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1)
顧曦放下手臂,坐直了身子,緩緩吸着氣,顧左右而言他,“陛下,蕭家那邊可有來尋您說項?”
皇帝聞言冷哼一聲,“朕給他兒子賜婚那是給了他們天大的臉面,豈敢不知好歹?”
顧曦松了一口氣,笑了笑從善如流道,“陛下說得對,蕭家不犯渾是好事。”
元寶帶着宮人陸陸續續進來布菜,
皇帝拉着顧曦起身坐到了八仙桌上。
“上次朕來的匆忙,這一次朕吩咐宮中禦廚,做了江南的口味,你嘗嘗,可還喜歡?”
顧曦出身江南,對江南的菜系自是熟悉,掃了一眼滿滿一大桌子菜就知道皇帝是費了心的,一時勾起思鄉情緒,有些難以自持,“謝陛下恩典。”她緩緩福身。
皇帝笑容滿面,他現在也算慢慢摸到了顧曦的脾氣,知道怎麽做能叫她容易接受。
“行了,快坐下吃吧。”
元寶見今日二人氣氛很和諧,心想着莫不是顧曦開竅了,再一次朝她使眼色,示意她給皇帝布菜。
顧曦眼珠子轉溜一圈,又是裝傻,徑直坐到了皇帝對面。
她才不給皇帝布菜呢,萬一皇帝以為她示好,要她進宮怎麽辦?
元寶氣結,腮幫子鼓鼓的瞧着可是古怪。
皇帝将二人互動收在眼裏,倒是瞪了元寶一眼,“出去,別在這裏搗亂!”
“遵旨!”
元寶揮了揮手,宮人全部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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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曦暗瞧了皇帝一眼,見他面色平和并不見生氣,有些心虛,便嘟着嘴跟皇帝請罪,“陛下,臣女沒有伺候過人,笨手笨腳的…”
皇帝默默嘆了一口氣,還主動給她夾了一塊甜甜的東坡肉,“朕沒怪你,你多吃點,長點肉!”
顧曦聽了這話頓時臉色通紅,他這話什麽意思,嫌她瘦?她明明纖濃有度好嗎,連春梅都是誇她的,不對,她在想什麽,什麽亂七八糟的!
顧曦神色大囧,懊惱極了。
皇帝被她的樣子逗笑了,目光缱绻的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哪一寸沒摸過?是挺好的,不需要長肉。
于是又說道,“你別生氣,朕不是嫌你瘦,你挺好的,朕只是心疼你!”
顧曦聽了這話氣的翻白眼,一張俏臉繃的通紅,幹嘛說出來!
她皮笑肉不笑道,“多謝陛下關心,陛下還是自個兒多吃點!”
皇帝被她給嗆住了!
這丫頭,跟個小貓一樣,爪子鋒利地很。
一頓飯大體還是吃的很和諧,尤其是顧曦吃到熟悉的口味後,眼眶不知不覺紅了,當下對皇帝又添了幾分感激,自然也不敢再得罪他,最後還主動給皇帝夾了一筷子菜。
皇帝看着那一塊豆腐,心下五味成雜,心想着顧曦總算是給他一點甜頭了,雖然是一塊豆腐,得了,就吃豆腐!
“朕也不能白吃你的豆腐!”
皇帝吃完放下筷子,去掏自己的腰間。
顧曦聽了這話,總覺得怪怪的。
好像哪裏不對勁…
還沒想明白,就見皇帝掏出一塊玉令遞給她,
那是一塊由和田玉黃沁獨籽雕刻的小印,通體黃潤,上頭雕刻着一條蟠龍,底下刻着一個“禦”字。
“這是什麽?”
“這是朕的禦令,你拿着,萬一在宮外遇到什麽事,可以拿着這個進宮找朕。”
他不希望她有事時,因為那道宮牆攔住了她見他的腳步,顧曦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
萬一六王爺對她下手,她還可以找皇帝幫忙。
“謝陛下恩典!”
