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過來給朕研磨!”

皇帝溫和喚了她一聲,繼續提筆寫字。

顧曦悄悄看了他一眼,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天青色壓銀龍紋的蘇繡圓領袍子,領口壓了深藍色,十分素淨,身形高大挺拔,微微彎曲,一手負後提着大羊毫寫字。

眉眼一如既往清俊冷持,唯有唇角偶爾彎一彎,似乎對自己寫的字還算滿意。

摸樣兒是沒得說的。

旁人總說他冷淡,可她卻不怕他,或許是他對自己十分寬容的緣故。

顧曦跨入門檻,來到他桌案旁邊,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輕輕給他研磨來。

她的速度很慢,有些趕不上皇帝點墨的速度,皇帝擡眼看她,見她神色有些怔忪,不由問道,“怎麽,中午沒吃好,沒力氣?”

顧曦出神了一會兒,心裏準備了很多話,眼下真正看到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還好…”說完垂下眼睫,手上的力道大了些,速度也快了些。

“陛下今日怎麽來了?”她随口問道。

皇帝繼續俯身練字,也不經意回着,

“朕怎麽來了,你不知道?”

顧曦聞言手中墨石一頓,面色微微發紅,

她知道自己對不住皇帝的深情,可她要的,他也給不起。

兩個人就這麽蹉跎着對方,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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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曦聲音淺淺,眸光似水輕輕閃爍着,

“陛下是來看未來皇後是何人吧?”

這話聽着竟是有些許酸氣。

皇帝一首詩寫完,将筆放在白玉洗筆架上,雙手負後望着她,“朕怎麽會準許旁人随意定皇後人選,曦曦,你來,你寫字給朕瞧瞧!”

皇帝擺手示意她過來。

顧曦瞄了一眼他那字跡,寫的是顏真卿的顏體,十分大氣雄渾,可仔細瞧來,又有着自己的風骨,似乎要更挺拔一些,收筆也更有氣勢,沒有顏體一些字的臃腫,反而顯得瘦勁一些。

“臣女寫的不好,就不獻醜了!”

皇帝見她嘟起小嘴,似乎提不起勁頭,哄着道,

“試一試,若是寫得好,朕賞你。”

顧曦籲了一口氣,雖說是在商戶家養大,可蘇家對他們兄妹的管教卻是一點都不差。

打小給他們請了先生,兄妹倆一起習字,而且哥哥向來打定主意走科舉入仕,故而顧曦陪着他讀書的時候也多。

只是顧曦認為,這些在皇帝眼裏是不夠看的。

不過也無所謂了。

顧曦放下墨石,皇帝含笑讓開位置,顧曦走到他跟前,皇帝就站在她身後沒走。

這樣的姿勢怪不好意思的。

顧曦動了動嘴唇看了他唇角一眼,不敢對上他的視線,最終還是沒說什麽,挑了一支小狼毫。

“寫小楷?”皇帝有些意外。

親自幫她把宣紙鋪好,鎮紙給鎮上。

顧曦點了點頭,握起筆,心裏其實是有些緊張的。

長姐說過,喜歡一個人,就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她雖一個勁告訴自己,馬上要說明白了,管他如何看自己,可心裏卻依舊怦怦直跳。

她還是想叫他知道,自己不是那般什麽都不懂。

她先在一旁廢紙上提筆寫了幾個字,随後才在皇帝鋪開的宣紙上寫。

可見慎重。

皇帝站在她身後,默默勾了勾唇。

顧曦前面寫的很緊張,到後來漸入佳境,速度也快了起來。

寫的是靈飛經。

哥哥告訴過她,想要小楷寫得好,首要練靈飛經。

她一次路過一個書鋪,見挂在牆上一幅畫上的小楷寫的極為飄逸,她一時被吸引,當場買回去就開始對着練習。

後來是哥哥見了,給她糾正習書法的要領,給她推薦靈飛經。

她才把那靈飛經練到現在。

顧曦雖不是心眼很大的人,可貴在細心和堅持,瞧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繡藝便可知,那不是一日之功。

她并非是那等詩書琴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可逮着她喜歡的,她就會花費更多的時間去鑽研。

當初學雙面繡也是,後來習小楷更是。

她從不輕易放棄,所學不多,可一旦學了,就要出成果。

只要顧曦拿得出手的,必定是精湛的。

眼下的靈飛經也是如此。

顧曦越寫越入神,皇帝卻瞧她瞧呆了。

這丫頭身上那股韌勁是他不曾見過的。

而且一看她那專注的神情便知,這丫頭是個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的。

比起那些整日傷春悲秋的京城世家女,顧曦身上多了幾分空靈和沉靜。

她總是給他驚喜。

顧曦一氣呵成寫完,看了一眼,自己都很滿意。

“陛下,我寫的怎麽樣?”

