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節

像他一樣，整天沉默着不說話。

孤兒院是個特別的地方，任何事情都是集體進行。他沒有單獨吃過飯，單獨出去玩耍，甚至睡覺，他也要擠在那寬大的床上，與其他人共享。那個時候，他除了期待自己的父母之外，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夠不用與其他人分享。他是自私的，自私到不願意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小秘密。那孩童的內心，裝着一個怎樣的世界，其他人無從得知。

八歲的胡悅來只簡單地認識一些字，一篇童話故事都看不全，即便他拿起了書，腦子裏面想的卻是外面的世界。他最喜歡的活動，就是踢足球，因為只有那個時候，他才能偷偷摸摸地跑到後門那，将手伸出去，撫摸着門邊的綠葉。那是個很小的門，只能一人穿過去，他就坐在那裏，像個曬太陽的老人，眯起眼睛，仰望天空。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年之久，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荒廢時間。孤兒院的媽媽說，如果誰表現的好，就可以推薦給領養人，這樣就能到外面去。然而像他那麽大年齡的孩子，往往不會成為被領養的對象。他多麽渴望被帶走，雖然不知道在外面會過一種怎樣的生活。但是不久之後，他的這種想法就改變了。改變的原因源于一個小女孩。那個小名叫夢夢的小女孩，在他的手伸出去之後忽然抓住了他。他吓了一跳，髒黑的手立即縮了回來。等了一會，沒什麽動靜，或許是碰到了灌木葉，他想。再一次伸出去的時候，他仍是被抓住了。他扒着鐵門往外看，一低頭，就發現了一雙穿着紅色小皮鞋的腳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穿着白色蕾絲裙子，白色長筒襪，全身上下只有鞋子是鮮紅色的。如此鮮明的對比，讓胡悅來不記住都難。

那雙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說為什麽他會被關進籠子裏。胡悅來退後了一步，唯恐她發現自己的窘迫。

“哥哥，你為什麽會在裏面？”她開口，聲音清脆得就像是筷子敲擊碗碟發出的聲音。

為什麽會在裏面？難道他要說，是他的父母抛棄了他，他無家可歸，只能呆在這裏？他撒了謊，對着一個叫他“哥哥”的人。“因為這裏面很好玩啊。”他回答，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中帶着些許的顫抖。

“真的嗎？”小女孩再次問道。他點點頭，眼睛看向別處。等他再次看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句令他開心的話：“哥哥，我叫夢夢，下次再來找你玩。”胡悅來對着栅欄，呆坐了好一會。

他并不知道，自己撒了一個謊，就會有更多的謊言撲面而來。他懂得了如何用謊言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卻忽略了謊言即将帶給自己的傷害。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一旦穿上謊言的外衣，就難以再脫去。

天堂還是地獄

胡悅來有了第三個期待，就是那個叫夢夢的小女孩。或許是年齡大了，他不再像其他孩子那樣被嚴格管束着，他需要扮演的是一個大哥哥的角色，來照顧其他的孩子，這樣一來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支配，比如等待夢夢再次抓住他的手。有整整一周的時間，那個小女孩都沒有再來，他伸出去的手在外面胡亂劃着，不甚被灌木劃傷。手上面猩紅的細細劃痕，就是他等待的證據。那幾天，他像着了魔一樣，或許他把她當做了外面第一個願意與自己交談的人。

一個下着雨的下午，他坐在孤兒院的禮堂內進行祈禱。其實他是沒有信仰的人，但是卻不知道怎麽才能填補自己空缺的心，只好到禮堂坐一坐，對着十字架發呆，或者斷斷續續地讀着經文。他被叫到辦公室的時候，正是雨下的最大的時候，他穿過狹窄的廊道，身上的衣服被風吹的呼呼直響。他走進去，一眼就發現了那個他要等待的人——夢夢。

夢夢看到他似乎非常高興，忙跑上前拉住他的手，笑着說：“哥哥，你來了。”再看看身後，站着兩個穿着講究的人，或許是夢夢的父母。

“你叫什麽名字？”那男的問。

“胡悅來。”