語氣倒是平淡的很。
皇帝郁悶得緊,這丫頭知不知道這快禦令意味着什麽,有多重要?
他當皇帝這麽多年,也不曾拿出來示過人,她輕飄飄就收下了。
算了,她不懂,不能跟她計較。
皇帝到底日理萬機,能偷閑出來兩個時辰,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他克制地起身,幽深的瞳仁閃爍着晦暗的光澤,沙啞道,“顧曦,朕得回宮了!”
顧曦倒是覺得理所當然,連忙跟着站了起來,福身行了一禮,“陛下也別太勞累,該歇息得歇着。”
皇帝得了她一句好話,心裏總算熨帖了。
“嗯,有事記得進宮來尋朕。”
沒事也可以來。
莫名其妙的居然希望她能出點事。
皇帝一顆心都給顧曦揉碎了。
顧曦完全沒明白皇帝的心思,很乖巧地行禮,
“臣女豈敢打攪陛下,陛下快些回去吧!”
皇帝:“……”滿臉郁碎。
她攪亂了一池春水,卻又不負責任。
這一回,皇帝帶着她同時下了樓,臨走時還不舍望了她幾眼,皇帝伸出手想去拉一拉她,最終還是克制住了。
院子門口微風夾着熱浪侵襲,皇帝站在門口外,午後的辣陽照射他身上,整個人光彩奪目。
顧曦立在門口,微風卷起她的衣角,她淺淺的笑着送皇帝。
“給朕好好的,不許受委屈,明白嗎?有朕給你撐腰,你不用顧及什麽,想做什麽便去做。”
顧曦聞言又紅了眼眶,畢竟自己處境确實不算好,如今能有改變,也是因為皇帝一句話。
“臣女知道了,陛下別擔心了…”
知道他是擔心她就好。
皇帝最終轉身頭也不回上了宮車。
顧曦目送他離開,自己也上了馬車,回了顧府。
路上她告訴春梅,皇帝給了她一枚禦令,春梅瞧見那金光閃閃的一個“禦”字,差點昏厥,“姑娘啊,陛下對您真的是…沒得說的!”
“您拿着這禦令入宮可以暢通無阻呀!”
春梅到底跟着顧芸混跡京城這麽多年,還是有些見識的。
她記得有一回聽大老爺說過,見禦令如見皇帝,那是要下跪的。
顧曦不在天子腳下,卻是知之甚少。
“好吧,那我收好…”
她把它系在內裏的袋子裏,以防丢了。
春梅默默看着顧曦的動作,總覺得她應該還是不太懂這禦令的涵義。
若是不小心叫大老爺瞧見了,怕是大老爺要立刻給顧曦下跪。
二姑娘不進宮嫁給陛下,真的是委屈了陛下。
當日傍晚,春梅收到陳二給她的一個錦盒,不消說肯定是給顧曦的。
春梅笑眯眯抱回來遞給顧曦,顧曦打開一瞧,裏頭全部是宮裏司珍局新制的絹花,五顏六色,款式繁多,都是市面上見不着的。
春梅神色大亮,
“姑娘,太好啦,這些可是買都買不着的呢!”
顧曦看着一盒子絹花陷入了沉思。
皇帝這是還惦記着她呢!
她該怎麽辦?
被他這麽徐徐圖之,遲早要被他诳入宮去。
顧曦目色怔怔落在那繁複妍麗的絹花上,腦海裏浮現那人的面龐,清俊無雙的眉眼,沉穩豁達的氣韻,不怒自威之餘,還有一番漪漪如竹的氣質。
是她平生所僅見。
對她也很溫和,處處為她着想。
這世間大概再也遇不見這麽好的男子了。
可是願意追随他入宮嗎?
顧曦在心底狠狠搖頭。
不願,一想到那深深宮牆,便有一股暗無天日的窒息感朝她湧來。
老天爺也是作弄她,若是普通世家子弟該多好,哪怕是一尋常書生也罷,至少她都能去争取,争取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他是皇帝,他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專一于一人。
罷了。
顧曦認清現狀,只得叫自己斬斷情絲。
下次不能再見他了!
