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前院,顧家大夫人恭敬地款待着宮裏來的嬷嬷。
一邊客氣道,
“我們家的丫頭是江南來的,對這京城規矩怕是還不太熟悉,還請您要多指點些。”
來接的是太後宮中的二等嬷嬷,眉眼含笑,跟太後年紀差不多,保養也極好,她不動聲色打量着大夫人,攏着袖道,“顧曦姑娘極懂規矩,夫人放心便是。”
大夫人面色微微一僵,她便吩咐侍女道,
“快去催催二姑娘…”
“無礙,姑娘家總要打扮些的…”
想起太後的心事,嬷嬷巴不得顧曦打扮的越漂亮越好。
大夫人面上應着,心裏暗暗羨慕,她瞅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顧芸,心情頓時十分複雜。
那一日進宮的若是她女兒,如今這恩寵是不是就算她的了?
顧芸心情倒是還算平靜,雖然多少有些嫉妒,細想顧曦的恩寵也是心驚膽戰換來的,也就釋然了。
一刻鐘後,顧曦和春梅款款而來。
那嬷嬷一路領着顧曦上車,
因着怕顧曦獨自待在宮裏不适應,這次太後恩準春梅一到入宮同住。
春梅依舊記得臨門前,大小姐對她投來的複雜神情。
因跟着顧曦提心吊膽的,春梅整日惶惶不已,都快忘了先前伺候大小姐十年的事了,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習慣了把顧曦當自己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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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嬷嬷倒是沒跟尋常那般教規矩,反而跟顧曦說起了太後的喜好和禁忌,還提起了皇帝喜歡吃什麽菜,有什麽習慣之類。
顧曦暗暗心驚。
一行人到了慈安宮,嬷嬷先把顧曦帶到側殿,将帶來的箱籠包袱放下,才吩咐道,“姑娘,太後娘娘在等您,随老奴來吧。”
顧曦看了一眼春梅,春梅立即将給太後的那個包袱給挑揀了出來,再将所有衣物疊的平整,捧着一應繡品,跟在顧曦之後入了主殿。
太後上了些年紀,也開始禮佛,主殿內到處飄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四角矗着高爐,爐中夏日陳列着冰塊,仙氣袅袅,讓人涼爽怡人。
顧曦許久不曾見太後,只見太後笑眯眯地歪在上首的圍屏矮塌上,這一次太後穿了常服,跟個尋常的伯母嬸嬸一般,看起來和藹可親。
“給太後娘娘請安!”
顧曦含笑跪在蒲團上,原本進宮心裏的芥蒂,在對上太後慈愛的眼神時,煙消雲散。
“曦曦,快起來,到哀家身邊來…”太後伸出手,看到顧曦那彎彎的笑眼,太後便覺得心窩裏都躺着蜜。
顧曦也不含糊,立即上前跪坐在太後身旁,春梅這時垂着眸,将一應繡品呈上,姿态禮儀無一處可挑。
太後看了一眼,先是訝異于這丫頭很懂規矩,沒有往常別的丫頭那般瑟瑟發抖,從容大方,就仿佛是宮裏出身似的。
太後很歡喜,将來若是讓顧曦進宮,有這丫頭待在她身邊服飾也挺好。
顧曦将繡品接了過來,一件一件遞給太後瞧。
“娘娘,這是臣女近段時間給您繡的,有抹額,還有腰封,香囊……這是一件背褡,入秋後您便可穿在裏頭……”
那精致的針線,繁複精美的花紋,既不顯得輕挑,又穩重驚豔。
“你們蘇南的繡工無可挑剔!曦曦,哀家太喜歡了…”太後歡喜不已,最後拿着那件背褡,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顧曦看到太後歡喜愛憐的摸樣,便想起自己第一日入京,将準備多時的繡品送給顧老太太時,顧老太太冷淡的表情。
相比之下,太後才像是普通人家的母親,溫暖慈愛。
正當顧曦心中生出孺慕之情時,一道明黃的身影撞入眼簾。
“母後……”
皇帝負手前來,面容含笑,稍稍施了一禮。
顧曦目光釘在他身上,有那麽一剎那的失神。
皇帝今日穿戴的格外…清俊,那明黃色的龍袍一看質地便是極品絲綢,那花紋也極為秀挺,腰間懸着龍牌,白玉而冠,整個人顯得神采飛揚。
皇帝進來并未叫人通報,太後看到他明顯吃了一驚,“皇帝,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沒到用晚膳的時候,平日這個時辰,皇帝正忙,不可能過來。
皇帝總不能告訴她,自己得了消息特地穿戴一番,神清氣爽地過來吧,好在他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恰有一事需要讨母後示下,就是那誠王府……”
皇帝說了一件宗室的事,太後随口便給了建議。
随後等目光落在顧曦身上時,太後神色大亮。
不就是想叫皇帝見一見這丫頭嘛!
