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嗯, 挑的都很好,奉書你的眼光倒是不錯。”

抱節居內,蘇磬音仔細的看了看眼前的三盆蘭草,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前幾日收到了白府送來的帖子, 她便和月白石青把自個帶來的各種瑣碎都翻了一遭, 除了筆墨紙硯這些東西外, 實在是沒有什麽适合拿來送給白小弟當生辰禮的。

思來想去,蘇磬音倒是猛的想起, 當初在蘇家時, 過來的白小弟十分喜愛她養的幾盆蘭草,只是她曾送過小弟一盞,沒半個月就被他養死了,因此後來就再不肯給他, 白小弟還與她埋怨過好幾次。

記起這個, 蘇磬音便索性決定, 除了一套珍藏的筆硯,再多添一份蘭草。

決定好要送的禮物,後面的事兒就簡單許多, 蘭草, 她手邊倒是養了一盆, 不過那盆只是她養着玩的,品相很是尋常,且這麽多年了,從蘇府一路帶到齊侯府,要送人,也不大舍得。

可若要去外頭買,挑起來卻是頗費眼光的, 尤其蘭草這東西,向來都是看葉勝看花,放在不好此道的人眼裏,瞧着與雜草也差不太多,說不得還覺着那種又粗又茂的才是最好。

要不是蘇磬音剛得了诰命,知道自個在李氏與老太太眼裏都正是礙眼的時候,不到萬不得已,實在是不想去要求出門,給自己找不痛快,她也未必會托給下人。

正巧在找人的時候,奉書毛遂自薦湊了上來,她便也應了,特意囑咐了奉書多帶些銀子,多買個兩三盆回來,想着總能挑出一份不錯的,卻沒想到,奉書這小子眼光竟是出乎意外的高,眼前這三盆,每一盆的品相都很是出挑。

奉書嘿嘿笑着:“小人哪有什麽眼光,其實是侯爺每年都要在外頭買不少蘭啊菊啊松柏什麽的,那些個販花的都是早定了的,小人知道這個,特意先問了,去找了常買的那家花販子,叫他緊好的挑三盞來,算是讨了個巧!”

蘇磬音這才恍然,若是這種給侯府裏做長遠生意的,的确是不敢欺瞞,用花商的眼光挑的,那自然是格外穩重。

只不過,侯爺每年都買這些花草……還買不少?這是幹脆買回來賞幾天,一死了再換一波不成?

不過不論怎麽着,那也是他們侯府的豪富,蘇磬音搖搖頭,懶得多提,只是又仔細瞧了瞧一遭,除了定好要送給小弟的之外,自個心裏也有些心動。

難得遇着品相這麽好的,若不然,剩下的兩盆,她自個養起來?

這麽一想,蘇磬音便開口問起了價錢:“共用多少銀子?”

要是不算太貴,她就自個留下了,橫豎在這個侯府裏,她兩層婆婆都已經得罪了,索性也不用去讨巧賣乖,齊茂行這個明面夫君也不用她關心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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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算。身為已嫁婦人,耗時最多的兩件事都省了,她的空閑時候多的很,也不差多侍弄兩盆蘭草的功夫。

奉書聞言卻有些莫名:“啊,府裏常買的地兒,要的時候都是先記着賬,到年底時憑條子來一起結的,小的叫記在了二少爺的賬上,多少銀子這個……小人也沒問啊。”

聽着這個回答,蘇磬音便又是一陣沉默。

是哦,像他們這種世家權貴,買東西都是不用問價錢的,都是撿着最好的就能直接拿,憑條子一塊兒結賬。

她從前還一直覺着祖父乃是太子太傅,正經的官家名門,算是不缺銀子的呢,這麽比起來,他們蘇府的“清貴”是真的“清貴,”清的一點油水都沒有,比起人家的權貴來差的不知道哪兒去。

在這樣壓根不談價錢的真正權貴面前,一下子意識到了自個貧窮的蘇磬音按按額角,她按着這三盆的品相估了估價錢,想到侯府的行事,再往狠裏翻上一番,之後才扭頭與月白吩咐道:“從靠牆的箱子裏,拿兩張銀交子來給了奉書。”