見到皇帝之後再做出這個決定,對于顧曦來說是很艱難的,一來他是皇帝,拒絕他是冒着抗旨的風險,二來,顧曦不得不承認,皇帝這個人極好,顧曦也沒辦法做到心如止水。
她沒料到,僅僅是次日夜裏,她又收到了同樣的布條。
她趕在春梅進門之前,連忙将那布條給塞在袖中,不□□梅瞧見。
她心砰砰直跳,打定主意這次不再赴約。
翌日一整天,顧曦都是惶惶不可終日,膽子大也是大,可也是怕的,萬一一個不小心觸怒了皇帝,直接抄了顧家的可能性也有,可她還是賭一把,賭皇帝是聖君。
她上午還在院子裏繡花,到了下午就開始裝病,春梅還真以為她病了要去喊大夫,卻被顧曦攔住了。
“睡一覺出個汗就好了…”
春梅也就沒多想。
這邊皇帝午後便急着出宮來見顧曦,地點還是那個茶樓。
他淩晨起來腳不沾地也累了半日了,便借着在宮車裏的時間假寐休憩。
一想到待會兒要見到顧曦,唇角不自覺的往上揚了揚。
元寶也很歡喜,看樣子不多久便可抱得美人歸了。
哪知道主仆二人在雅間內等了兩刻鐘,還不見顧曦的影子。
皇帝臉上終于褪去了喜悅和期待,變得擔憂,
“是不是她出了什麽事?”
元寶也急得不行,哪有叫皇帝等的道理?
“老奴這就叫人去瞧瞧…”
他冷汗涔涔往下跑。
吩咐了一聲,便有內侍喬裝往顧府去了,內侍知道皇帝心急,來去如風,終于在顧府側邊的小巷子,找到了陳二,見到他便急急問道,“姑娘怎麽還沒出門?陛下在等着呢!”
陳二聞言頓時大驚,他根本不知道皇帝今天約了顧曦,而至今顧曦和春梅那邊一點動靜都沒,陳二抹了一把冷汗,連忙去側門找人去內院問。
那婆子得了陳二幾句好話,便去二房探問,尋了一圈也沒見着春梅,找小丫頭打聽了下,說是二小姐病了,于是就來回了話。
陳二轉背這話轉述給內侍。
內侍臉色就難看了。
論理,顧曦若是身體不舒服,鐵定會叫陳二遞話,他直覺告訴自己事情怕是沒這麽簡單。
回到茶樓,內侍如實禀報。
元寶也嗅出了不對勁。
皇帝傳召,只要顧曦有心,只要不是病的很重,怕是都會來。
這直接無聲無息沒個交代,絕對是放皇帝鴿子啊!
元寶再一次後背發涼,戰戰兢兢進了裏頭。
皇帝負手在窗邊,聽到腳步聲,扭頭過來一臉擔憂,“怎麽樣了?她人呢?”
元寶咽了下口水,支支吾吾的,也不敢去瞧皇帝的臉色,“姑娘病了……”
皇帝微微一愣,随後便默不作聲。
顧曦是病了,可春梅不是個傻的,還有陳二…也不敢叫他堂堂皇帝在這裏幹等。
只可能是顧曦不打算赴約,瞞着陳二和春梅了。
皇帝就這麽在外頭耗了一個時辰,随後面色鐵青,一言不發離開。
一路上,元寶大氣不敢出,恨不得皇帝當自己不存在,回城路上,皇帝除了要了一口水喝,再無半句話,閉着眼,眼角沉沉壓着。
元寶暗道哪怕是登基三年,也不曾見皇帝臉色像此刻這般陰沉。
敢放當今皇帝的鴿子,這顧曦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
回到禦書房,皇帝沉迷批改奏折,一句話都沒有。
元寶給所有小徒弟使眼色,叫大家小心伺候,整個乾坤宮被一股陰森給籠罩着。
直到夜裏黑龍衛進來,才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
“陛下,臣查到了六王爺的動靜,事關顧曦姑娘!”