“夢夢好像很喜歡你，你能不能陪她玩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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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拉着夢夢的手走出了辦公室。下雨的天氣，哪裏都去不了，只好呆在孤兒院最好的地方——玩具室。夢夢對那些玩具并不敢興趣，她感興趣的是胡悅來。玩了一會她就煩了，盯着胡悅來一直看。胡悅來小心地擺弄着手裏的變形金剛，害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掰斷它。

“哥哥，你的爸爸媽媽呢？”

“咔嚓”一聲，變形金剛的胳臂被他掰斷了。他一手拿着一只胳膊，一手拿着缺了一只胳膊的變形金剛，心裏沒由來地害怕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害怕被罵，還是因為夢夢的問題。

“他們……他們在很遠的地方。”他又撒了一個謊。

“那哥哥真幸福，不像我，我爸爸媽媽每天都盯着我，不是練琴就是寫作業，我都快煩死了。不像你的爸爸媽媽，管不着你。我也希望他們不在身邊，這樣我就可以很自由了。”夢夢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在唱歌，讓人聽了無比愉悅，不管她說的是什麽內容。

但是對于胡悅來來說，這仿佛就是幸福宣言，還有什麽比父母在身邊更幸福的。他也希望有父母逼着自己，無論幹什麽，都應該會充滿幸福。可惜的是，他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那個缺了一只胳膊的變形金剛被他扔在了衆多玩具之中，看不出是好是壞。他想，夢夢的父母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所以才會管着她。而他的父母，一定是天底下最壞的，所以才會棄他于不顧。

夢夢是喜歡他的，因此才會一直不斷地來孤兒院找他。這個滿是孩子的“樂園”，她唯獨看上了他。胡悅來第一次跨出孤兒院大門，是在夢夢生日之際。那是他十年以來最最開心的日子，直到現在他都在感激那個叫夢夢的女孩，是她讓他走向天堂。同時，他也痛恨她，是她把他引入地獄。

完美的世界

夢夢生日那一天，專門有人開車來接他。他穿上自己最隆重的衣服，其實是表演節目時穿的小西裝，還是舊的。他們哪裏會有什麽新衣服，不過都是別人捐的而已。他腳步篤定地朝着大門一步一步走去，那是通往光明的地方，他正要摒棄的是身後看不清方向的暗黑。雙腳跨過大門的時候，他才切實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氣。門口等着的那輛車，似乎也成為了他奔向遠方的交通工具。他沒有回頭，直到坐上車，駛向與孤兒院相反的方向，他才敢睜開眼睛，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矗立在街道兩邊高大粗壯的樹木是法國梧桐，樹後面是大大小小的商店，還有看不到頂層的辦公樓。對于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孩子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就連街上過往的人群，也成了他觀察的對象。夢夢家并不算是很遠，二十分鐘的車程就到了。他下車，站在宛若花園的樓房前面，不敢向前邁一步。夢夢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看到胡悅來下車，她趕快迎了過去，拉着他的手，甜甜地叫着“哥哥”。

胡悅來被那細細軟軟的手牽着，心裏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滋味。那個美麗的房子，在他眼中就是一座宮殿，比孤兒院的矮平房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這身穿着有些不适合，仿佛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就連院子裏的花草樹木也在撕扯着他卑微的心。發白的衣服，後跟磨損的皮鞋，以及激動地心情，都成為了這一刻的見證者。夢夢的生日來了很多人，不止是他，還有很多其他的小朋友，他們個個光鮮亮麗，嘴裏說着最新的玩具、最新的動畫片。胡悅來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孤兒院誰闖了禍，被關進了禁閉室，誰被領養了，從此能離開這個牢獄。他與他們，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

“哥哥，你看有很多好吃的，你随便吃，今天可是我請客。”夢夢活潑地對他眨眨眼睛，俨然是個小主人的模樣。胡悅來拿着盤子和夾子，面對這麽多的美食，他實在是難以抉擇。雖然這也是共享的食物，但是他從來沒有享受過一個人能吃一大盤。他警惕地用餘光觀察着四周，唯恐別人發現自己貪吃的模樣。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中間有好幾次差點被咽得喘不上來氣。吃的差不多了，他才又重新開始審視他人。一群穿着蕾絲裙子的小女孩圍在夢夢周圍，叽叽喳喳地說着他聽不太懂的話語。

生日蛋糕被推出來的時候，胡悅來吓了一跳，那個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