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桃不換覺得自己實在扮錯了角色,好端端的一個花季少女,一個名列五大刺客之一的買骨樓刺客,現在居然被困在一個朝廷官員的府內,被迫給這位官員辦理喪事。
早知道應該早些把周氏弄過來,否則也不用像現在這樣穿着喪服等着給人出殡。
原本出殡應該要過足頭七,但奶媽說張年間是兇邪所害,死得不正常,為了防止屍變還是趁早下葬。
桃不換不信世上有鬼神,但張年間的屍體的确已經放了幾天,腐化嚴重,已經散發出惡臭。
如果再不下葬恐怕在這陰雨連綿的天氣裏會發黴長毛。
看着滿院子裏的人跟無頭蒼蠅一樣忙碌來忙碌去,披麻戴孝的桃不換仰頭看天,直覺不妙。
看遠處這烏雲滾滾即将壓到越州城,等會兒出殡可能還要下雨。
今日她被困在張府操辦喪事,也不知道瘸了腿的姜有汜如今進度如何,她是否已經找到真的徐三娘問出了真相桃不換隐隐擔憂。
奶媽放下雅雅給桃不換照看,雅雅一碰到桃不換就又哇哇大哭。
桃不換皺皺眉頭,心想這孩子還真的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遠遠看着還算可愛,但近處聽着哭鬧叫人煩擾不堪。
她瞥見奶媽指揮一些家仆堵住在桃子樹下的狗洞,說是漏風。
奶媽白胖的身軀在悶熱的天氣裏悶出了汗,活脫脫像一個蒸籠上的熱包子。
桃不換抿抿嘴偷笑,一個破狗洞能漏多少風,這地方可能連狗都不願意鑽進來。
但小時候的姜有汜也就是江棋臉上略顯嬰兒肥,她曬不黑,總是一副端莊優雅的模樣,叫人看着總想要欺負。
徐府……
姜有汜領着好不容易恢複的蒹葭入了院門,經過中年管家帶領,來到了後院。
後院裏有一個娉婷纖細的影子,見到了她,才算見到了真正的越州第一女鹽商徐三娘。
“徐夫人,我是大理寺推丞姜有汜,特來調查越州鹽務史張年間一案,請你配合。”姜有汜款款有禮道。
面對不同的人姜有汜有不同的審問策略,假徐三娘看起來衷心。
但畢竟是苦命人家出身,如果牽連到家族利益怕是不得不如實招供;
宋漕運是個貪圖利益的小人,經過桃不換的威逼利誘很快便能吐露真相,甚至連以前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事無巨細地招供了。
而打量面前這人,面色蒼白平靜,無波無瀾,就像是洞庭湖的水一般清澈、安靜,一時間無法捉摸透徹。
姜有汜知道,這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
一個女子,在越州這個地方做到第一女鹽商着實不易,她必定要有過人的手段和精明的頭腦,缺一不可。
蒹葭知道姜有汜昨日被綁架了,今日又只帶自己一個人來,有些懼怕地環顧四周。
她和姜有汜都不會武功,她的手上也只有一把寸餘的小刀用來解剖,除此之外別無防身的辦法。
但姜有汜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蒹葭看出來她胸有成竹,也稍微心安,但還是忍不住左顧右盼,時時刻刻提防着意外。
徐三娘回首望着這二人,行禮道:“民婦拜見姜大人。”
姜有汜直截了當問她:“昨夜有兩個人綁了我,我審問過匪徒,一個是平時假扮你身份的婢女小花,另外一個是越州的宋漕運。你可認識他們?”
徐三娘回道:“我認識……”
姜有汜原本以為她會狡辯,會推脫,甚至已經想好了在她推脫的時候如何審問,卻想不到她居然如此直接明白地告訴了她答案。
“這二人綁架我的事,是否是你指使?”
“是……”
這回連蒹葭都覺得詫異,瞪大眼睛看着徐三娘。
徐三娘不疾不徐道:“我原來以為你就是一個普通鹽商,綁架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卻不知道你居然是大理寺的推丞,堂堂朝廷四品大官。
你的名聲在京畿之中早已傳遍,相信經過此案,你的名聲在越州也會傳遍。”
姜有汜問:“綁架朝廷命官的罪你認了,那殺害朝廷命官的罪你是否承認?”