皇帝坐在案後,眼眸募的一眯,“呈上來!”
黑龍衛首領親自将密報遞上,皇帝看了一眼,陰沉着臉,冷笑了一聲。
“好大的膽子!都敢對朕的朝臣下手!”
皇帝将密報往地上一擲,
元寶弓着身子向前将那密報給撿了起來,稍稍瞄了一眼立即就變了色。
又恭恭敬敬呈在案上,小心翼翼道,
“陛下,看來六王爺還沒放棄顧曦姑娘,您瞧着該怎麽辦?”
皇帝想起自己今日被顧曦爽約,一股怒火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難受的緊,“朕倒是想幫她,怕她還不樂意朕幫呢!”皇帝自嘲道。
元寶暗暗扶額,與黑龍衛首領相視一眼,他朝後者使了個眼色。
黑龍衛默默郁悶了一把,還是望着皇帝勸道,
“陛下,您就算不管顧曦姑娘,可六王爺此舉那是朝中大忌,您也不能坐視不管吧!”
“就是,就是,陛下天威可不許任何人冒犯!”元寶立馬附和。
皇帝斜睨了他們二人一眼,沒有吭聲,只是臉色已經不像先前那麽難看了。
他默然了一陣,轉念一想,這丫頭自己護得嚴實密封,她怕是不知道,所幸不如這樣….
皇帝朝黑龍衛招手,示意他上前,吩咐了幾句。
黑龍衛看了皇帝一眼,一言難盡的點了頭。
元寶在一旁聽了一嘴,頓時明白了,皇帝這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戲碼。
顧曦這邊在屋子裏悶了一整日,提心吊膽的,雖說她膽子大,有些驕縱,內心深處還是揣着幾分惶恐,直到夜裏顧文忠回來,也不見任何動靜,她總算踏實睡下。
次日她醒來的遲,卻是沒見到春梅。
只得喊春柳和秋菊進來伺候。
“春梅去哪了?”顧曦慵懶的伸個懶腰,穿着月白的中衣,勾勒出那婀娜的身姿,緩緩坐在了梳妝臺,春柳扶着她坐了下來,拿着牛角梳給她梳頭發,“奴婢不知道春梅姐姐去哪裏了,大約是尋她老子娘去了…”
顧曦也就沒放在心上。
此時此刻的春梅,并非是去了她娘那邊,而是被陳二托了人叫了出來。
“你說什麽?你說昨日陛下約了二小姐見面,二小姐拒絕了?”春梅驚訝的差點跳起來。
陳二也很是頭疼,低聲道,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或許二小姐是故意不叫你知道的…”
春梅兩眼一黑,只覺得頭頂都在冒青煙。
二姑娘還真是有恃無恐,膽大包天哪!
都敢放皇帝鴿子!
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春梅深吸着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得了陳侍衛,但凡那邊有什麽消息,今後您直接告訴我便得了,我自會哄着二小姐去的。”
陳二放下心來,昨日元寶就交代他,猜想春梅不知此事,要他主動聯絡春梅,果不其然,二小姐連春梅都防着。
春梅朝他福了福身,扭頭快步進了後院,正氣沖沖的回二房,腦子裏琢磨着該怎麽叫顧曦知道進退,別再惹皇帝生氣了,哪知道就看到一個丫頭面色驚慌地朝二房奔來。
“春梅姐姐,大事不好了!”那丫頭看到春梅,三步做兩步奔到春梅跟前。
春梅立在廊下,一只手俏俏地托在腰身,神色嚴肅問道,“怎麽了?”
丫頭跑得上去不接下氣,喘着氣道,“蘇家出事了,剛剛有人遞消息來,說是蘇老爺行賄被下了獄!”
春梅聞言頓時驚住,正要說話,裏頭聽到消息的顧曦,顧不上穿鞋,踩着白襪就沖了出來,“你說什麽?”
