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因為發燒頭疼,他叫每一個字都像錘子錘腦仁,叫完了,他喘着氣,感覺兩個鼻管噴出的熱氣都能燎焦汗毛了。

廁間裏一人打開門,看了一眼站在中間怒目而視的兩個人,為免殃及池魚,貼着牆面挪了出去。

遲小撈有些恍惚,是不是燒壞了腦子,他怎麽會從尹春曉的眼睛裏看到了悲傷。

他是真不想跟尹春曉糾纏了,并不是他能輕易忘記這五年的感情,恰恰相反,而是他太在意這個人,所以想給彼此留點念想。

如果他不在意尹春曉,尹春曉幹的那些龌蹉事他根本就不會在乎,拍幾張裸-照算什麽?大老爺們頂天立地,只要自己行得正,就算是貼遍全天下,他遲小撈也不會怕。

可偏偏就是尹春曉,那個說要保護他的尹春曉,可能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塑造得太正面,所以他接受不了吧。

時間長了,淡化了也許就不算什麽事了,但是……抱歉!他現在還一時半會忘不了。

包房裏,明晉被尹少陽看的有些不自在,對這兩兄弟,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可能有些厚此薄彼。

尹春曉的性格有些內向,對人處事也是彬彬有禮,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明晉對于尹春曉這種無時無刻的關愛,既覺得困擾,又拒絕不了。

而尹少陽就不一樣,他放浪形骸不可一世,看似個大老爺們,卻又愛鬧別扭,和他在一起,明晉可以随意發表意見而不用擔心對方會難為情,因為尹少陽的臉皮厚度向來是用寸量。

但此時尹少陽的目光深沉,明晉感覺的到他的欲說還休,這反而讓他不自在。

“少陽,你讓我怎麽說你好呢?”他率先打破沉默,語重心長的說道:“今天的安排可能是我草率了,但是你們是兄弟,身上流着同樣的血,不能永遠見面眼紅仇人一樣相處吧,你今天有些過了!”

尹少陽以前就挺喜歡聽他說教,兩片嘴唇一張一合的,跟桃花似的,吐出來的花每個字都帶着花露水味,可此時此刻,怎麽就讓人聽了心尖子冒火呢?

“你就護着那小雜種吧!”尹少陽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仁。

明晉被他的态度給氣着了,坐直了身子,修長的眉擰成了麻花:“你怎麽說話呢?你怎麽不看看你幹的這叫什麽事!”

“我幹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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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遲小撈叫來幹嘛?”明晉聲音拔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麽,不就是故意做給尹春曉看麽,他倆是在一起生活了幾年沒錯,但尹春曉對他壓根就沒那想法,尹伯伯以為能用遺囑牽制尹春曉,可感情的事并不是十幾億人民幣能買斷的,就為遺囑那事,兩人還鬧崩了,要算起來尹春曉也不欠他什麽,尹伯伯給他遲小撈的,足夠還他照顧尹春曉這幾年的恩情了。”

這話聽在尹少陽耳朵裏更不對味兒,怎麽聽怎麽不爽,明晉啥時候變得這麽市儈了?還真是巴心巴肝的為尹春曉着想啊!

尹少陽笑得苦澀,聲音沙啞的問:“你這麽了解尹春曉,那麽我呢?你認真看過我嗎?你認為我把遲小撈叫來,就是為了惡心尹春曉,就沒想到我可能是真的看上了他?”

“怎麽可能!”明晉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失态後,才想起尹少陽這個假設的可信度幾乎為零,淡然一笑:“別開玩笑了。”

“你認為我喜歡一個人,只是看外表?”

明晉勾勾唇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難道不是嗎?

尹少陽看懂了他的表情,憤然站了起來,一字一頓道:“明晉,我喜歡你尊重你,有些話本來不想說,但你應該知道,我尹少陽想要什麽樣的人沒有,男男女女什麽姿色的沒有?我鈔票多的足夠可以依樣畫瓢整他媽幾個天天輪流換着玩!”