她眸眼亮晶晶的扭頭,卻發現皇帝怔怔望着自己,顯然已經出了神。

顧曦羞得滿臉發燙,連忙回轉過去,捏着那支小狼毫不動。

皇帝回過神來,細細看了一眼那靈飛經,眉眼舒展開來,“很好,你能寫成這樣十分不錯。”

“這格局,這框架,還有靈氣都學到了,只是唯獨一點還要注意…”

皇帝邊說邊将她整個人擁在懷中,握住了她的手,在旁邊一張空白的宣紙上開始演練,灼熱的氣息撲灑在她脖頸,顧曦繃緊了神經,吸着氣,額頭都滲出細汗。

“你字跡過于娟秀,少了幾分挺拔的勁兒,你瞧,提筆要這麽提,往下的時候要幹脆利落,顫顫巍巍寫出來的字,圓潤好看,可大抵還是少了些風骨…”

顧曦聽着耳根發燙,不過卻十分認可。

哥哥先前說她字跡娟秀,還說姑娘家字跡娟秀應該的,但是皇帝顯然眼界更高,要求更高。

但是顧曦很贊同,今後可以學着點。

“謝陛下,我記住了……”

顧曦的聲音軟糯,帶着幾分低沉和失落。

她的眉眼也近在咫尺。

皇帝側着臉望她,

長長的鴉羽輕輕掩着,貝齒咬着下唇,眼角似有淚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瑩潤濕漉,時不時眨一眨,怪撓人心扉的。

皇帝的手下意識的收緊,将她整個人箍在懷裏,俯身而下,試圖去親吻那飽滿的菱唇。

顧曦心下猛地一跳,下意識往側邊邁了一步,掙開了皇帝的環抱。

皇帝身子一僵,唇角的笑容落下,跟着直起身子,臉色已不複先前那般溫和。

顧曦身子在輕微發抖,一股強烈的緊張和害怕籠罩着她,有那麽一瞬,她想放棄掙紮,任由他将自己收入宮,就這麽過一輩子好了。

些許是骨子裏的傲氣,逼得她邁開步子,顫顫巍巍跪在了皇帝的跟前。

皇帝目視前方,視線落在對面牆壁上那副悟道松上,餘光注意到她纖纖發抖的嬌軀,舌尖在唇齒打轉,想問卻不敢問出口,怕是自己不想聽的答案。

沉默在二人之間流轉。

氣氛一度壓抑的毫無聲息,

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一顆顆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

緊接着風卷暴雨,從院子上空澆了下來。

雨勢越來越大,漸漸掩蓋了堂屋內沉悶的氣氛。

皇帝默然看了她半晌,終于啞聲開口,

“真的已經想好了?”

冷風夾着濕氣撲打而來,顧曦打了個寒顫,卻是鼓起勇氣點頭,“臣女想好了,陛下…臣女無福享受您的寵愛,臣女思來想去,不喜深宮寂寞也好,不喜與旁人争風吃醋也好,抑或是不想當妾……可最終無外乎是臣女更愛自己,更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為了陛下選擇入宮,大抵是臣女不夠愛陛下,沒辦法放棄內心的堅持。”

顧曦說出來這一切後,承認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情感後,整個人顯得越發平靜。

她目光怔怔落在面前的青石地磚上,聲線又柔又輕,卻格外清晰,“抗旨之罪,臣女一人承擔,還望陛下仁慈,莫要牽連家人,臣女感恩陛下。”顧曦伏地不起。

皇帝視線變得越來越冰冷。

他聽明白了。

顧曦說不夠愛他,所以沒辦法為了他放棄自由。

原本他該怒,可仔仔細細嚼着她的話,坦坦蕩蕩,毫無遮掩,竟是讓他氣不來。

其實,她不夠愛,他亦如此。

之所以跟她糾纏,想哄着她入宮。

也是因為,她那句“臣女只做妻,不為妾”,他還在猶豫。

顧曦适合當皇後嗎?

