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事實證明勞動人民永遠都鬥不過資本家,遲小撈上班第一天幾乎被剝削掉了一層皮。
尹少陽讓人事部的把他安排在總務部,早上九點正式上班,打卡後屁股就沒和尹氏的板凳見過面。
總務部的瑣事很多,像他這種基層的員工能做的就是跑跑腿、換燈泡、貼牆報、複印等等這些事兒,遲小撈很慶幸自己能像陀螺一樣停不下來,他真不習慣面對新同事們好奇的目光。
大公司的員工比較有素質,就算是驚訝于他的這張臉,也不會像夜總會的同事那樣拿在嘴裏開玩笑,頂多就是走到哪哪裏就是一片屏息,然後才是背後嗡嗡的議論。
遲小撈可能是習慣了夜總會裏的鐵齒銅牙,在這裏反而覺得不自在。
員工福利還不錯,有專門的健身室和獨立浴室,因為上班時間是朝九晚五,大多數人是卡着點上下班,所以健身房鮮少有人問之,這就便宜了遲小撈同志。
中午午休時間,他一般都是在茶水間花幾分鐘吃完帶的飯,然後去健身房打開音響對着一面落地鏡練舞。
左耳剛受傷那幾天完全是蒙的,後來恢複了一點,就是嚴重弱聽,習慣了生活上倒是沒有什麽大礙,但是想繼續跳舞就很困難了。
遲小撈不想放棄跳舞的技能,說是“技能”可能有點過于籠統,準确來說應該是他僅有的價值,讓他能找到自信的價值。
即使在舞臺上俘獲的掌聲可能并不完全屬于他,但那些喝彩和音樂确實讓他振奮,每個人的生活裏不如意十之□□,只要鼓起勇氣,提起一腳踹它個“□□”,剩下的應該就是“如意”了吧!
一連練了快半個月,已經能夠找準音樂裏的節拍,一首曲子記得爛熟于心,每一個高亢的鼓點和低徊的轉折處,他都能準确無誤的跟上舞步,對于弱聽的人來說,目前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這一天吃完飯剛打開音響,門就被推開了,遲小撈霍然轉身,臉上表情有些驚慌,雖然這裏是給員工用的,但是見天的霸占健身房,難免會有人不樂意,何況還是部長親自過來。
“關掉音響!”
遲小撈忙照做,音響關了,健身房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十九樓董事長辦公室的排氣窗需要更換,你去倉庫領一個同型號的,上去給幫忙換掉,動作快點!”
部長吩咐完就走了,他還在納悶,怎麽換個排氣窗還點名要這新來的員工去,不會是這小子不小心踩過他的尾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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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小撈從維修部電梯上到十九樓,敲開辦公室的門,是廖洪波給他開的門,裏面正在吃中飯。
本以為尹氏集團的老總每餐飯都是紅酒配牛排這樣的最低标準,沒想到居然吃的員工餐。
休息區的大茶幾上擺了三份餐盤,尹少陽正呼呼啦啦往嘴裏送白米飯,見他進來了,揚揚下巴。
遲小撈不懂是什麽意思,撓撓頭皮站在原地。
“沒見三份飯麽,坐下來一起吃!”
遲小撈有些受寵若驚,嗫嚅道:“我吃了……”
“廢什麽話呢,還拿喬了?”尹少陽臉一虎,不耐煩的囔:“坐下來吃!”
遲小撈沒辦法,只得在一邊遠遠坐了下來,拉過那份沒動的中餐,往嘴裏送飯,沒想到十塊錢标準的員工餐分量和味道都還不錯,真不該為了省餐費自己帶飯。
土豆炖牛腩很爛,炝生菜很爽口,白灼芥藍清淡不油膩,遲小撈發誓這是近幾年來吃的最用心的一餐中飯。
三人埋頭吃飯,尹少陽三兩下解決掉了中餐,打了個飽嗝然後點了支煙,往沙發裏一靠。
他這人就這樣,人前不得已披着光鮮的外皮混跡上流社會,小口啜酒吃西餐必須得剩一半,把自己憋得像只忍者神龜,真他媽不是人過的日子,像這樣大頭頂小頭呼呼啦啦的扒飯,才做回實實在在的大老爺們。
小麻子吃飯時滿嘴冒油,左手護着餐盤,整張臉恨不得埋進盤子裏,就像是只護食的小狗,看他吃飯就覺得胃口大開。
遲小撈比廖洪波還吃的快些,放下筷子時,尹少陽又推過來一晚例湯,冬瓜排骨湯,清亮的湯面上,還浮着幾片綠油油的蔥花。
尹少陽的表情明白寫着:禦賜的,剩了就是欺君!