明晉的臉色變了,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忍不住掩着嘴咳嗽了起來。

尹少陽冷冷看着他,繼續道:“你是在侮辱我尹少陽的感情!”

話說到這,尹春曉進來了,尹少陽這才想起遲小撈怎麽還沒回,明晉這時問:“怎麽去了這麽半天?”

尹春曉臉色有些不好,放下保溫杯坐了下來,冷着臉說:“剛碰到遲小撈,看他臉色不好,我就讓他先走了。”

話音方落,尹少陽已經拉開門走了。

“喂,過來接我!”才出門,就給廖洪波打了電話,他現在心情不好,自己開車估計會上演生死極速。

廖洪波“嗯”了一聲,又說:“那你要多等等,我現在在xx路,以為你不要車,正準備回家。”

尹少陽靠了一聲,挂了電話,徑直走到大門口吹風,迎風點煙卻點不着,他憤憤然甩掉了手裏的煙,不經意看到幾十米外有個小破孩正扶着牆根往前蠕動。

遲小撈覺得全身發冷,兩腳像是踩在棉花裏,剛出來吸了一口冷風,現在人就像是要死了一樣,胸口被堵得喘不過氣,胃裏翻江倒海卻又吐不出來。

他在想自己可能是要死了吧,發燒沒這麽難受啊,扶着牆他緩緩撅了下去,又被提了起來,恍恍惚惚的他看到一張兇神惡煞的臉對着他叫:“你他媽發燒了怎麽不說?”

他苦笑,心想對你說有屁用,然後昏倒前他聽到自己委屈的哭:“我……是不是要死啦……”

廖洪波在十字路口等紅燈,電話響了,接電話前他喃喃的抱怨:“靠!催個屁啊。”

電話接通後,不等他“喂”,那邊已經不帶标點符號的開罵了:“廖洪波你他媽被牛踩成屎了怎麽還沒過來限你一分鐘內出現尼瑪遲小撈要死了——”

廖洪波一言不發的挂了電話,不等綠燈亮起,車子咻一聲飚了出去。

拐了幾個路口,遠遠的就看到老板抱着個人在路邊跺腳,那架勢愣像是天若有情裏的牛德華,不就是遲小撈快死了麽?人都死了演這戲碼給誰看呢!

他停下了車子,飛速跳下車,扶着兩人進了車後座,不知道老板他是不是疏于鍛煉,抱一個一米七幾的小個子都抖成這樣,還累得臉色發白,虧他號稱永遠屹立不倒的1號,就這體力……切!

“給張院長打電話,無論是在哪個小情兒的床上,讓他立馬滾過來!”

醫院裏面早已經有人推着擔架等在大門口,尹少陽一下車就吼開了:“老張人呢?”

十幾個白大褂被這個大股東吼得齊刷刷一抖,有個戴眼鏡的壯着膽子解釋:“院長他去法國參加學術研讨了,這會子打飛的也回不來。”

“除了他這裏誰最大,把博士主任什麽的都給我叫來!”他邊說着邊抱着人往裏走,一排醫生和護士推着擔架跟着,還是那個醫生,溫和的說道:“都在這裏,您還是把人給放下,推車平穩些,可以馬上檢查急救!”

尹少陽這才轉過彎來,把人給放上了推車,遲小撈根本就完全暈,這會子人一放下,歪頭就是一嘔,旁邊的人慌了,有一個內科醫生聞到嘔吐物裏的酒精味,一看症狀就驚道:“不好,是雙硫侖樣反應,趕快送急救室!”

他這一叫只是想表現出對病人的重視,再則這種病例的确是懈怠不得,尹少陽卻像是被錘子掄了一下,愣了!

“雙什麽牛?”他直愣愣的跟在後面跑,“是不是沒救了?”

“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搶救!”一個護士長把他攔了下來,“是服用了頭孢類抗生素後飲酒産生的過敏反應。”

尹少陽推開護士,要進去,被廖洪波給扯住了,“別影響醫生搶救,先等一會吧。”

是他叫小麻子喝酒的……

要是人沒了,可怎麽辦?