擇日不如撞日呀!
“皇帝,那事回頭再說,來,哀家給你瞧個人物,她叫顧曦,便是哀家素日跟你提過的…來,曦曦,快給皇帝請安……”
顧曦一張臉紅到脖子根,險些擡不起頭來。
這還需要認識嗎?
顧曦差點羞得哭出來,可礙着對面那明黃身影不動如山,甚至他那清冽的視線仿佛壓在她頭頂,她立即朝皇帝跪下,“臣女顧曦給陛下請安,陛下萬萬歲…”
皇帝進來時,第一眼就瞧見了她,不過是在太後面前裝作不在意的,他坐在太後下首八風不動,稍稍擡手,語氣平和,“平身。”
太後看到自己兒子這反應,暗暗失望。
想當初老五和老六見到顧曦都失了魂,一個兩個都來讨要,偏偏皇帝對顧曦的美色無動于衷。
這等美色還不動心,去當和尚得了!
太後內心氣急,可面上卻是不顯,繼而努力道,
“皇帝,你仔細瞧瞧,曦曦可是有幾分肖似你皇姐,尤其是笑起來,跟你姐姐有了七八分像…你小時候跟你長姐關系最要好了…”太後拉着顧曦,示意她擡眸,好叫皇帝看清長相,試圖拉近二人的關系,皇帝目光就這麽落在顧曦身上,淡淡應着,
“哦,是嗎,兒子瞧着并不覺得像…”
太後被這話給直接氣死了。
一如既往不給面子。
皇帝倒并非是真的不給面子,而是他确實覺得顧曦不像,顧曦的美是無與倫比的。
他不喜歡任何人拿她跟皇長姐來相較,久而久之,大家都以為她是肖似皇長姐而得了寵。
他寵愛她,喜歡她,只因為她是顧曦。
顧曦偷偷瞧了皇帝一眼,內心深處反而是松了一口氣。
顧曦打小都是出挑的,旁人若是像了她三分容色,都是被誇的。
雖然在別人看來,都說她福大命好肖似長公主而被太後擡舉。
可誰樂意去當個替身,皇帝的話,她聽着歡喜。
太後被皇帝打擊的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
皇帝瞧見二人手中那些七七八八的繡品,問道,
“這是什麽?”
“哦!”太後目光落在懷裏的繡品上,頓時又來了勁,連忙把手裏的繡品遞了過去,“皇帝,你來看,這是曦曦的手藝,你仔細看看這花紋,竟是比宮裏的那些繡娘花樣還要多,款式還要時新,啧啧啧……”太後滿口稱贊。
“皇帝,平日裏那些晚輩也都孝敬一些,可都不過是打發哀家罷了,又有哪一個是像顧曦這般體貼的,你瞧瞧,這個是冬天用的抹額,這件是入秋可穿的背褡…哎呀,真跟哀家親女兒似的…”
皇帝接了幾件過來,畢竟是金尊玉貴養着的,眼光早就養刁了,仔細翻看顧曦這些手藝,也覺得确實無話可說。
可問題是,翻來翻去,也不見有男子之物,莫不是全都給的太後?
幫她鞍前馬後處理麻煩的是他,如今得了好處的是太後?
皇帝一道冰冷的視線射向顧曦,手裏捏着那幾個香囊沒放,“手藝好是好,不過做這麽多東西,很費神吧?”皇帝咬着後槽牙,一邊埋怨顧曦不惦記着他,一邊又覺得她太辛苦,這麽年輕,若是熬壞了眼睛可怎好?