不适合。

絕對不是大臣想要的皇後。

她的性格跟皇後的要求不搭邊。

顧曦是一朵合該寵着的嬌花,那些爾虞我詐不是她擅長的。

他原本想着先讓顧曦入宮,兩個人恩恩愛愛的,至于立後的事情往後再說。

他不會急着娶一個合乎皇後标準的女人進宮,他會給顧曦機會。

他也不夠愛,不夠為了她放棄那些約定俗成的規矩。

那麽,顧曦有什麽錯呢。

一股心痛湧上眉心,皇帝蹙了蹙眉。

他從來不是該斷不斷,反受其亂的人。

或許,他與顧曦無緣。

逼着自己承認這一點,皇帝竟是覺得心口疼得厲害。

“顧曦…朕未下過旨,何來抗旨一說?”

顧曦聞言不可置信擡眸,盯着他,他眸色深沉,漆黑的如無底洞似的,叫她望不見底。

她确實是堵他不會真把她怎麽樣,可親耳聽到這話,顧曦還是很震動的。

“陛下…臣女跟您保證,絕不嫁人,不會給陛下添堵……”顧曦伏在地上,拼命地保證着,可那些話說出口時,竟是跟刀割一般疼。

真的很疼。

不夠愛是事實,愛也是事實。

顧曦的淚水跟掉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往下砸,她卻飛快的拂去,不叫皇帝發現她的悲傷。

皇帝早收于眼底,心情越發複雜。

她應該也是難受的。

“不,你錯了,今後你我各自嫁娶,互不幹擾,那件事情就當沒發生……”

皇帝說完背過身去,再也沒看她。

先前說“當做沒發生”是故意哄她,如今是真的了。

皇帝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

顧曦含着淚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完全不敢相信。

各自嫁娶,互不幹擾….

本應該高興的,卻不知為何高興不起來。

顧曦重重給他磕了頭,起身悄然而退。

雨聲蓋住了她的腳步聲。

等到皇帝僵了身子,忍不住回眸想看了一眼那如花似玉的人兒時,庭院空空,只餘風雨飄搖。

那一株并蒂蓮藏在那扇碩大的荷葉之下,雨勢急奏,噼裏啪啦将那荷葉壓得沉沉的。

那并蹄蓮似乎承受不住這等壓迫,一抖再抖,連那最外的一層花衣也零落不堪。

一層又一層的花瓣被剝落,只剩下花心嬌嬌怯怯的。

沒了他護着,她又該如何抵擋那些風雨。

“高雲!”

皇帝喚了一聲,黑龍衛首領不知從何處飄落了下來。

高雲不忍心看皇帝失落的表情,垂着眸立在門口,“陛下有何吩咐?”

“飛鴿傳書去隴右,叫顧文佑安頓布防,交接給中郎将霍山。”

高雲聞言微微一愣。

顧曦不跟皇帝了,皇帝還是忍不住對顧文佑下手?

似乎察覺到高雲驚訝的神色,皇帝瞪了他一眼,

“朕是要調顧文佑回京,擢升為兵部尚書。”

這下高雲就更吃驚了,論理這等朝廷大事,他一個侍衛不該過問,可他還是太好奇了,畢竟顧曦不肯入宮,皇帝不治罪就罷了,為何反而擢升她的父親。

皇帝眯了眯眼,語氣低沉,

“那一夜,終究是朕對不住她,朕與她一別兩寬,卻也不願看到她受委屈,她毫無城府,沒了朕的護佑,怕是遲早落入他人手中,顧文佑在邊關十年,也該回來了,有他這個爹爹在,不會再有人敢欺負她。”

皇帝說完這些話,心中澀澀生疼。

也沒有想象中那麽不愛嘛,只是她不願,他強求又有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不破不立,寶寶們別慌,短暫分手,會有契機複合。本文男二很快出現,嘿嘿,給陛下制造點危機感。

另外,想看一紙诏書送到顧家,直接把人擡進去宮鬥的,晉江應該很多,本書不是這個套路,見諒了。

最後拜托一句,別考究別考究,看小說圖個偷閑,就當作者是個瑪麗蘇親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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