靠牆的箱櫃裏,放着的是她自個帶來的嫁妝,月白聞言便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蘇磬音分的很清楚,買蘭草的花費,是她自個的私事,一碼歸一碼,當然不能花齊茂行的銀子。

“你拿着銀子先去結了,若不夠再來與我要,有剩下的,就算你辛苦一遭的賞錢。”偶爾一次的事,蘇磬音也說的很是大方。

倒是奉書,頗有幾分為難一般,只是不要:“二少奶奶,沒這樣的規矩……”

因為避嫌,奉書是站在門檻外頭,揚着聲音回話,遠遠的一進門就能瞧見,只要留些神,說話的聲音也都能聽着。

奉書與蘇磬音再來回推讓幾次,外頭路過的丫鬟長夏聽了幾耳朵,聽出了是什麽事,就也清脆利落的一道兒勸起了她:“二奶奶,當真是沒有這樣的,奉書他要是拿東西的時候一氣兒結了就罷了,這會兒聽着,該是已經拿少爺的印章蓋了條子,還未到時候,就提早去消,沒得叫人在私底下議論呢!”

不妨還有這樣的講究,蘇磬音一時間倒是陷入了遲疑,正思量間,外頭響起輪椅的聲響,緊接着齊茂行清朗的聲音便也響了起來:“什麽事兒不合規矩?”

聞聲奉書與長夏都是轉身行禮,長夏屈了屈膝,就利落的叫了兩個小丫頭,按着齊茂行的習慣去屋裏準備淨手的溫水帕子。

前兩日雖然老太太做主又往抱節居裏送了十幾個丫鬟婆子來,叫齊茂行随意挑順眼的留着伺候。

但他最後卻是一個都沒留,身邊仍舊是之前的,長夏一個大丫鬟,桃月蒲月兩個小丫頭,不過齊茂行倒是特意囑咐了蘇磬音,這兩個丫鬟除了府裏給的一份月例之外,他這兒還又另備了兩份單給,算是每一天都能拿三倍薪酬。

因着這個緣故,雖然幹活兒的人少了,但長夏幾個反正也沒門路、走不了的,卻都是不愁反喜,一個個的很是積極,不但差事沒落下,連帶着抱節居裏都比以前清靜了不少,也算是意外之喜。

蘇磬音見狀也與他點了點頭,順口問道:“怎的這麽快就回來了,表姑娘的身子怎麽樣了?不礙事?”

齊茂行多半個時辰前,就是因為聽說表姑娘之前的風寒又厲害了,說着要去探望一遭,才出的門。

自打得了诰封,承認自己和齊茂行兩不相欠,甚至心底裏還覺着自己多少沾了點光之後,蘇磬音對自個這個明面夫君的态度,就一夜之間轉變了很多。

就像現在,哪怕是提起了表姑娘,她的神色也是既和諧又客氣,大約就等于聽說同居室友的女朋友病了,遇見了就順便關心一下。

“還好,我也沒問出是個什麽病症。”但聞言之後的齊茂行,卻是忍不住的皺了眉頭。

與蘇磬音打過招呼之後,他便立即轉向了一邊兒的奉書:“我正要去找你,表姑娘這病是怎麽回事?你怎的都沒與我說一聲?”

奉書聞言滿面無辜的跪了下來:“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都有十來天沒見過表姑娘了!”

齊茂行的面色更是難看。

還不等他诘問,奉書便又趕忙解釋道:“不是小人不上心!是表姑娘不許小的進鴛鴦館!”

“還有這病,前幾日攬月說表姑娘有些咳嗽,要出去開藥丸的時候,小的還特意問過可要去請葛大夫來瞧瞧,攬月也是奉着表姑娘的令,只差把小的轟出來了!”

說到這兒,奉書又小聲起來,偷偷觑着齊茂行的神色,委屈道:“小人只當表姑娘是與少爺生氣了,不待見看見小的,也不敢多說,就每隔兩天,去鴛鴦館門口問一遭,吃個閉門羹就出來……”

要不是這樣,他也未必有這多餘的功夫,主動去領了二少奶奶的差事去買蘭草。

聽到這個,齊茂行也愣了愣,難怪他剛才去鴛鴦館時,瞧着表妹神色都是恹恹的,沒兩句話功夫,就叫攬月送了客。

他原本還當是身子不好沒精神,原來竟是與他生氣,有意不與他多說?

