。他也沖陸文瀚抱了抱拳,淡道:“魏某來看望舊時同袍的母親, 并無尊卑之別, 倒是陸大人今日撥冗前來,也令魏某有些詫異。”
“殿帥不必詫異,你有同袍長輩在此, 我亦有兒女親人在此, 你能來得,我自然也能來得。”說話之間, 陸文瀚已經走到他三人面前。上回他聽下人回禀魏卓之名時, 心中猶不相信,如今親眼看到, 由不得他不信。
李老太的家與曾氏租賃的房子都在一條街上,要去曾氏住的地方, 勢必要路過李老太的門口, 陸文瀚剛走進巷子,就已經看到魏卓、曾氏與明舒三人站在街旁有說有笑, 那畫面和睦溫馨, 倒是像極一家三口。
明舒聞言望向陸文瀚——幸虧他沒說什麽兒女妻子,若是說了, 她阿娘估計得當場翻臉。
陸文瀚正巧也看過來,銳利的目光肉眼可察的溫和起來,沖她露出堪稱“慈愛”的笑來,明舒抖了抖, 覺得肉皮有點發麻, 她不習慣這突如其來且明晃晃的“慈愛寵溺”。
“原來如此。”魏卓沒說什麽, 只點了點頭。
此前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陸文瀚和陸徜間的關系,如今看來确屬真事。
“那麽就請殿帥成全,讓陸某與……”陸文瀚想了想,道,“玉卿及小女明舒能說兩句家常話。”
一聲“玉卿”,透着非比尋常的親近。
魏卓未及開口,曾氏卻先出了聲:“殿帥不要誤會,我與陸大人十九年前已經和離,這十九年間我和陸大人并無聯系,與陸家也沒關系。”
話得說清楚,否則陸文瀚那不明不白的言語叫人聽去,還當她與他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回頭傳出去,誤了陸徜與明舒的清譽,可就糟糕了。
她神情坦蕩,言語磊落,未因舊事而有任何自卑自憐之意,叫人不由心生敬佩欣賞。
世人憑借姣好外貌最易博人好感,人間情愛多因此而生,但憑一身風骨魂神叫人念念不忘,才是
最難得的。
曾玉卿是個可愛可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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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卓笑笑,只回:“我明白。”
“玉卿……”陸文瀚眉頭重擰,想說什麽又礙着有魏卓在場不便多言,只能按下情緒朝魏卓平靜道,“殿帥,不論如何,我與他母子三人都有舊要敘,不便外人多聽,還請成全。”
“陸大人,要說的話早前已經同你說得清清楚楚,我們之間再無話可說,我也沒攔着你見兒女,你為何還要三番四次糾纏于我?”曾氏道。
“這正是我今日找你的原因,我想與你單獨談談。”陸文瀚道。
其實此前他已來過幾次,只是不論是派人前來還是他親自前來,曾氏都不肯見他,他是專門程挑了這個兒女都在的時候才過來的,如此看在兒女的面上,曾氏不會再将他拒之門外,卻不想半路跑出個程咬金。
這魏卓仿佛聽不懂人話般,杵在他二人中間遲遲不走。
他又朝魏卓沉聲道:“殿帥,這是我的家事,可否行個方便。”
語氣已不再是先前的客氣。
若是其他人,面對尚書令的氣勢,大抵已經退避三舍了,但可惜,今天在場的是魏卓。
魏卓仍是笑笑,只問曾氏:“夫人,你要給陸大人行這個方便嗎?”
“不要,我與他無甚可說。”曾氏拒絕得不留餘地。
“玉卿!”陸文瀚微惱,等要跟上曾氏的步伐,卻被魏卓一把攔在中間。
“對不住了,陸大人,看樣子曾夫人不想與你多談,你就不要再為難她。”魏卓笑着,身上卻有殺伐氣息流露,如同劍一般橫亘二人之間,又向曾氏道,“曾夫人,我護你回家。”
“多謝殿帥。”曾氏行了個禮,轉了身就往自己家走去,腳步無半絲猶豫。
“魏卓!”陸文瀚面上的笑俱收,也不再客氣。
魏卓停步,側頭斜望。
“你這是要與我搶人?”陸文瀚冷道。
魏卓勾勾唇角,看了眼曾氏背影,只道:“有何不可?”
一語落地,他便又轉頭跟着曾氏走了。
也不知曾氏聽沒聽見魏卓的回道,她的腳步微微一頓之後,仍舊邁向家裏。
陸文瀚已經許多年沒受過這種氣,他在官場游弋多年,早就練就一身銅皮鐵骨,哪想今日在這裏竟像個毛頭小子般做出與人争風吃醋的事來,還落了下乘,這簡直……他氣得臉色數變,不經意間頭一轉,正好瞧見還站在旁邊的明舒。
明舒被人遺忘了,她咬着唇瞪大眼,将火藥味十足的一幕盡收眼中。
魏卓與陸文瀚不愧都是朝中響當當的人物,三言兩語的功夫,你來我往像經歷了一場沒有血光的戰争,誰都不肯相讓,不過依眼前形勢看來,尚書令應該是占了下風。
“明舒。”見到女兒,陸文瀚迅速調整情緒,再度揚起笑臉。
“陸大人。”明舒行禮道。曾氏自己不想見陸文瀚,但沒有要求兒女和她一樣,所以明舒無需回避陸文瀚。
聽到她的稱呼,陸文瀚笑容一凝:“還叫大人?”
