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出了這麽大的事,當天晚上所有人都趕到了醫院。
許媽媽一個勁的自責,不該讓他們抱着孩子出門,這下好,都進了醫院。
尹少陽需要留院觀察,遲小撈外傷進行的處理,住一晚上就能出院,關鍵是小滿,他們及時将孩子送醫,是非常正确的。
小滿的心髒确實是出了問題,不過現在看來問題不算很嚴重,但是看發展的趨勢,是不可能在五歲後自己長好了,有必要做修複手術,不過手術最佳時間是三歲,如果等不及,最少也要滿一歲。
許媽媽抱着小滿枯坐在病床上,從許安寧的角度看上去,媽媽好像又蒼老了幾歲。
第二天謝徽開着車來醫院接人,許媽媽和許安寧抱着小滿出了院,遲小撈留在了醫院。
尹少陽已經醒了,人看上去卻不太好,左邊臉上的擦傷結了一層油皮,半邊都是腫的,本來躺在床上耷拉着眼皮,聽到推門聲立即精神百倍了起來。
遲小撈看在眼裏,什麽也沒說。
“咱們跟醫院有緣,這都是第幾次了?”尹少陽開了個玩笑,挪了下身體,騰開床邊一塊地兒,示意遲小撈坐。
才坐下來,他的手就挨上了遲小撈的臉,拇指輕輕的磨蹭創可貼,柔聲問:“疼嗎?”
一系列動作親近又自然,就像是兩人由始至終就沒掰過。
這一刻的溫存是用命換來的,遲小撈閉了閉眼睛,允許自己貪念了那麽幾秒鐘,随即拿開了那只手。
尹少陽的表情有一剎那僵硬,随即明白了,自嘲的一笑,收回了手。
遲小撈卻握住了他的手,正色說:“你救了我兩次,要算起來,咱倆也算是有過命的交情了。”
過命的交情?
尹少陽心裏疼的一抽,轉了下眼睛緩解幹澀,強笑道:“誰說不是呢,你要是個女人,說不定我還能要挾你以身相許,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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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少陽,我是認真的!”握着他手稍微用了點力,“最近我想了很多,原先咱倆在一起時,很多因素都沒顧慮到,比如說你的身份,你的事業,這些都不能不考慮在內,是我想的太簡單了,總以為只要我堅持,你願意,咱倆就能在一起一輩子。”
“難道不是嗎?”尹少陽語氣生硬的反問。
遲小撈搖搖頭,“你的責任不止感情,尹家的家業全攤在你一個人身上,我只是一個無名小卒,如果是個女人,還能憑着性子躲在你背後,沒能力分擔至少不給你添亂,但是我是男人,你怎麽面對輿論,尹家的家業将來誰來繼承?”
“那些都不是問題,問題就在你這裏!”尹少陽氣急敗壞起來,“你不能把這些當成拒絕我的理由,我尹少陽有什麽怕的?連命都能豁出去,會去在意外界的眼光?尹氏沒人繼承我他媽捐出去做善事,那麽多孩子生病沒錢看,我能幫一個是一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甭想用着這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來搪塞我!”
整個病房被他的怒吼驚動,陡然停了下來,就顯得分外的壓抑。
尹少陽瞪着發紅的眼眶,胸口上下起伏,他是真的已經用盡了法子,黔驢技窮。
遲小撈可以恨他、怨他、生他的氣,可以發洩、怒吼、抽他的臉,可以逃、可以躲、可以用一千一萬種方法來考驗他,就是不能像現在這樣,攤開種種不能在一起的理由來拒絕他。
遲小撈疲倦的搓揉發際線,按住了傷口也沒覺着疼,他現在特煩躁,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北京他是不會再回去了,可是偏偏又有個人用命和偌大的家業在逼他——你跟不跟我走,不跟我走我就死給你看!
尹少陽就是他的劫數!
“小麻子……”首先将自己平息下來的尹少陽,小心翼翼的反搭住遲小撈的手,“我救你不是因為讓你欠我的,撇開這些事不談,你就當我是在追求你,你可以拒絕我,躲着我,但是請你不要用我救你兩次這些事給自己增加壓力行嗎?”
尹少陽的專注的凝視着他,這番話說的很誠懇,遲小撈無言以對。
他的手珍重的摩挲遲小撈的掌心,像是醞釀了許久,懷着滿腔的忐忑,輕聲問:“你走心的跟我說一句,你還愛不愛我?”