那丫頭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不一會,顧蘭也來了。
姐妹倆面色慘白如紙,惶惶不知何處。
顧蘭到底沒有跟親生父母相處,內心并不如顧曦那邊擔憂,眼見顧曦搖搖欲墜,扶着她進了裏屋。
“姐姐,你別着急,咱們去找大伯想辦法…實在不行,找蕭哥哥也行…”
顧蘭如今被皇帝賜婚,也有了底氣說話。
顧曦望着她抿着唇,神色慌亂沒吭聲。
緩了一會,最初的害怕渡過後,顧曦慢慢冷靜下來,她穿戴好衣裳先去找了顧芸,又跟顧芸一道去了大夫人那邊,想求大夫人跟顧文忠說幾句好話,叫顧文忠去幫忙打聽。
這一日顧曦就待在長房等候,中午也顧不上吃東西,午後,顧府小厮回來,說是已經把事情禀報了顧文忠,顧曦心裏好受些,只希望這位大伯能幫着說幾句話。
到了晚邊,顧文忠匆匆回來,
顧曦等在門口,看到他,含淚奔了過去,直接跪在了她跟前,“大伯,求您想想辦法…”
顧文忠急忙伸手将她拉了起來,
“曦曦你別急,聽大伯跟你說…”
顧曦淚如雨下,一雙眼腫的跟桃子似的,望着他抽泣道,“您…您說…”
“大伯今日已經問了刑部和大理寺,此事并不大,所以便在當地州府辦案,案子遞不到京城來,若是來了京城,大伯反而好幫你走動…”
顧曦聞言一顆心跌入冰窖。
“那…那怎麽辦?”
“這樣,曦曦,大伯修書一封,派人快馬加鞭送去金陵,尋一位故舊出面,先讓此事緩一緩,而你呢,明日一早進宮去跟太後求情,若是太後能幫你跟陛下提一句,陛下金口一開,天大的事都好說了……”
這一席話,仿佛是一盆冷水似的,将顧曦給潑醒了。
爹爹行事一貫穩妥,從不與人交惡,不可能招致這樣的禍事。
她忽的想起了上次六王爺陳峙對她的威脅。
莫不是想借此來壓迫她…
顧曦頓時又氣又急,咬牙切齒的,一張小臉繃的通紅。
陛下呢,陛下不是說有他在,不會叫六王爺對她下手嗎?
不是說金口玉言嗎….
想到這裏,顧曦自己都沒了底氣,誰叫她昨日不理會他的,他好歹是堂堂天子,肯定是生氣了。
是她牽連了蘇家。
顧曦失魂落魄回了二房,她窩在榻上尋思着該怎麽辦。
春梅心裏早就有數,一邊把其他人打發出去,一邊走過來勸着道,“姑娘,不是奴婢勸您,您什麽都不想,明日一早拿着陛下給您的禦令去求陛下便是,保管什麽事都沒有了…”
顧曦眼角噙着淚,目色呆滞望着前方,一動未動。
默了半晌,她語氣冰冷道,
“拿我自己去換蘇家安寧嗎?”
她覺得恥辱。
春梅被噎住,又軟聲細語勸道,
“姑娘,這是兩碼事,您想想啊,陛下是天子,天底下任何人有冤屈,陛下都得管,您去尋他,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您不見常日都有人跪在城門口說要告禦狀嗎?”
“人家也不見得就跟陛下有什麽關系呀,還不是有冤屈時照樣尋陛下。再說了,姑娘您不是總說蘇老爺和蘇夫人帶您如何如何的好,現在他們蒙冤,姑娘只需開個口,事情便迎刃而解,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見死不救”四個字,深深刺痛了顧曦。
那是養了她十五年的爹爹和娘親,在她心裏,比親生父母還要親,她怎麽能不管呢!
顧曦被春梅給繞暈了,呆呆愣愣望着她,
“真的是這樣嗎?”