其實遲小撈這種橡皮胃對于吃的東西根本就沒有抵抗力,不用尹少陽耍橫,他也會一滴不剩的把湯給喝完。
吃完飯後,遲小撈自覺的起身收拾餐具,廖洪波攔住了他,“我來吧,你去換排氣窗。”
從門口搬進梯子打開架好,因為業務不熟,換窗口時動靜有點大,幾次他都戰戰兢兢的往下瞄,尹總埋着頭在批文件,頭都沒擡一個,遲小撈放下了心,一個小時後,窗口終于換好了。
扛着梯子拿着換下的排氣窗,含含糊糊的打了聲招呼:“董事長,窗子換完了,沒什麽事我就去工作了。”
尹少陽“嗯”了一聲,想不過擡頭看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本來批文件時的那一點勉強能看的精英範兒立即笑得噼裏啪啦蕩然無存。
遲小撈怔愣的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本來就不清白的臉,被排氣窗的落灰覆了一層,加上剛才用手抹了幾下,這會子就像是一個幹了墨的調色盤,只剩兩只亮亮的眼珠子還算看得出來是個人形。
尹少陽已經轉出了辦公桌,抖開一張濕巾邊笑邊幫他擦,“你這張臉可不能再摧殘了,哈哈哈……腹肌都笑出來了……”
遲小撈愠怒的搶過濕紙巾,狠狠的在臉上劃拉了幾下,轉身出了門。
扛着梯子進了電梯,才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其實早就習慣了別人嘲笑的他的臉,真想不明白為什麽每次都能被尹少陽那張碎嘴說的無地自容,可能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心裏的那一點可望而不可及,每一次嘲笑就像是一道響亮的耳光,提醒他什麽叫做自知之明。
電梯牆面上那張臉清晰的印在上面,其實也不差嘛,就是遍布鮮紅的痘印,燒餅上不是要撒上芝麻才夠香麽,這些痘痘跟芝麻也沒什麽兩樣嘛。
遲小撈安慰完自己,挺挺胸膛,雄赳赳的踏出了電梯。
領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遲小撈搬了家,因為那片地方年底改建,再一個離上班的地方太遠了,每天公交轉地鐵來回,一個月車費要投入将近四百塊,現在找的位子是個老城區的筒子樓,房子雖然破舊,但是比窩棚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至少在沒有兩人互相取暖的冬天,能夠有西面牆遮風擋雨。
搬出來的那天,他提着兩只裝着行李的無紡布袋,正式和過去say拜拜,尹春曉睡過的木板床,寫作業用過的折疊桌,小板凳、茶杯、鐵碗……那些證明過他們在一起生活過的舊物件,全留在了窩棚裏。
他想尹春曉不會希望再看到那些,所以就這樣吧,讓推土機來将誰都不願意留念的過去統統銷毀。
平安夜那天公司提前下班,遲小撈沒什麽地方去,在健身房練舞,然後洗了個澡,從公司大樓出來時天已經黑了,早上上班中途飄的小雪花,這會子已經轉成鵝毛大雪。
和那年平安夜的雪真像,一樣的冷,只是不像現在冷進了骨子裏。
這片不屬于商業區,路上沒什麽出來過節的年輕人,遲小撈攏了攏衣領,後悔剛洗得全身熱乎乎的出來,現在風往領子裏鑽,凍得全身打擺子。
他貼着牆根避雪,走了一會身上也暖和了,不知不覺走到了商業街,人越來越多,越過人群和雪幕,看到轉角的一間店鋪櫥窗,以前是一家藝術照影樓,五年過去,已經換了老板,現在是賣運動裝的連鎖店。
睫毛接住了一片雪花,瞬間融化,水珠糊住了視線,恍惚中好像回到了那年平安夜的午夜零點,影樓櫥窗下一個漂亮的男孩睜着一雙清亮的眸子淡淡看着他。
眼睛不小心眨了一下,眨散了五年後這一個平安夜的錯覺,遲小撈揉揉酸澀的眼睛,轉身離開。
一輛低調的黑色雷克薩斯滑到街邊停下,尹春曉從後座下來,撐開了傘,彎腰扶住明晉的手,“你的腿不好,小心點。”
明晉好奇的看了看四周,問:“你以前就住這裏?”