遲小撈繼續無言以對。
如果說上次在廠子裏尹少陽出手相救,他還可以自欺欺人的當之為‘救人’而已,那昨天這一次呢?
他是拿自己的命在換他的命!
愛之深重,重過生命。
就是這份沉重,讓他膽寒,他拿什麽來還?
“我……”
“算了!”尹少陽打斷他的話,“以後再說吧,我知道你心裏現在很亂……對了,小滿怎麽樣?”
遲小撈松了口氣,把小滿的病情大概說了下,尹少陽當即就給一個心髒科的權威打了電話,對方要看小滿的病歷,然後約好了時間,準備把孩子帶去給他檢查。
尹少陽出院後直接回了北京,緊接着尹春曉又過來了,這時候已經到了八月底。
兩處地陷已經搶修完畢,山包也被封了起來,以後嚴禁炸山取石料,從村子到鎮子的黃泥路被施工隊圈了起來,據說是哪個大老板捐的款,要求在九月開學前完工。
尹春曉住了幾天也要趕回學校,九月一號,漫長又開心的暑假終于結束,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一切各就各位。
新路有兩股車道這麽寬,旁邊有人行道,還貼心的扯了條盲道,馬路中間壓了黃線,修的特別平坦。
九月的天,萬裏無雲,長空澄明如鏡,湛藍如洗,遲小撈蹬着二八自行車,後邊載着許安年,歡快的哼着小曲。
鼻端飄過麥田的味道,睫毛被秋天的微風拂動,兩輪子被踩的赫赫生風,一切都那麽的美好。
半路上,許安寧非要換自己來踩,遲小撈一上車,少年猛蹬車踏板,在寬敞的馬路上扯出一條如風般的氣流。
遲小撈發現這兩個多月,許安年像是被大糞肥過一樣,又見拔高,站在一塊可能只到他的耳尖了。
他自己不矮啊,也有175CM,怎麽身邊這些一個個長得跟門板子似的,非得讓他仰着頭膜拜他們的鼻孔。
九月份過得很快,尹少陽讓人給孩子們送了些文具和新衣服,可能是公司事情很多,他沒能抽空過來,偶爾打電話,問問孩子們的事,對于感情問題只字不提。
十月份,那個心髒科醫生從國外回來後,尹少陽約好了時間在醫院等着,謝徽開車載着許媽媽抱着小滿去了一趟。
遲小撈下班回家,就見許媽媽神色有些不對勁,問了謝徽才知道,醫生說了,小滿這個問題不屬于自動閉合的那一類,現在已經出現肺高壓傾向,照顧不好随時會有并發症的産生,比如說肺炎,呼吸管疾病,嚴重會導致心內膜炎。
那位醫生建議帶孩子去美國治療,一個是因為經濟費用他們能承擔的起,再則國外的醫療水平确實要發達一些。
許媽媽憂心的是她這一去,家裏的孩子們怎麽辦。
晚上接到了尹少陽的電話,聽聲音像是在公司,“小滿的事謝徽跟你說了沒?”
“說了。”
“許媽媽考慮的怎麽樣?”
“她當然是希望送去美國治療,但是這邊走不開,我想就我去吧。”遲小撈遲疑了一下,有些難為情的說:“你跟小廖說說,看能不能幫我請一個月的假。”
“這都是小事,交給他吧!”尹少陽停了一下,“美國那邊我來安排,最遲下個月吧。”
“這個月不行嗎?”
“我……我這邊抽不開身。”
遲小撈心裏清楚,這事只要安排好,尹少陽不一定非要跟着一塊去,可是這話他怎麽好開口。
聽筒那邊小聲說:“我以為今天你會過來。”
聲音像是埋怨,像是委屈,隔着三百公裏的距離經過終端的音波轉換為電子信號,粗啞的音質如砂礫摩擦遲小撈的心,在胸腔裏耐不住的抽動。
遲小撈還在出神,尹少陽說:“還有一個星期就是你生日。”
這句話沒頭沒腦,遲小撈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得幹巴巴應了一聲。
尹少陽也沒接着話茬往下說,實在沒話講了,就閑聊幾句挂了電話。
一個星期過得飛快,遲小撈看着日歷上的數字,暗自唏噓自己又老了一歲還一事無成,二十五了,村子裏二十五歲的漢子們個個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自己這是有多失敗,老婆估計正在下輩子苦苦等候,孩子都留在草紙上支援了有機肥。
今天早班,下班後他早早的回了家,明明不抱任何希望,卻又按捺不住隐隐期待,總之一整天的神游九霄在踏進門的那一刻終于安定了下來。
其實他就不該期待不是麽。
家裏沒人知道他的生日,但是飯桌上的菜色還不錯,都是他愛吃的,權當自己給自己慶祝了吧。
“诶,幹嘛把電視搬外面來?”遲小撈問。
謝徽打開了電視,換上新聞臺,邊吃邊看頭也不回的說:“我樂意,你管的着嗎?”
