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二更)
遲小撈是逃出電視臺的,途經演播大廳,裏面掌聲震天,主持人高亢的聲音響徹大廳,“這是今天的最高分,好!讓我們來期待下一位參賽者……”
——因為下場途中不慎扭傷腳踝關節,20號參賽者遲小撈無緣前三名争逐,黯然退出比賽。
這是主辦方準備給予媒體的交待,不過是場面話而已,明晉這事已經吵得沸沸揚揚,即便是遲小撈沒有參賽,這事一曝光,他也會成為網友人肉的對象,何況是他現在也處在大衆視野中,絕對是一枚高瓦數的衆矢之的。
他從三號房間出來,從安全通道直接進停車場,奔跑的途中一盞盞頂燈晃過眼前,就像是萬千譴責的目光,他疾步跨進停車場,陡然而來的黑暗卸去了全身的氣力,腳下一軟,失足滾下了階梯。
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他翻了個身,木然平躺在地上,兩眼定定看着停車場黑漆漆的頂棚,下一刻上方出現了廖洪波的臉。
遲小撈咧開嘴慘笑,擡起手在半空劃拉了一下,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小廖同志,我知道夜總會後臺沒有攝像頭。”
廖洪波卻聽懂了他這話,預備扶起他的手頓了一下,滿臉歉然啞聲道:“你都知道?”
遲小撈扯扯嘴唇想扯出一個笑,卻以失敗告終,他費力的坐了起來,掙紮着想站起來,這才發現左腿腳踝疼得很,還真是應驗了主辦方準備給媒體他退出比賽的原因。
廖洪波緊了緊牙關,俯身去扶他,遲小撈像是被毛辣子蟄了般飛快的避開,扭過頭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
“為了保護明晉,經理早就叫人把夜總會後臺的攝像頭拆掉了,那些照片不可能是攝像頭拍的。”他瞪着發紅的眼睛,聽上去是陳述的每個字實則都是在譴責,“你在後臺發現我的那一次,我也看到了你……”
換而言之就是那些照片就是尹少陽授意廖洪波拍的,這次為明晉辟謠的照片,就是尹少陽放出來的。
“別說了,你的額頭在流血。”廖洪波已經恢複了鎮定,“我送你去包紮。”
他的樣子着實吓人,在臺階上磕破的還是原先在尹少陽辦公室撞窗子時的舊疤處,正在左邊眉峰上邊,殷虹的血蜿蜒往下滑出三條紅痕,有一些染進了眼睛裏,他就像是全然沒有感覺,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沒事……”他邊搖頭邊戒備的往後挪,“我知道是尹少陽叫你來的,你、你就當沒看到我……”
“我明白。”廖洪波難得的耐心安撫,“你現在不想見他,我會給你找個落腳的地方,這段時間你暫時也不宜露面,我會幫你的。”
遲小撈懷疑的看着他,換在以前,他會很幹脆的信賴廖洪波,但是現在,在看到了那些照片後,他才發現身邊沒一個是值得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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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洪波保持着一個伸出一半手的姿勢靜止不動,只用眼睛坦然對着遲小撈的眼睛,良久,他擡起眉心輕輕點了點頭,是一個保證不會騙他的表情。
遲小撈遲疑的伸出手,很快被廖洪波握住,将他攙了起來。
“咝——”才站起來就感到腳踝一陣鑽心的劇痛,他抽了口涼氣,廖洪波沉聲道:“可能是傷了骨——”
話沒說完他自動噤聲,一個準備用舞蹈吃飯的人,先是名聲掃地,緊接着傷了腿,即便是對任何事都看的極淡的廖洪波,也不由得唏噓——怎一個慘字了得!
遲小撈怎麽會猜不到是傷了骨頭,只怕還有腦震蕩,要不他現在怎麽就想吐,尤其是想到背後陰他的兄弟倆,就像是吞了一坨毛一般惡心。
在上了車以後他就失去了意識,糙心事堵得心裏發慌,自我保護的用睡覺來逃避。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哭,然而悲痛欲絕時眼淚都成了一種奢侈品,心髒在胸腔裏一縮一縮的抖動,疼的整個人幾欲撕裂,喉頭發緊眼眶幹澀,只有想哭的沖動,卻沒有流淚的欲望。
只是幾張橫陳酒店大床上的裸-照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是男人,只要敢面對,總有一天會走出來。
真正讓他痛心的是,那殺千刀的倆兄弟卻是為了保護明晉把他遲小撈賣的連渣渣都不剩,一個是他的愛人,一個是他的兄弟……他是不是真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希望他的喜劇生涯止步于此,用心血演繹了半生,自己行差踏錯無法怨怼,只能用放棄遁世餘生,拿起放下只在自己一念之間。
醒來時有微光照進眼縫裏,他睜開眼睛,就看到滲水脫了皮的天花板,從被子的消毒水味他确定這裏是醫院,左腿有發緊的脹感,蜷起的腳趾下觸到的是硬邦邦的石膏板。
病房裏有雜亂的聲響,他側過頭打量四周,這是間六人病房,他的病床在靠窗的最裏邊,其他幾張病床的人正在吃早餐,陪床的家屬出出進進的,拖鞋敲擊水磨石地板,發出雜沓的腳步聲。
“你醒了?”
這聲音很熟悉,遲小撈循聲望去,一旁椅子上的人揉着眼睛,像是剛剛打盹醒來。
“Dana?”遲小撈驚訝的張大了嘴。
“我不叫這名兒了,聽着怪瘆人的。”Dana叉着兩手抻胳膊,活動了下睡僵的脖子,湊過來輕聲笑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本名吧,我叫許安寧,很高興認識你!”他笑嘻嘻伸出右手。
許安寧?
遲小撈和他握握手,笑說:“這名字真好聽!”