“不叫大人,要叫什麽?”明舒眨眨眼問他。
“我是你父親,你得叫我一聲‘爹’。”陸文瀚溫聲道。都說女兒是貼心棉襖,他身邊沒有女兒,見到明舒便覺喜歡,又想着曾氏對自己這般抗拒,陸徜也是個狠的,只有明舒這閨女軟糯乖巧,應該算是他們三人之中最容易接近的,他想打動那兩人,也許能從女兒這邊入手。
“哦。”明舒張張嘴,在他期待的目光下開口,“可我不想叫。”
“……”陸文瀚險些被她的話噎到,“你怪為父這十多年離棄?”
明舒搖搖頭,她不像曾氏和陸徜對陸文瀚那麽抗拒,也許是失憶的關系,她對從前的苦難沒有感覺,對生命中缺失的父愛也沒有期待,陸文瀚對她來說就像個無關愛恨的陌生人。
讓她喊一個陌生人“爹”,這嘴她張不開。
“那你為何不肯認我?明舒,當年抛下你們母子三人是為父的錯,你若怨我怪我也是人之常情,為父明白,但如今既已重逢,你不想一家人能團聚嗎?不想做回真正的陸家大小姐?”陸文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這話我說不算,得聽阿娘的,阿娘如果要團聚就團聚,阿娘不要就不要。你與阿娘和離之後已經另有家室了吧,你的繼夫人雖已過世,但還給你留了兩個兒子,我沒打聽錯吧?那麽大一家子人,別說做陸家大小姐,就是做陸家姑奶奶,我都沒興趣。”明舒還是搖頭,并且适時阻止了陸文瀚接下去的勸誘,“唉,陸大人,你在我身上下功夫沒用的,別浪費時間了。”
就算打着破鏡重圓的心思,那也不是找她。
她這個女兒的,只管讓母親開心,母親不高興了,和她說什麽都白搭。
“你……”陸文瀚沒想到看起來甜軟可愛的女兒,卻是個軟釘子,說起話來半點顏面不給,能把人氣死,他想了想,以退為進,“好,我不勉強你,但你可否別再稱我‘大人’?”
明舒蹙眉,不叫大人要叫啥?
他這年紀也一大把了,和殿帥差不多,要不……
陸文瀚見她點頭,面上浮起些許喜色,正等那一聲“爹”,不想她一張嘴卻是——
“陸叔。”
“……”陸文瀚鐵青了臉。
好好的“爹”變成“叔”,這關系都亂套了。
“明舒——”遠處傳來聲叫喚。
明舒轉頭,見到陸徜站在自家門口。曾氏已經在魏卓的保護下回到家中,想來将這邊發生的事說予陸徜聽了,陸徜便出來叫她。
她回應了一聲,同陸文瀚道:“陸叔,我先回了。”語畢轉身小跑回家,也不等陸文瀚回話。
及至家門口,陸徜問她:“與不相幹的人說什麽話?”
“看看他打算做什麽呀,省得老來煩阿娘。”明舒上前挽了陸徜的手,笑道,“他說要我回去當陸家的大小姐呢。”
“那你想嗎?”陸徜斜睨她。
“我本來就是阿兄的大小姐,才不稀罕別家的。”明舒甜甜道。
這話說得陸徜面露笑意。
明舒趁熱打鐵:“阿兄,你的大小姐問你,什麽時候可撤了禁足令。”
陸徜的笑倏地一收:“大小姐,禁足令少說一個月,還得看你表現,否則你不長記性。”
“……”明舒氣得扔下他的手,進了屋子裏。
陸徜在後頭跟着,唇邊卻再度挂起笑來。
四月,陽光恰好,花開正盛,陸徜一家三口,搬離勝民坊,住進了上賜的狀元宅邸。
明舒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房間,西廂房三間,全部給了她,有個小花廳,有個小書房,還有個寝間,一應陳設,俱按她的喜好布置,瞧得人心花怒放。
安頓下來後,明舒挑的下人也陸續進宅,空蕩蕩的宅邸一下子熱鬧起來,有了些大戶人家的氣象,明舒便忙着幫曾氏照管後宅,以求盡早讓後宅諸備上正轉,雖說在禁足期內,但她這足禁得卻一點也不閑。
轉眼,五月,夏至。
國公府送來邀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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