太後也立即意識到了這一點,立馬抓住顧曦的手,十分心疼道,“曦曦,哀家知道你的孝心,以後不要再做這些了,哀家這些都夠用很久很久的,你看你上次給哀家的香囊,哀家現在還帶着,裏頭熏着香,帶着很舒适,你看你又給哀家做了這麽多香囊,幾年都用不完……”
說着說着,太後餘光瞥到皇帝把其他東西都還了回來,唯獨抓住個香囊不放,頓時止住話頭,伸手過去,将皇帝手中捏着的那個湖藍色的香囊給拽了回來,“皇帝,這個香囊的顏色是哀家最喜歡的,上頭這朵荷花用了銀線,繡出來的銀蓮銀光閃閃,哀家還是頭一回看到這種繡法,簡直無與倫比,這個搭配哀家一見傾心…”太後忙拽出來,收在簍子裏,皇帝:“……”
空空的手心頓時覺得發癢。
太後也不是個笨的,連忙把剩下幾個擺在皇帝跟前,“這些,你可以挑一個,怎麽樣,是見了曦曦手藝好,你也喜歡不是?”太後打趣的笑了笑。
皇帝一張俊臉憋得通紅,拂了拂袖,将手收回,讪讪笑了笑,“母後說笑了,兒臣不喜歡這些東西……”才怪!
一旁候在柱子邊的元寶,肚子都快笑岔氣了,若是再待下去,怕是要原地掩埋!
這皇帝可叫人樂呵呢!
一直垂首默默坐着,自打皇帝來了後,氣性消了大半的顧曦,這一回也罕見的勾了勾唇。
太後着人把東西收好,再望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心神一動,“皇帝,時辰尚早,曦曦剛入宮,對宮裏不熟悉,隔壁的荷花池裏長了一池好荷花,你帶着曦曦去瞧瞧…哀家有些乏了…”
太後朝身旁的大宮女眨眨眼,大宮女立即上前扶起了她,這是要撮合皇帝和顧曦啊。
皇帝掐着時間來這邊,可就是為了這茬?
可顧曦聞言後,便知太後心思,急忙道,
“太後娘娘,您若是乏了,臣女可以…”
正要想辦法拒絕的顧曦,忽的耳邊飄入幾個不清不楚的字,“江南水師都尉……”
顧曦心神一凜,剩下的話頓時卡在了嗓子眼。
得了,拿她爹爹的事來挾持了!
太後沒聽清皇帝說的話,看了皇帝一眼,見他依舊坐着,手裏拿了一個玉鏟在小案上輕輕敲着,看樣子在思考朝政,可見那個什麽都尉說的是朝事。
她自然也看出顧曦想推辭的意思,狠狠使了個眼色,還暗暗朝皇帝努努嘴,暗示顧曦抓住機會讨好皇帝。
随後扶着宮女的手臂,忙不疊跑了,哪裏像個乏了累了的。
顧曦只得收回視線,看向皇帝。
皇帝等太後走後,才緩緩起身,呼吸沉沉壓着,視線也不偏不倚釘在了顧曦臉上,一改剛剛的雲淡風輕,“跟朕來!”
顯然壓着火呢。
顧曦頓了頓,忙不疊小步跟上。
二人一道出了慈安宮,身後只元寶跟着,幾個小太監遠遠辍在後頭。
顧曦四處尋了一眼,怎麽不見春梅,
再一看,才見春梅抱着個什麽東西,從側殿急急忙忙跑了出來。
顧曦松了一口氣,
前頭的皇帝一個人走了個寂寞,扭頭瞧了一眼顧曦,“怎麽還不跟上?”
顧曦見春梅跟了上來,立即再上前走去,
所謂的荷花池便在慈安宮附近。
幾曲環廊建在水面之上,恰恰将一個拗口給圍了進來。
這裏面一小片水域便栽植了一片睡蓮。
池邊有一臨水的白玉寬臺,正好可以賞荷。
太後選的位置可謂是別出心裁。
既私密,又有景觀,可見是早想好的。
尤其是水閣裏熱水都是備好的,就更說明太後是有備而來。
皇帝大步繞過水閣到了裏面的白玉寬臺上,那裏早垂了一釣,皇帝自然而然坐過來,一手握住那釣魚竿,一手指了指旁邊一個小錦杌,頭也不回吩咐顧曦,“坐!”
顧曦倒是沒急坐,而是從春梅手中接過那個包裹着衣裳的錦囊,緩緩走到皇帝跟前,跪在他側邊,呈上給他,顧曦擡着明潤的眼眸,溫雅道,
“陛下,這是臣女給您做的背褡,跟太後那件用料相似,只是給您繡的是蟒龍金線紋,您瞧瞧,可還喜歡?”