“必須是的!姑娘,奴婢去給您收拾,明日一早就進宮去。”春梅支着身子麻溜去了梢間,暗暗捏了捏拳,
瞧她,不愧是京城第一丫鬟,回頭陛下肯定得誇她。
一直到深夜睡下,一旦顧曦有所遲疑,春梅總能想辦法圓過去,給她加油打氣,慫恿她入宮見皇帝。
到了次日上了陳二的馬車,顧曦整個人還是暈乎乎的。
直待抵達皇宮,走到那深深宮牆下的甬道時,一陣涼風刮了過來,顧曦打了個冷顫,她望着裏頭深不見底的紅色宮牆,心生退縮的沖動。
春梅上前将她往前一推,推入了宮牆下的陰影裏,“姑娘,面子能吃嗎,您在陛下面前,要什麽面子,只管進去,蘇家等着你去救呢,再晚就來不及了!”
是啊,面子能頂什麽用,救人要緊!
顧曦深吸一口氣,打定主意,大步入內。
當顧曦踏入皇宮時,大理寺官署區後槽房裏,值夜的大理寺少卿打着哈欠準備回去休息,恰恰遇到來當值的大理寺正卿,連忙迎了上去,“大人,下官猜想,顧文忠怕是得罪了陛下!”
“啊,有這等事?”大理寺卿很是奇怪,顧文忠平日長袖善舞,不像是個蠢得,怎麽可能得罪陛下。
“昨夜陛下身邊的元寶公公過來傳話,說是如果顧文忠來問蘇家的案子,就說案子權利在地方州府,朝廷這邊顧不上…下官還納悶呢,哪裏來的蘇家案子呀,可是陛下既然這麽吩咐,下官只得照做。”大理寺少卿也是一臉的懵逼。
大理寺卿聞言眉頭深深皺起,“如此看來,陛下怕是要動顧文忠了,說來顧家何事惹了陛下不快?”
二人邊交談着,漸行漸遠。
皇帝并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個小小的安排,竟然惹得朝臣私下大肆猜想。
顧曦拿着皇帝給的谕令,被小太監領來了禦書房。
元寶早得了消息,笑眯眯在禦書房後面的廊下等她,眼見她亦步亦趨沿着白玉石階緩緩上來,心裏笑開了花。
總算是把人引得進得宮來!
顧曦再次看到元寶,又是愧疚又是害躁,紅着臉立即行了禮,“給公公請安!”
“姑娘呀,可是有事來尋陛下?”元寶明知故問。
顧曦面色燒紅,先前放陛下鴿子,如今眼巴巴又來找他,還真是沒臉見人,“是,臣女有事想求見陛下…”
元寶笑眯眯朝裏頭指了指,
“陛下在禦書房忙,姑娘随老奴在後殿候着吧。”
顧曦腼腆的點了點頭,兩頰紅如朝霞,叫元寶瞧了暗暗生笑,虧得陛下狠心,将小姑娘吓壞了。
元寶安置好顧曦後,忙不疊去了前殿的禦書房。
此時此刻,顧文忠并工部老尚書等幾位大臣在裏頭商議修葺皇陵的事,歷代君主登基後,都開始動工修葺皇陵。
工部和欽天監已經商議了幾個方案,如今就等皇帝自己拿主意。
皇帝手裏拿着折子正在翻看,擡眸喝茶時,忽的發現元寶在門口朝他使眼色,“什麽事?”皇帝皺着眉問道。
元寶興沖沖小跑進來,彎腰在他耳邊低聲道,
“主子,她來了…”元寶說完這話,站直了身子,餘光瞥了一眼顧文忠。
皇帝聞言內心深處湧上一股淡淡的歡喜,唇角不自禁揚了揚,設了這麽一個局,總算把人給弄的主動送上門來。
他把折子一合,神色鄭重道,
“四位愛卿再議一議,朕有點事,稍後便來!”