遲小撈瞪他的後腦勺——我忍了,正常人誰會跟腦仁長毛的人計較!
“別理他。”許媽媽給遲小撈夾了只蝦,“這是安寧在養殖場現撈的,可新鮮了,快嘗嘗甜不甜!”
一桌子其樂融融的正吃着晚飯,小軍“咦”了一聲,随即貝兒叫:“少陽哥,快看!”
遲小撈神經一扯,下意識往門口看,許安寧單手扭過他的頭,“電視裏邊!”
此時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目光灼灼的盯着電視。
電視裏放的是地方準點新聞,現場有點混亂,好像是新聞發布會,記者站在鏡頭前,高聲說着話:“……天使基金于今日正式啓動,據悉,這是尹氏集團接班人尹少陽先生第一次正式在媒體露面,讓我們把鏡頭往前拉——”
尹少陽一身銀灰色西裝活脫脫一衣服架子,站在鎂光燈前毫不怯場,頭發打理過,利落的服帖在腦後,完全顯現出一張五官輪廓英挺的臉,看上去神采飛揚,帥氣逼人。
“……天使基金,是我計劃了很久的,希望能幫助到失聰失明兒童以及流浪兒童,基金啓動後第一件事就是成立國內第一支全部由中國醫護人員組成的醫療隊,深入偏遠地區為當地的孕産婦進行産檢和孕期知識普及,……”
“據說您此次以朋友的名義捐獻1000萬元作為啓動資金,這算是國內慈善業比較大手筆的一次捐款,請問您籌辦天使基金,是出于何種原因?”
聞言,尹少陽看向鏡頭,深邃的目光透過熒屏,就像一個漩渦,似乎要把電視機外的那個人吞噬。
他調整了下呼吸,鄭重開口:“因為我的愛人,他就是弱聽。”
一時間全場嘩然,不等記者接話,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耳:“他左耳嚴重弱聽,後天原因,正常人可能無法體會只有一只耳朵能正常工作的不便,在一年前我也認為沒什麽大不了,後來我試過,用耳塞塞住左耳,只一天時間我就感覺生活嚴重受阻,我必須凝神才能聽清外界的聲音,一天下來脖子僵硬,整個太陽穴都是疼的。”
記者們适時發出輕笑,尹少陽扯了扯嘴唇,一個笑容浮現了一半,随即紅了眼眶,“一只耳朵的聽力讓我一天的生活都難以維持,可他卻能走上舞臺,俘獲無數的掌聲,在這裏我想對他說……或許現在說已經晚了,但是我只想讓他知道——寶貝兒,你就是我的驕傲!!!”
全場有那麽一瞬的寂靜,随即掌聲和鎂光燈同時亮起,到場的記者們沒想到尹少陽會自己爆料八卦,一年前的某明星和某老板的過期新聞這會好像是又有了上浮的趨勢,身為記者,不往下挖就是渎職。
“尹先生,能透露您的愛人是哪一位嗎?”
“請問您的愛人是不是白帝傳媒的藝人?”
“尹先生,能詳細說說您愛人的情況嗎?”
“……尹先生尹先生……”
尹少陽壓壓手示意安靜,等噪音稍歇,他莞爾一笑,坦言道:“在這裏我有必要強調一次,他不是名人,只是普通人。說老實話,我一直希望能帶他走入公衆視野,向外界宣布我們的事,但是就目前而言,我認為他還沒做好準備,我尊重他,也請各位媒體能手下留情,給我們一個安靜和諧的私人空間,如果願意祝福我們,請大家關注天使基金,為慈善事業貢獻力所能及的一份力量,讓更多孩子能在明亮的世界裏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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