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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石青禀報白家小弟到來的消息, 蘇磬音自個倒還沒有如何,因為還沒有從齊茂行的這一番驚人言語裏回過神,聞言轉身之後,也還有些神思不屬的應了一聲, 壓根沒有往心裏去。
倒是對面的齊茂行卻是猛地一頓, 方才還泰山一般沉穩坦率的面色, 一瞬間便露出了一絲動容的裂縫來。
他緊緊的擰了眉頭,低下頭, 有些疑惑的又一次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這一次泛上來的, 是一股透着苦意的愠怒。
同為男人,那個白家小弟,對自個的明面夫人倒是存着什麽樣的心思,他當然再清楚不過。
而就在方才的一瞬間, 他的心下泛起的第一個念頭, 是想叫人将這姓白的立即趕出去, 再不許他與蘇磬音相見!
但心念是一回事,實際的所言所行,又是另一樁事。
在齊茂行心裏, 生而為人, 與牲畜最大的不同, 便是人有自知,人可自制。
早在他四五歲上,娘親對着他說着木姨娘狐媚、仗着兒子背地裏作妖,要他不要再整日的舞槍弄棒,與好好讀書才能讨父親歡心,他們娘倆才能有好日子過時。
他便已是滿心的不馴,立時便質疑起了這與他讀書好不好有何幹系?
如果不是父親縱容偏袒, 木姨娘哪裏能鬧出那許多事?真論起來,父親若是能潔身自好,從不納什麽姨娘通房,也不必有庶子,自然便是一片太平,也不必将姨娘猖狂的帽子都扣到他一心學武的緣故上!
娘前當時便只是搖頭苦笑,只說又是外頭窮的吃不上飯的泥腿子,凡是權貴家男子,哪裏有不納妾的道理?
只是齊茂行當時雖還年幼,卻已經十足的執拗性子,只靠着這麽一句空話壓根說服不了他,再争論幾句憑什麽不能?
娘親便只是連連搖頭笑起了他:“好好好,娘親倒是等着,只看你長大了,跟不跟娘親來要美貌的小丫頭!”
當時娘親身邊,還有親信的陪房一道耍笑他:“茂哥兒這是還小呢,等他懂事成人了,還不知道能憋幾日!”
說罷之後,屋裏就是一派快活的笑聲,娘親笑過之後,又不許人當着他渾說,斥過幾句,便又将話頭轉到了他的讀書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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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茂行當時年幼,雖沒有聽懂這話中的含義,但直到現在,他仍舊記着自己當時在這玩笑下,生出的不能言說的滿心郁郁。
他只氣的跑出院子,一口氣打了十幾遍的伏虎拳,将齊君行故意拿來炫耀的課業狠狠踹飛到了樹上,又得了一頓手板,這才算是只深深記在了心裏,在面上略微安穩了些。
時至今日,娘親早已不在,他從懵懂幼兒,長到了舞象之年,也早已懂事“成人,”明白了當時衆人的話中深意。
但他的看法,卻仍是始終如一,絲毫沒有因這十餘年的光陰便有絲毫改變。
什麽做不到,忍不得?
同為人生五欲,能為着仕途前程不眠不休,日夜苦讀、寒暑不休,能為着養身之道少食少飲、按下口腹之欲……
如何這一個“色”字便單單忍不得?
說什麽天生如此,規矩體面,全是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是為着一己私欲,橫豎痛不到自個身上,便故意瞧不見發妻兒女的難過委屈罷了。
人有自知,人可自制,只要是自個願意的堅持,只有想不想,沒有能不能。
齊茂行打四五歲起,便已将這事瞧得清清楚楚,從小到大,他也一直都沒有丢了一份骨氣與堅持。
便是這霸道異常又刁鑽至極的男女之情,他剛剛發覺的時候,不也生生的忍了下來?
若非昨日裏,蘇磬音的一番話将他點明,告訴他,不論合不合适、應不應當,他只管幹他自個想幹的事,與旁的無幹。
叫他回過了神,恐怕直到今日,他都還在默默忍耐着,繼續嘗試與蘇磬音離遠些,不見她、不和她說話,是不是就能像書中所說那樣輕易脫身呢!
沒錯,正是因着蘇磬音的一番話,他才忽的明白過來。
他的确是不知緣故的,就是對明面夫人生出了男女之情。
而明面夫人蘇磬音,則是即便他不想和離,也不願再與他頂着這個夫妻名號,往後還是要出府去,另有自個的打算。
君子一諾千金,這是早已說好的事,且還是他開出的頭,自然也沒有反悔的道理。
但是這又如何?
他對蘇磬音有情,是他的事。
蘇磬音對他無意,甚至有怨有氣,這是蘇磬音的事。
兩人各存各的心,互不幹擾、兩不相幹,這不就立時清楚明白,幹脆利落了不是?
在旁人眼裏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的萬千情絲,對于齊茂行這等軍中待慣的武人來說,卻就是這樣的快刀斬亂麻,既清楚又明了。
從未經歷過、因此也從未想到,這等事還需要對方有所回應的齊茂行,此刻順着這男女之情的本心,每日能與蘇磬音多待一陣子,能一直瞧着她,給她整整書房,收收畫筆。
蘇磬音高興起來,他瞧着舒心,便是被蘇磬音罵上幾句,他也覺着滿心痛快,丁點沒什麽不滿。
因為對現狀已經很是滿意,自然,也就再無什麽更進一步的想法。
在齊茂行看來,這般難道還不夠嗎?這男女之情,還想叫他再做什麽?還能纏着他一輩子不成?