徐三娘道:“都說姜大人斷案如神,我想先聽聽姜大人都查到了什麽。”
姜有汜略一沉吟:“故事有些長,我的腳受了傷站不長久,還請夫人命人屏退左右,我們戲臺前講話。”
徐三娘聽她吩咐,果然獨自一人和她坐在了戲臺前。
蒹葭在姜有汜身後站着,聽着她們談話。
姜有汜一點也不像是在審訊犯人,而像是在老友敘舊,她不疾不徐道:“你這戲臺下有個密室,曾經囚禁過人。你有一個婢女小花,經常扮作是你會見客人。”
“不錯……”
姜有汜接着說:“小花雖然是婢女,但久而久之逐漸習慣了自己僞裝的「徐三娘」的身份,她可以穿最好的衣裳、可以對徐府的下人趾高氣揚、還可以和越州城內的達官貴人觥籌交錯,享受富貴……
到了後來,大家都以為她才是真的徐三娘,而她也漸漸把她自己當成了徐三娘。
因此謊稱你重病不能見人,實則将你囚禁在這戲臺密室之下,讓你為她制鹽販賣。”
姜有汜說完,仔細看着徐三娘的表情動作。
徐三娘剛開始有些錯愕,不一會兒便嘴角輕勾起來。“姜大人認為我這婢女小花囚禁了我,然後和張年間、宋漕運等人勾結販賣私鹽,最終把一切罪責推脫給我?”
蒹葭一聽,感覺後怕。想不到這小花看起來老老實實背地裏卻是個背叛主人的惡仆。
她囚禁徐三娘,自己則僞裝代替徐三娘享受榮華富貴。
如果事情穿幫她也可以完全以一個弱者的姿态把禍端全部嫁禍給徐三娘。
這手段實在太惡毒了!
但是徐三娘聽完卻高聲大笑了出來:“我本以為你會是個心思澄明、明白事理的人,卻沒想到你居然如此愚蠢!”
姜有汜冷笑:“我知道你的制鹽之法無人可以取代,這就是張年間會和你合作的理由。
我來自大理寺,我有辦案之權,我說真兇是誰便可以是誰。
如今我給了你辦法全身而退,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
徐三娘沒想到姜有汜話鋒一轉,俨然就是索要錢財的打算。
她靜靜地望着姜有汜,“你幫我脫罪的計劃就是讓我的婢女小花頂罪?”
“不錯……”
蒹葭震驚地看着姜有汜,仿佛從不認識她一般。
姜有汜緩緩道:“只不過區區一個婢女,死不足惜。你的制鹽之法獨一無二,你日後定能成為全國數一數二的大鹽商,前途無量。”
徐三娘站了起來,走到姜有汜的面前,面無表情道:“一丘之貉,你們全都是一丘之貉。”
“別拿我和張年間比較,他區區一個鹽務使不配和我比較。”姜有汜不屑道。
徐三娘冷笑:“你們這些人從來不知道貧賤之人為了活下去可以付出什麽……
我父親本是個普通農戶,為了生計随着一艘漁船出海,不久便傳來了噩耗。
我母親為了養活我和姐姐便到一戶人家家裏做仆人,偷一些剩菜剩飯養活我們。
後來母親跟着那戶人家走了,留下我和姐姐自謀生路。”
徐三娘說着便眼眶微紅,“我和姐姐本在一個鹽戶做女工,賺足了一些本錢便開始自己做鹽戶,自己研制出細鹽的法子,但鹽引難得,幾次托人想要見鹽務使卻沒有辦法。
後來——我姐姐聽說那位鹽務使好色,便……便做了他的無名無份的外室……我這才得到一些鹽引迅速擴展店面。”
姜有汜聽到這裏,已經把徐三娘的姐姐和越州前任鹽務使的妻妾資料在腦海裏核對了一番,确實有個外室存在,但她似乎已經亡故。
一條鮮活的生命,在戶部的卷宗裏卻只是寥寥數筆幾個字。
徐三娘盯着姜有汜的臉繼續道:“張年間比他的前任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不單要我做他的外室,還要分我五成的賬,我實在不能再容忍他為所欲為。”
“于是你派人殺了他?”
“是我雇人殺了他。”
“所雇何人,用的什麽辦法?”姜有汜追問。
徐三娘仰頭望天片刻,道:“我雇了買骨樓的刺客——桃不換。”
姜有汜想起桃不換曾經提起過她原本刺殺的目标是張年間,看來她的委托人找到了。
但實則有人已經在桃不換之前下手,真兇不是桃不換,也不是徐三娘。
“我有一問……”姜有汜擡頭看着她,“既然已經殺了張年間,為何又要派人去義莊偷取側室和嬰兒的屍首?”
徐三娘道:“我并沒有要他們的屍首,我也不知道為何他們也會死。或許他們看到了不該看的,所以被桃不換一起滅口。”
姜有汜暗想:桃不換曾經說過買骨樓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買一送二這種事情他們不會做。
況且這件事本就不是桃不換幹的,兇手另有他人,如此看來偷取兩個屍體是真兇所為而不是徐三娘所為。
真兇為何要偷竊屍體?
外頭忽然傳過一陣敲打鑼鼓吹奏唢吶的聲響。
姜有汜和蒹葭都不禁往後頭大門處望去。
徐三娘聽見了外面的鼓樂聲,寂然無波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陰冷的笑意,似乎完成了某件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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