“還行啦!”Dana笑着擺擺手。
他看上去氣色很好,原先的Dana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他的皮膚,白皙淨透,鼻翼邊都找不着毛孔,而現在的許安寧,小麥的膚色,兩頰有點淡淡的紅,就是曬太陽後的那種帶着鄉土氣息的健康紅暈,頭發也剪短了,以前做的紋理燙和上了栗色的頭發已經不複存在,要說夜總會的Dana是個精致的小娘炮,那麽現在面前的許安寧,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鄉村小青年。
“這是哪?你怎麽會在這,廖洪波呢?”
許安寧倒了杯溫水放櫃子上,把遲小撈扶了起來,遞過水杯,“昨天那人叫廖洪波啊?是他送你過來的,辦完了住院手續就走了。”
說到這,許安寧抿抿唇看着他,像是欲言又止,遲小撈知道他想說什麽,心裏頭隐隐的疼痛讓他下意識逃避這些問題,垂下眼睛避過許安寧的眼睛,淡聲說:“這裏是哪?不像是在北京。”
許安寧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拍拍遲小撈的發頂,緩緩說:“确實不是北京,離京城差不多300多公裏,這裏是我老家。”
遲小撈心不在焉的“哦”了一聲,盯着自己的兩只手發呆。
“昨天給你打電話,是廖洪波接的,然後他就開車吧你送我這來了,你頭上的傷還好,只是左腳內踝骨骨裂,需要休養一段時間,觀察兩天就能出院,到時候去我那住。”
“謝謝你,安寧!”
許安寧似乎挺喜歡人這麽稱呼他,咧開嘴呵呵一笑,“我去給你買早點,等着!”
剛起身,一個大個子從門口走進來,遲小撈一眼瞅見那人,全身一僵,兩手撐住床單,戒備的盯着他。
謝徽揚揚手裏的早點,大咧咧的拖了張椅子把屁股墩了上去,似笑非笑的看着遲小撈,那表情賊賤,只差把“看笑話”三字直接頂腦門上了。
許安寧正好端出了一碗粥,觑見謝徽這表情,擡腿踹了他一腳,“滾犢子,杵着現眼!”
謝徽怪叫一聲,不顧褲腿上一大腳丫,彎腰就要去捉許安寧的小腿,谄媚的笑道:“腳踹疼了沒,讓哥看看。”
許安寧哭笑不得的抽出自己的腿,低聲罵道:“邊去!丢不丢人啊你!”說罷轉頭對遲小撈說:“你放心,謝徽不敢通風報信。”
謝徽點頭如搗蒜,“把心揣肚子裏,這回讓尹少陽那傻逼也急急……”
許安寧一調眉毛,謝徽立即改嘴了,“咱就就讓那個吃裏爬外的貨邊涼快去吧,咱家你随便住,多長時間都行!”
許安寧拿這腦仁核桃大小的二貨沒轍,無奈的推了推他,“你答應今天帶安年去釣魚,先回去吧。”
謝徽聽話的站了起來,“得,我就先回去了,午飯你們就自個解決吧,晚上我再送飯來,走了!”走到門口他揮揮手。
許安寧伸長脖子囑咐:“注意安全,別讓安年下河!”
還沒回過頭,就聽遲小撈輕聲感概:“你們過的挺好。”
許安寧回過頭時,遲小撈已經垂下了頭,早晨的陽光從半開的窗子照了進來,斜斜灑在他的半邊臉上,側面的輪廓單薄得讓人心疼。
許安寧也是從消沉走出來的人,他能體會遲小撈此時的心情,有很多糙心事別人勸再多都沒自己想通來得快,許安寧揉揉他的發頂,扯開了話題。
“安年是我弟弟,我離開家那年走失了,半年前自己又回到了家,你說這事是不是奇跡?”
“真的?”遲小撈好奇的擡頭看他。
說到自己弟弟,許安寧的眼裏湧上淡淡的溫情,“他呀,比我小兩歲,出生後爸媽就說他乖,吃飽了睡,睡醒了吃,不哭不鬧,家裏人都把他當寶,一歲時才發現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去了縣城醫院檢查,說是先天不足。”
“別說爸媽,我那時才四歲都接受不了這麽可愛的弟弟是個發育不全的傻子,我爸是廠裏的工人,媽媽在家照顧孩子,家裏的收入本來就不高,全用在了安年的治療上,生活上入不敷出,所以我十六歲時就離開了家,離開家之前,和家裏吵了一架,後來在外面打工,每個月往家裏寄錢,卻沒有和他們聯系過,直到去年回了家,才知道家裏發生這麽大的變故。”
許安寧籲了口氣,笑道:“不過都過去了,現在安年找回來了,我媽也挺好,剛回家那會,老天爺只怕都被我罵殘了,覺得自己點兒忒背,後來慢慢過順了,才發現每個人的人生都會有那麽一段障礙跑道,卯足勁跨過去就行了。”他微微傾身,真誠的說:“遲小撈,你比我堅強,眼界也比我廣,你勸我說把以前的破事當個屁放了完事,這話我現在送給你,哥們夠意思吧!”
幹澀了許久流不出眼淚的眼眶,這會終于見水,遲小撈握着拳頭,和許安寧的拳頭輕輕一撞。
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只有對處境絕望的人,他不能做困境裏的奴隸,在南牆撞得頭破血流又怎麽樣?他還有三面能回頭!
有些事确實是命中注定,可又有人說——我命由我不由天!
去你媽的‘命中注定’,遲小撈就算是輸的精光,也敢仰首挺胸的裸-奔。
那些個人品坑窪的少爺們,現在在他眼裏就是一個屁,愛誰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碼了一萬一千字,破記錄了,今天來個二更吧,獎勵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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