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從溫湯回來的齊茂行, 對着眼前又是空空蕩蕩的主屋,一時間忍不住緊緊皺了眉頭。

他三日前有關“僅此而已”的一番話說得是不假思索,理直氣壯,事後也丁點兒不覺着有什麽不對。

但是自那之後, 齊茂行卻是一日日的發現了一個問題——

即便是同住在一間屋子裏, 他也很難再遇到明面夫人蘇磬音。

夜裏自不必說, 雖只隔着一道簡易的風屏,但拔步床天生就一座小屋子似的, 待一個人在裏頭, 只要自個不出來,外頭完全看不着丁點兒動靜。

夏日裏天亮的早,天剛一蒙蒙亮,蘇磬音且還在睡着的時候, 齊茂行便已經收拾妥當, 要按慣例出去外頭射箭開弓。

等到他回來, 就到了用早膳的時辰,剛來的幾天,原本還是一個桌子上用, 但最近幾天裏, 他的明面夫人蘇磬音卻總是會提早餓, 等着他射箭回來,蘇磬音便都已用過了早膳,也說着諸如“屋裏憋悶、”“身子太弱,要出去外頭走動走動”的話頭,急匆匆的出去。

而齊茂行用過了早膳之後,幾乎每隔一日,甚至日日都要去溫湯裏, 尋苗太醫“解毒,”且一去,少說也得半日的功夫。

這件事關系重大,自然不可能叫人瞧見。

這就便又錯過了。

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這些,餘下的時間原本也就不剩什麽,蘇磬音還不知怎麽回事,不是去外頭轉悠,便是回來換了衣裳鑽回拔步床裏。

蘇磬音口裏說都是今日累了,要早點兒休息,好好睡一覺。

可齊茂行那是什麽樣的五感?別說那床帳裏常常都點的燈火通明了,便是沒有光亮,他都能聽着蘇磬音在裏頭下棋翻書、寫字磨墨的細碎聲響,有時候不知道看到了什麽,還會在床上左右打滾兒、憋着聲音偷笑,甚至嗑瓜子吃果子的動靜都有!

齊茂行還當真不知道他這明面夫人這又是什麽毛病?

明明不睡,卻總去窩在拔步床後頭作甚麽?

不說悶在帳子裏頭會不會憋屈了,躺在床上嗑瓜子,她難道不嫌棄果皮都掉得一床難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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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這個事來,齊茂行的疑惑的眉頭便擰的越發緊起來。

“哎呀?少爺侬回來了?可要不要喝茶?”

伴着一道輕巧的腳步聲,長夏抱了一疊剛剛熨燙平整的衣物從外頭走了進來,看見門口的齊茂行後,聲音輕快的開口問道。

齊茂行搖搖頭,只是沉聲開口道:“你二奶奶呢?”

“哎呀,我忙得很嘞,才去前頭洗了衣裳,哪裏顧得瞧二奶奶去了哪裏。”

長夏将手裏的衣裳放下:“少爺尋二奶奶,我去瞧瞧。”

自打齊茂行身邊的十幾個丫鬟走的走、躲得躲,最終只剩下了長夏一個貼身服侍的之後,她的确是比從前忙碌了好幾倍不止,自然不可能與往日一樣,時時都有人留意着屋裏的動靜。

不過雖然工作量翻倍的增多,但拿的月例也是三倍的,因此長夏的工作積極性仍舊很高,放下衣裳之後,轉身去蘇磬音的梳妝臺附近轉了一圈,看了看了臺上的東西。

看罷之後,長夏就很有自信的判斷道:“梳子篦子都不在,頭油也少了一罐罐,昨天兒就聽石青說二奶奶要去洗頭,這時候肯定是去後頭了。”

齊茂行卻有些懷疑:“我才從溫湯回來,并沒有見着她。”

可雖是這麽說着,但是因為長夏格外肯定,加上這莊子并不算太大,也并沒有太多能去的地界兒。

齊茂行思量一陣兒後,一點沒有想到蘇磬音是在故意躲着他這個可能,推着輪椅轉身出門,便當真朝着後院的人溫湯而去。

才剛走到籬牆外,耳力驚人的便也确定了,蘇磬音的确是就在溫湯裏,除了她之外,月白石青兩個丫鬟也在,他走到院門時,石青正在勸着“前天才洗的頭,小姐今個兒莫洗了吧,我給小姐篦一篦,好好通透通透便拿綢布子包起來,只泡泡身子就是了。”

跟着是蘇磬音快活的笑聲:“好,那就明天再洗,不妨事。”

月白便道:“咱們明兒還來嗎?”

“自然來!還要過來多代一陣兒!”

蘇磬音只說的不假思索:“我才問了,那苗太醫說二少爺明日不用解毒,我要不過來,明天兩個人都在屋子對着,多尴尬啊。”

若是尋常人,遠遠的聽到了旁人在議論自個的名字,說不得便會故意等着,多聽幾句。

但是齊茂行卻又不太一樣,或許是因為自幼習武,他一向認為為人應當坦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這般在背後偷聽的行徑,實在是過于狹隘小氣。

且因着他這過于敏銳的耳力,他反而越發注意避嫌,因此這會兒聽了自個的名字,齊茂行頓了頓,不等裏頭說的更多,便立即開口,聲音清朗的叫起了門。

院內的聲音果然瞬間一頓,緊接着,伴着一道急促的腳步聲,丫鬟石青開了院門,對着他有些詫異的福了一禮:“二少爺。”

齊茂行沒有進去,只對着她很是有禮道:“我尋你家小姐有些話說,她此時可方便?”