皇帝聽了這話,心裏猝不及防跳了幾下,原先那點芥蒂頓時煙消雲散,再看那棕黃色的錦囊布袋,連忙接了過來,将裏頭那件背褡拿了出來。
這件背褡不如太後那件花紋繁複,用的是明黃色的雲錦水雲沙面料,上頭用的是銀線壓得水龍紋,緞面十分舒适,摸起來特別柔軟,裏頭也不知道塞了什麽,松軟軟的,這是宮裏都沒有的作法。
皇帝一顆心哪,霎時柔的跟什麽似的,總感覺自己這件比太後那件還要好。
“比母後那件好多了!”他情不自禁開口,
水閣長廊下躲在暗處觀察的元寶,啧啧稱奇,
天下奇珍異寶盡在皇帝私庫當中,也不見皇帝多瞅一眼,如今對着顧曦親手縫的一件小衣卻愛不釋手,可見喜歡到心坎上了。
顧曦見他歡喜,自然高興,也不去戳破他的話。
都是一樣的料子,不過花紋顏色不一樣罷了。
皇帝收好放入布囊裏,忽的見這布囊也極好,問道,“這也是給朕的?”
顧曦頓時哭笑不得,不過是随手拿的而已,
算了,不跟這傻皇帝計較。
“是…”她有些心虛。
皇帝頓時更開心了。
元寶飛快跑來,接住皇帝的布囊,
皇帝忽的揚聲,
“春梅!”
候在廊下的春梅聞言,步子猛地一頓。
陛下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她忙不疊小碎步跑來,恭敬跪在地上,
“請陛下吩咐。”
皇帝側着臉沉聲道,
“以後再不許你主子勞累,決不能夜裏繡花,傷眼睛,明白了嗎?”
春梅大喜,
“奴婢遵旨!”
皇帝再看向元寶,“前幾日夜華國進貢了兩盒東珠,你去拿來給顧曦!”
元寶笑眯眯應道,“老奴遵旨…”
顧曦聞言大驚,忙叫住轉身的元寶,“等等!”
再看向皇帝,央求道,“陛下,臣女不需要!”
皇帝聞言皺了眉,
“姑娘家哪個鑲嵌首飾不用東珠,你怎麽會不需要?朕瞧過,顆顆極好,你肯定喜歡!”
顧曦哭笑不得,
“不是,陛下,臣女…”
顧曦還要說什麽,元寶喝了一句,
“大膽,陛下所賜,便是聖旨,怎可抗旨?”
顧曦将剩下的話噎在嗓子眼,生生忍住。
皇帝瞥了一眼元寶,頭一回不覺得他多嘴。
元寶立即退下去吩咐人取東珠。
這邊皇帝親自拉着顧曦坐在自己旁邊,
“顧曦,你不是說要給朕烤魚吃麽?朕垂釣,釣了多少只魚,你今晚就給朕全部烤了如何?”皇帝躍躍欲試,滿臉期待望着她。
顧曦牙疼得很,對上皇帝清湛的眉眼,及眼底溢出的溫柔,作死的膽子又大了起來,“陛下…在這禁宮烤魚…是不是不太好…臣女先前承諾的是在宮外烤魚…”
皇帝這一回倒是沒生氣,扭頭望着她笑了笑,
“你這是約朕在宮外赴約嗎?”
顧曦頓時噎住。
那還不如今晚呢。
反正人已經來了,這裏是他的地盤,逃的脫麽?
“行吧,臣女遵旨…”顧曦舌尖抵着下颌,神色複雜望着水面。
小魚兒,小魚兒,可千萬別上鈎啊!
緊接着,一只一只…又一只…
眼見旁邊的簍子快要滿了。
這是要烤一夜的功夫啊!
顧曦任命的閉上眼。
先前懷疑是太後安置的這裏,現在她倒是懷疑是皇帝搞的鬼!
怎麽偏偏就有魚竿呢。
還有,這一片水域不是瞧着極清澈嘛,怎麽這麽多魚?
潛水在白玉寬臺之下的堂堂黑龍衛首領,一只又一只麻溜的給皇帝的鈎給挂上。
皇帝還能給他這個大內第一高手派點靠譜的活兒?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要上夾子,江湖慣例,更新推遲到晚上九點半更新,往後依舊早上六點,謝謝啦,求寶寶們支持哈,讓我越有動力寫嘛,後面的劇情更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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