元寶暗暗吃驚,原本還以為皇帝要忙完,再去見顧曦,沒想到竟是如此迫不及待。
朝臣們倒是沒有太當回事,立即投入緊張的商議中。
皇帝大步朝後殿走來。
元寶跟在後面,朝守在後殿門口的小宮女和小太監打手勢,示意所有人退開。
皇帝裙帶當風踏入後殿,掀開珠簾,便見一身着殷紅色長裙的女子立在畫下,她溫溫柔柔的,娴靜美麗,一雙水靈靈的水杏眼,就這麽堪堪望着他。
皇帝心神一動,一股不可思議的悸動流遍全身。
那殷紅的石榴裙收着腰,襯得她越發高挑妩媚。
皇帝目光在那婀娜的嬌軀上流連了半晌,
衣裳下那身子,他可是都摸過的,若是沒嘗到那滋味還好,既是嘗過,就沒法不惦記。
皇帝暗暗啧了一聲,驅除心頭那股子躁意,走了進來。
“你怎麽來了?有何事?”皇帝故作一副很忙的樣子,負手而立,立在她跟前。
這摸樣落在顧曦眼裏,便是不耐煩。
顧曦吓得不行,連忙跪在地上,俯首一拜,
“陛下,臣女知道自己沒臉進來求你,可是臣女爹爹确實不能那樣的人,當初爹爹當吳江總督的都尉,是憑着實力的,是總督大人親自請我爹爹去剿海盜,爹爹立了功才升任都尉,并非爹爹行賄,臣女死不足惜,卻不能牽連家人的清白。”
“陛下,臣女敢保證,此事一定是六王爺所為,陛下是萬民之主,還請陛下為蘇家作主,還臣女爹爹清白。”
顧曦伏地不起。
皇帝不動聲色的聽她說的,神情并沒什麽變化,他撩袍坐了下來,顧曦餘光注意着他的腳步,連忙跟着挪了方向,對着他跪下。
皇帝手指輕輕搭在小案上,淡淡開口,
“顧曦,你的爹爹乃隴右節度使,你說的是何人?朕怎麽聽不明白!”
顧曦一張臉頓時羞得通紅,她坐起身子,解釋道,“陛下,臣女是錯換的千金,在臣女心裏,一直把蘇家的爹爹當親爹爹的…”
“哦……”皇帝淡淡的應了一聲,拾起案上的茶杯淺淺啜了一口。
顧曦暗暗打量他的神色,見他面龐平靜的毫無波瀾,有些拿不準皇帝到底是怎麽個想法。
她長長的眉睫跟蝶翼一般閃着,鼓起勇氣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陛下,您可不可以派人去查清楚,無論如何,也不能随便給人定罪不是?”
皇帝捏着手中的青瓷杯,沒說話。
顧曦心裏咯噔了一下。
皇帝這番模樣,該不會是等着她自薦枕席吧?
即便她跟他連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她還是沒法随随便便把自己身子許人。
她之所以鼓起勇氣進宮,是打賭他不是那樣的人。
可如今…顧曦有些後悔了,正待說什麽時,只見皇帝凝着眉,淡淡瞥着她,“顧曦,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有什麽理由讓朕為你破這個例?你以什麽身份跟朕提這個要求?”
皇帝一臉“你不是不待見朕嗎?怎麽來尋朕?”的表情。
顧曦面色霎時慘白,眼眶的淚水漸漸蓄起,她強自忍着沒掉下來來。
是啊,她以什麽身份來要求他查案!
先前他與她說話,都極為溫和,這還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擺皇帝架子。
看來還真是得罪了他呢!
顧曦一邊羞愧難當,一邊又暗罵自己不該進宮來,她吸了吸鼻子,擠出一絲笑容再拜,“是臣女唐突了,臣女這就告退…”
于是也不等皇帝什麽反應,連忙退了出去。
皇帝眼睜睜瞅着她落荒而逃,頓時氣了個半死,“顧曦!”
顧曦人影退到珠簾後,沒理會皇帝的惱怒,提着裙子飛快地朝後門跑了出去。
皇帝伸出的手抓了空,氣的拂袖,不過是稍稍激了一下她,怎麽就跑了呢?若不是丢下一堆大臣過來,他現在一定要把她抓回來!