意識到這一點後,齊茂行的眉頭只皺的更緊。

表妹與他生氣?為什麽?

之前表妹尋着由頭私下裏扣銀錢,他都只是說明了叫她不許再這麽辦,最後銀子也給了,也沒有與她計較。

她還生什麽氣?

這麽想着,齊茂行便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來:“這麽說,她這次這病,也沒請葛太醫來瞧?”

吳表妹剛接回來時,在天牢裏傷了底子,回來之後,就落下個胸口憋悶,心慌氣短之流的瑣碎毛病,一遇着變天,風寒咳嗽,就更是家常便飯。

且她又是是賤籍,這樣的身份,不好去請太醫來,他當初也算是費勁了些心力,特意打聽着去找了城西的葛大夫,原本也是太醫署裏的正經太醫,只是因為性子格外的耿直,不會說話,得罪了人,被排擠出了太醫署,才索性就在京城開了一家醫館。

雖說性子執拗,醫術卻是好的,齊茂行打聽清楚之後,便一直叫奉書請葛大夫來給鴛鴦館瞧病。

奉書點點頭:“沒請過,聽說是自個在外頭請了大夫,抓了藥給吃。”

“這不是胡鬧,大夫也是能随便換的?”齊茂行面色嚴肅起來。

他對吳家表妹的心态,還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姨母要和娘親說話,便叫他帶表妹出去看魚玩,囑咐他盯着表妹不許亂跑、不許靠邊時的情形一樣,那是必須要如此,不需要和表妹本人多分辨解釋的。

因着這緣故,他便幹脆開了口:“你現在就去,要車去将葛大夫接過來,來了過來叫我,一起再去一遭鴛鴦館。”

奉書脖子一縮,沒敢再多話,答應一聲之後,一陣風似的,一路小跑着就去了。

奉書跑的太突然,直到都快跑沒影了,月白才忽的反應過來:“哎,銀子還沒拿!”

蘇磬音也才回過神來:“也罷了,你先将銀交子給我。”

月白點頭應了,放下銀交子出去端了茶,倒是齊茂行,聞言轉身推着輪椅進了門,開口問道:“什麽銀子?”

蘇磬音重新坐下,将托奉書買蘭草的事,以及她的意思都仔細說了。

“哦,那确實不合适,分明是一家人,故意分這麽一遭,叫旁人知道,反而背地議論。”

齊茂行随口應了一句,說罷之後,忽的問起了眼前的蘭草:“這蘭草,如何就看出好了?”

蘇磬音見他問的認真,想了想,便也站起來,按着當初祖父教給她的,對着這眼前的三盆,說了它的素而不豔,枝葉亭亭,又說了開花時的“一香蓋一國,”興頭上來,連平日裏澆水除蟲修剪的經驗都說了不少。

在她說這些時,齊茂行的坐姿端正,眼眸黑亮,雖沒有開口,但能看出态度認真,神情專注,那眼神的變化,幾乎都能看出“原來如此”的恍然。

要不是因為又這麽良好的回饋,蘇磬音也未必能說這麽多。

直到說起了蘭草的價錢時,蘇磬音才想到了什麽:“對了,聽他們說,這銀子現在叫奉書去結了不大合适,既然這樣,我就幹脆給你吧,這樣一年一結的時候再從你這算,也是一樣的。”

齊茂行哪裏會在乎這麽百來兩的銀子?正要随口拒絕,便又看見蘇磬音又認真的将銀交子給他遞了過去:“你看看是這會兒就裝着賞人零花,還是我幹脆收到你的私庫裏?橫豎你這會兒的銀子也是我管着呢。”

齊茂行見狀倒是愣了愣,看着蘇磬音的堅持,不知道為什麽,就也莫名的伸了手。

直到把銀交子接到了手裏,他才忽的反應了過來,疑惑道:“哎?不是……”

可惜話未說完,外有便又傳來了奉書那熟悉的聲音:“少爺,二少爺!”