尹春曉自然的摟過他的肩,兩人信步往巷子裏走,“應該是最後住的是這裏,我們搬了好幾次家,這裏算是我最後住過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兩個字,現在說來,心裏竟有些隐隐作痛。
這裏黑燈瞎火,巷子裏的積雪下面都是碎磚石,明晉雖然家道中落,但是還沒住過這種地方,不僅對尹春曉這些年的鏡況有些感概,拍拍他的肩,輕聲道:“這些年你受苦了,不過現在都過去了。”
尹春曉心裏一熱,停下腳步,兩人面對面站着,在黑暗中凝視着對方,能像現在這樣得到屬于自己的一切,和從小傾慕的人并肩走在雪夜裏,尹春曉只覺得以前吃的苦根本就不算什麽。
忍不住将明晉捺進懷裏,正要印下嘴唇,卻被他輕輕掙開。
“給我點時間,我、我現在……”明晉有些語無倫次,他還不習慣和幼時的夥伴這樣親近,這會讓他想起自己這幾年來的不堪。
尹春曉知道他的在介意些什麽,安撫的拍拍他的背,低聲道:“我不逼你,我會給你時間,不管多久我都等……咱們往裏走吧。”
兩人往裏走了沒多久,尹春曉才發現那片曾經生活過的棚戶區已經成了殘垣斷壁,他知道這片地方在年底的市政規劃裏,卻沒想到拆的這麽快。
“曉曉,曉曉!”明晉推了推失神的尹春曉,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但他感覺到尹春曉似乎要哭了。
尹春曉“啊”了一聲,回過神來,掩飾失态的笑道:“老家也沒有了。”
明晉也笑着打趣:“難道你還準備回來探親?”
這話一出,兩人都愣了一下,尹春曉的表情變了有些陰冷,寒聲道:“害得我失去媽媽的,就是姓尹的兩父子,我會永遠記住他們加注在我和我媽身上的一切!”
對于別人的私事,明晉向來是不會輕易插嘴,扯開了話題,“有點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尹春曉眼睛一亮,“帶你去一個地方。”他想念那家臊子面的味道很久了。
“來一碗臊子面,多放辣椒少放醋!”
老板高聲應了一句,“得嘞——馬上到!”
遲小撈嘿嘿一笑,這家店的老板是隴西人,卻喜歡拿着東北腔調跑堂,尹春曉每次來都要跟那老板唠幾句。
店堂空位子很多,遲小撈徑直在靠裏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五年前他撿到尹春曉,第一件事就是帶着凍得發抖的孩子來這裏吃了碗火辣辣的臊子面。
到後來,這裏就成了他們倆難得開一次葷的面館。
尹春曉那一次是餓壞了,一碗面倒進肚子裏才後知後覺的辣的直呼呼,兩管清鼻涕往下直滑,然後眼淚也冒出來了,那天,小孩索性哭了個痛快。
“您的臊子面,多辣少醋!”熱騰騰的面墩上了桌,老板“咦”了一聲,“是你啊,大半年的都沒見着了,怎麽今天就您一人?”
遲小撈奪奪筷子,擠出一個笑準備敷衍過去,卻聽老板又“咦”了一聲,揚聲道:“臊子面少辣多醋是吧?這回可算是湊齊了人咧!”
可不是湊齊了人,還捎帶了一個過來。
遲小撈做不到視而不見,笑着招呼:“這麽巧!”
尹春曉在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老位置上的這個人,心猛的一跳的同時,眉頭也下意識皺了一下。
明晉以為他為上次鬧得不愉快還不想見這個人,怕他倆尴尬,接過遲小撈的話頭說道:“是啊真巧。”然後扯扯尹春曉的衣服,低聲道:“換一家吧。”
尹春曉像是沒聽到他說話,走到遲小撈的桌邊坐了下來。
這時候老板扯着嗓子問:“這位先生,您的面要辣椒嗎?”
明晉胡亂應了一聲,也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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