無奈之下,皇帝只能再回禦書房。
這一回,朝臣顯見發現,剛剛還和顏悅色的皇帝,此刻已經陰雲密布。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幾位大臣面面相觑。
元寶這邊見二人顧曦含淚跑了出去,連忙追了去。
“顧曦姑娘!”
他扭着胖胖的身軀,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顧曦跑到了太極殿後面的白玉廣場上,見元寶追了過來,心裏想起一事,便把那谕令給解了下來,遞給跟來的元寶,陽光下,她的眼角紅一陣白一陣。
“公公,麻煩您把這個交還給陛下,就說臣女謝謝陛下擡舉,臣女愧不敢當!”
顧曦匆匆把東西塞給元寶,轉身便走。
元寶急得不行,連忙勸道,
“顧姑娘,你且等等,是不是誤會了什麽,陛下對您…哎哎哎…”
眼見顧曦跑下臺階,再也看不到人影,元寶無可奈何。
這兩個祖宗,誰也不肯讓步!
原本元寶還想着,先替顧曦保留,回頭再哄着她收下,哪知道回到後殿,被皇帝撞了個正着,東西還沒來得及收好,就被皇帝瞧見了。
皇帝氣的額角發青,
“她給你的?”
元寶冷汗涔涔,被皇帝發現可不能再私下給顧曦,否則就是殺頭的大罪,他只得硬着頭皮把東西呈給皇帝,小心翼翼勸道,“陛下,您別氣,這禦令是您先前主動給姑娘的,說好叫她有事進宮來尋您,結果人家來了,您又把人給氣走了,人家心灰意冷,自然把這東西還回來。”
皇帝被這話給噎的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手裏捏着那谕令只覺得是一團火似的燙手。
他其實也很自責,不過是故意激她一下,哪知道她經受不住就跑了呢。
他也是堂堂天子,也是要面子的,顧曦只要遞給他一個臺階,他順勢就下了。
皇帝捏着谕令,回了禦書房。
這邊顧曦出了宮,其實也後悔了。
說幾句話哄哄皇帝,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面兒怎麽這麽薄呢?
她扭頭再看向那深深宮牆,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她已經告訴皇帝,事情是六王爺所為,皇帝就算不待見她,可也見不得六王爺插手朝政吧?
只要皇帝是明君,就一定不會坐視不管。
顧曦鑽入馬車,匆匆回府。
顧曦進宮的事到底還是被顧文忠知道了。
夜裏,他把顧曦叫過來詢問,顧曦支支吾吾的。
“太後怎麽說?”
“侄女沒有見太後……”顧曦擡不起頭來。
她不認為自己跟太後之間的關系好到,可以讓太後插手朝政。若是自己不知輕重,求了太後,怕是以後太後也會不待見她。
原本以為皇帝給了她谕令,又承諾不會讓六王爺害她,一碼歸一碼,會為她做主,可如今…
“太後不肯見你?”顧文忠意外道,不過細想來也覺得是情理當中,畢竟後宮不得幹政。
“侄女見的是陛下…”顧曦弱弱道。
“……”
顧文忠狠狠吃了一驚,“你…你膽子太大了吧,你居然去見陛下?”
顧文忠氣的站了起來,急的在花廳裏走來走去,胡子都氣直了,“你知不知道陛下是什麽人?你了不了解陛下?萬一觸動了陛下,滿門都要遭殃!”
顧曦深深望着他,若是叫他知道自己跟皇帝那檔子事,他不知道會是什麽表情。
可是,顧文忠走了幾步,忽的回過神來。
不對啊,皇帝那是別人想見就見的嗎?那也得皇帝願意見她呀!
顧文忠刷的一下閃到了顧曦跟前,“你認識陛下?”
顧曦吓得連忙站了起來,搖頭如撥浪鼓,“不…不認識…”她心虛地垂下眸。
顧文忠盯着她瞧,忽的意識到,面前這個侄女長得那個叫國色天香,莫不是上次在宮裏,皇帝見過顧曦,看上了她?
“陛下怎麽說?可有說幫蘇家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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