剛才在酒店外面那樣子可把他給吓着了,老爺子臨死前在病床上就是那個樣子,出氣多進氣少,喉管裏面拉風箱,臉色像是被菜汁洗過的一樣。

“……病人血壓下降、心率加速……有抽搐症狀……”

醫療器械冰冷的撞擊聲夾雜着醫生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了出來,每聽到一個字,尹少陽就抖一下,遲小撈閉眼之前對着他哭: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屁孩當時就把他的心給哭化了,現在想起來,心裏頭五味陳雜的。

廖洪波歪在一邊,拿眼角瞥了下尹少陽,這位大老板就是一EQ白癡,看他作吧,總有一天要作死!

有人說彼岸花很美,它的花香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嘈雜的聲響裏穿插着運動員進行曲,遲小撈驀的擡起頭,教室上方書本齊飛,同學們高聲歡呼,“解放啰!”

課桌上攤着成績單……

語文:98.5

數學:100

政治:95

英語:100

這是中考的成績單,嗚呼!!!

遲小撈抓起書包就往家裏沖,老媽打開門,還是那張略顯富态的臉,堆着寵溺的笑,一口的湖南話:“到哪裏克嗨咯,一頭的汗!”

遲小撈突然覺得好像很久都沒見到老媽了,這張胖乎乎的臉看了就讓人想咬一口,他一把抱住圓滾的老媽,啵了個帶響的,大叫道:“媽,我考上重點了!”

老媽樂了,跳起來去搶成績單,遲小撈像只山猴子一樣滿屋的轉,老媽在後面抄着湖南話邊罵邊追:“搞莫子咯,個小崽子!”

他轉着轉着後面沒了聲音,回過頭,看到滿桌子的菜,老爸拿着一瓶好酒在手上看酒标,老媽端着一盤辣子雞出來,笑罵:“傻子樣,客人要來了,你還杵着像雕像!”

遲小撈傻兮兮的撓頭,門鈴響了,他去開門,尹春曉拎着禮盒站在門口,英俊的臉上挂着腼腆的笑,“小撈。”

“快快進來,買東西做什麽,這孩子!”老媽嘴裏這麽說,卻忙不失疊的接過禮盒,樂的跟什麽似的:“靜心口服液,你這孩子瞎花錢,他爸呀,曉曉給我買了靜心口服液,你也順便嘗嘗鮮!”

遲小撈站在門口傻笑,尹春曉牽起他的手,進屋前在他耳邊輕聲說:“今天見了咱爸咱媽,你就是我的人了。”

“滾犢子!”遲小撈心裏樂開了花。

一餐飯吃的其樂融融的,尹春曉倒了兩杯酒,扯着遲小撈站了起來,對着兩位長輩舉杯,臉上的笑容腼腆,又帶着鄭重,“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先感謝爸媽接受我和小撈的感情,然後再謝謝你們願意把小撈交給我,在這裏我想說,我一定會對小撈好一輩子……誰欺負他,我就揍得他媽都不認得!”

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冷,遲小撈掐他的腰:“你說這些幹什麽?”

尹春曉轉頭看他,那眼神中的寒意讓遲小撈心尖子一顫。

他冷冷的看着遲小撈,說:“喝下這杯酒,咱倆誰也不欠誰的了。”

“我不喝!”遲小撈捂住嘴,下意識後退。

“一定要喝!”尹春曉捏住他的下巴,一杯酒給抽了進去。

“咳咳咳咳……”辛辣的白酒滑進肺腑,遲小撈感覺要死了,喘不過氣,老肺都要咳出來了,他開始哭:“嗚嗚……我不喝不喝……喝了會死的……”

“好,不喝,不喝……”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低語,有只手在臉上滑來滑去,弄的人怪癢癢的。

“小麻子,小麻子快醒醒!”

遲小撈就是不睜眼,他讨厭這人叫他小麻子,這人嘴忒碎了,自己不知道多英俊,剛才還在家裏廁所照過鏡子,皮膚像是剝了殼的雞蛋,哪裏是什麽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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