齊茂行聞言擡頭,便看見跑的滿頭大汗的奉書,正在門口喘着氣道:“少爺,您說巧不巧,小的才剛出了門,車都沒要呢,迎面就遇見葛大夫的徒弟了,原來是咱們臨街的王國公的府裏一個姨娘不痛快,也正好請了葛太醫,小人已與那小徒弟說好了,咱們現在過去,葛大夫就也正好到!”

蘇磬音見狀便站了起來:“那你快去吧,天色不早了。”

齊茂行被奉書推着到了院子裏之後,才忽的發現他手裏還拿着剛才的銀交子。

他握着這分明輕薄,在他手上卻莫名顯得很有分量的兩張紙,猶豫的思量了良久,半晌,才低下頭,上下對齊,方方正正的疊成了連個平整的小方塊,妥善的塞進了腰間如意荷包裏。

之後他輕輕的按了按略微鼓起了一小塊的荷包,只覺着這個別人給他零花銀子,還是這麽點銀子的舉動,只叫他心裏滿是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情緒不是負面的,雖然從前都未有過,但是又新奇又有趣,直叫他一路上都忍不住微笑起來。

嗯,他這個明面夫人好像挺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過兩日叫奉書多去外頭跑跑,多給她買些新奇的草木!

齊茂行就這麽按着荷包,有一下沒一下的随便思量着,直到出了二門,在外院果然遇到了等候着的葛大夫。

他才忽的想起了鴛鴦館,嘴邊的微笑一頓,神色瞬間嚴肅了起來。

葛大夫是一個年過花甲,身材精瘦,精神卻很是矍铄的老人,見狀與他拱了拱手,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輪椅上:“二少爺的腿當真廢了?我之前就聽說二少爺身中奇毒,好像連性命都難保保?唉……年紀輕輕的可當真是可惜,也可惜老朽不擅解毒,要不還能幫着看看。”

齊茂行廢了的這事,連府裏人都不敢當面提,何況外頭的?

奉書臉色一變,立馬制止他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嘴:“是請你來看表姑娘的!”

“哦,貴府那位姑娘啊,受了些寒氣,不是什麽大毛病,身子不好都是思慮過重引出來的,叫她把心放寬些,整日裏少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比什麽都強!”

自個托人打聽清楚了,親自請來的大夫,齊茂行當然知道對方的脾氣。

葛太醫那是太醫署裏相熟的太醫提起來,都要贊不絕口的好醫術。

要不是這麽不會說話,憑他的本事,也不至于流落到被宮裏貴人趕出來,只能給後宅姨太太表姑娘們看病的地步。

因此齊茂行的态度也很是客氣:“是因為這兩日又泛了風寒,我剛瞧了瞧。氣色倒是還好,只是想請您過來再看看,總是更放心些。”

葛大夫擺擺手:“先看看再說。”

一行人便又繼續行了百來步,見是齊茂行來,鴛鴦館守門的婆子們自是都不會攔,就這般帶着葛太醫一路行到了吳家表妹住着的主屋外。

奉書正要上前幾步,正要叫人,門簾一掀,表姑娘最親信的丫鬟攬月就忽的閃身出來,手上端着一碗滿滿的褐色湯藥。

攬月神色一僵,還來不及說話,一旁年紀不輕的葛太醫鼻子忽的動了動,一個健步上了臺階,一把攥住攬月的手腕,将她手裏盛了湯藥的瓷碗搶了過來,放在臉前又看又聞,臉色越看越是凝重。

“這傷寒是病了多久?怎的早不叫我來。”

看完之後,葛大夫一拍手心,便是滿面怒色:“都吃這麽厲害的藥了,你家姑娘是幾日前就起不來了?”

剛剛才來看過一遭的齊茂行面帶疑惑。

“這是誰,怎麽的這麽吵?”葛大夫的話音剛落,攬月還沒來得及放下的門簾內便又相伴出現了兩道同樣纖薄的身份,葛太醫第一個瞧見了,眼睛就已不肯置信的瞪的圓溜溜——

當前,自然正是剛剛被他斷言,早已病的起不來的表姑娘吳瓊芳。

而另一道,一襲長衫,滿面斯文,卻是齊茂行再都熟悉不過的,剛回府不久的大少爺,齊君行。

作者有話要說:  慘遭光速打臉的葛大夫:???你沒病熬什麽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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