聞言,石青轉身回去溫湯亭後問了幾句,再等一陣兒,便是一道腳步清淺,卻似乎有些遲疑似的腳步聲,伴着蘇磬音那娉婷的身影款款而來。

的确是沒什麽不方便的,蘇磬音這會兒衣衫俱全,或許是天氣一日日熱了起來的緣故,她今日穿了一件廣袖的白绫輕紗罩衫,只是一頭黑發都拆了下來,鴉羽一般,既黑且厚,全都順滑的垂在腰後。

在氤氲的溫湯水氣裏,烏發若雲,淑人似月,輕紗微微若居,恍惚間,竟是有了幾分仙氣缭繞的姿态。

這一幕落在門前的齊茂行眼裏,繞是他早已習武,疏于筆墨,一時間也是有些回不過神,心頭卻也忍不住的冒出了一句不知何時背過的詩句——

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

齊茂行如何且不提,只說原本就是心存遲疑的蘇磬音,這會兒走近了,看見齊茂行的怔愣,一時間便是越發有些發慌。

上輩子帶來的壞毛病,她這人,一旦緊張無措的時候,就總是忍不住想咬自個的指甲。

蘇磬音的手指這會兒就已經忍不住的放在了下颌,低眸叫了一聲:“二少爺?”

齊茂行在這一聲呼喚了回過神來。

殿下的皇莊布置的十分清雅,溫湯竹亭之外也栽了幾排隔擋的細竹,一旁還擺了石桌石凳。

借着推輪椅去石桌前的動作,齊茂行不易察覺的微微倒吸了一口氣,努力無視胸膛裏又劇烈撞動起來的動靜,平靜道:“也沒什麽旁的,這兩日,總是陰差陽錯,一直沒尋着你好好說話,這才過來這兒找你。”

說到這兒,齊茂行又想到了什麽,有些奇怪道:“你是何時過來的?我方才泡了溫湯回去,應當是一路,怎麽卻沒與你撞着?”

聽着這話,蘇磬音便不禁有些心虛的把目光往一邊兒移了開去。

自打三天前,聽了這明面夫君,實際室友,那說是表白不合适,但說不是表白,也仍舊是不太對勁的一番話後,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她,已經躲了齊茂行三四天!

她是故意避開齊茂行回來的方向時辰去前頭繞了一大圈過來的,當然不會撞着!

這個問題沒法回答,蘇磬音也只能幹笑兩聲:“許是不湊巧錯過了吧……”

說罷,不待對方質疑,蘇磬音便也立即轉了話頭,速戰速決道:“二少爺方才說有事找我,只不知道是什麽事?”

齊茂行擡起頭,說起正事,他的心情便也平息了許多:“當初說好要教你飛刀飛镖,總也沒能開始,習武這事,要想有所成,是要苦練不綴,日日都停不得的,你打算從何時開始?”

蘇磬音聞言一愣,眨着眼睛,一時讪讪無言:“唔,這個……”

齊茂行好脾氣的等了半晌,見她一直沒開口,便主動問道:“此刻還早,今日可有空?”

蘇磬音立即搖頭:“啊,不早了,你看,我要沐浴,等完了天也差不多黑了。”

女子沐浴起來事情多,的确是要慢一些,齊茂行聞言點點頭,便又道:“我明日不必解毒,那便明日開始?”

蘇磬音又拒絕道:“我明日要洗頭啊。”

“洗頭要用整整一日不成?”

一旦開了口,再往下說去,蘇磬音就理直氣壯起來:“嗯,洗頭是不用,可我總不能披頭散發的學武,洗完了得等着頭發幹啊,你瞧,這麽多頭發,等幹透了能綁起來,半天就也過去了!”

齊茂行擡眸看了一眼她身後濃密順長的黑發,面無表情:“這也算有理,那後日呢?”

蘇磬音一時啞然,頓了幾息功夫,方才猶猶豫豫的開口道:“啊,後日,後日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形,你是不是又該解毒了?這是正事,我肯定不能耽擱你……”

“我知道了。”

沒等她說完,齊茂行便忽的開了口,聲音冷靜且斷然:“你不是事忙,是在躲我。”

再是不會看人臉色,齊茂行這會兒也發現不對了,他的眉形微微皺起,面上也露出幾分低落來。

蘇磬音的心頭一慌,既無法解釋,又害怕齊茂行這個直男一下子想明白了,立時便将事情挑明,那她便連裝傻躲避的餘地也沒有了!

蘇磬音忍不住的咬了自個的指甲,卻也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瞪大眼睛,看在面前的齊茂行面色嚴肅,一雙黑眸仿佛能直刺人心,說的肯定無比:

“你受不得習武的苦,後悔答應學飛刀暗器了!”

作者有話要說:  齊茂行:滴滴滴,在嗎在嗎?

蘇磬音:哎呀在忙,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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