——————
當然,既是各存各的心,按着原本的約定,他自然便也不該幹涉蘇磬音見誰、接觸誰。
雖然他自個私心裏,不大能看得起白家這小子的天真無用,更是打心眼裏認為這個姓白的,與蘇磬音是一千一萬個不相配!
但這個是她蘇磬音自個的事,卻又與他自個并不相幹。
因着這緣故,只在“将姓白的趕走,不許他們見面”這個念頭閃出的一瞬間,他便也立即回神,該有的清明與理智,立即蓋下了這莫名的情緒,只是默默低了頭,一言未發。
這皇莊上的主屋明亮寬敞,原本就是前頭待客的廳堂,與後頭休息的寝室都連在一處的,只是拿頂天立地的博古架與木屏風隔着。
石青得了吩咐,将白家小弟請進了屋內,與此刻齊茂行蘇磬音,便只隔着一方博古架。
聽到門口的動靜,蘇磬音回過神來,轉過身往前幾步,腳步頓了頓,又轉過來,看向身後的齊茂行。
齊茂行看出了她的意思,但他故意當作看不出,就是沒有挪動的意思。
蘇磬音等了一陣兒,不得已,只得主動開口道:“齊二爺…屋裏憋悶,您可想出去轉一圈?”
“不想。”
齊茂行回的毫不猶豫,說罷頓了頓,卻又對着她擡了頭,說得格外認真:“可是你想叫我避讓出去?若是你想,那我這就去院裏等着。”
他才不會為了那個白家小子主動躲出去,當然,若是蘇磬音開口,他看在她的面子上,讓出去也不算什麽。
可聽着這話,蘇磬音又是一時無言。
說的這麽直白,叫她怎麽好意思真的承認?
更別提,剛剛才聽對方這麽一番叫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話,她哪裏會再“讓”對方聽自個的話去幹什麽?
耳聽着外頭白小弟都已進屋叫起了“蘇姐姐,”蘇磬音嘆息一聲,只是搖了搖頭。
橫豎她與白小弟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因此便也只是開口道:“不必不必,你随意。”
說罷,她也不再耽擱,只近乎落跑一樣,又重新轉身,往廳堂裏疾步行了出去。
白小弟進門之後,已經很是迫不及待的,在廳中叫了好幾聲,只是礙于禮數,并沒有亂看亂轉,這會兒看着蘇磬音出來,便立即格外高興的迎了出來,一雙圓圓的眼睛都已笑彎成了月牙:“蘇姐姐!你怎的才出來?”
“誰知道你來的這麽匆忙……”
雖然心情還遠遠沒有從震驚裏恢複,但對着自小看大的白家小弟,蘇磬音還是露出了一個笑意來:“你先坐着,年輕人火氣大,我去叫月白給你端一碗解暑湯。”
白小弟順勢在大圈椅坐下,卻制止了蘇磬音忙碌的舉動:“我不熱,蘇姐姐你坐下,我這次來,是當真有事要與你說。”
說起這個,白小弟圓潤的面頰都緊繃起來,整個人,都露出了格外嚴肅的模樣。
蘇磬音在主位坐下,作出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果然,便聽的白小弟繼續道:“家裏在南邊有幾座養蠶的桑園,爹爹說了,叫我先過去管着試試。”
“蘇姐姐,我是來與你辭行的,再過幾日,我就要去南邊了。”
聽着這話,蘇磬音也果然有些詫異起來:“怎的這麽倉促?白夫人怎麽也舍得你去那麽遠?”
白小弟擡頭看向蘇磬音:“若不是這樣,阿娘今年就要給我定下親事了!”
白小弟是家裏的老來子,上有幾個最大的侄子侄女,都要比他大好幾歲,甚至不單是年紀大,不少也都比他更能幹許多,都開始插手了家中的生意。
身為家中最小的孩子,不必擔起家中的重擔,的确是可以略微任性些。
但十五歲,便不立業,也該準備成家,白夫人白老爺再是驕縱幼子,也總不會坐視他這麽長年累月的只是玩樂,打從開年起,白夫人就已在為他留意着合适的親事,這件事,蘇磬音前幾次就已經聽聞過了。
聞言,她也笑了起來:“你不願意成婚,就與白夫人好好說嘛,你打出生就在京城,又從未做過生意,只為着這個,就賭氣跑那麽遠,何苦來呢?”
可聽着這安慰,白小弟卻反而不太高興的模樣,秀氣的眉頭都緊緊擰了起來:“蘇姐姐,阿娘說的沒錯,我若不是不好好作出一番事來,在你眼裏,我永遠都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是不是?”
蘇磬音聞言一愣。
白小弟雙頰都氣鼓鼓的:“我告訴你蘇姐姐,莫看我叫你一聲姐姐,那是為着我們打小的情分!可不是當真便永遠是你弟弟了!”
說着說着,他的氣勢上來,大手一揮,聲音都高昂起來:“人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蘇姐姐你且等着,等齊将軍毒發死了,我定然已經在南邊掙下了一份自個的家業來,到了那時,我就接你到南邊去!你跟着我,想……”
只說到這,後頭的話便似是被什麽掐住了一般猛地一滞,視線也落在了她身後的方向,受到了什麽驚吓似的,眼珠子瞪的圓圓的,目光飄忽。
見他這幅模樣,蘇磬音便似有所覺,也順着他的視線順勢轉身——
果然,輪椅內,正是一身錦衣常服,面無表情的齊茂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197179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zjzq123 5瓶;muchang 4瓶;42197179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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