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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室的老師平常都沒太多事做,這時候突然來了這麽一件急事,當即被吓了一跳。

他飛快去開了全樓廣播的儀器,大聲對着儀器道:“請各位老師同學注意,緊急通知,緊急通知,有H……H……”他卡了一下,繼續說:“HIV陽性病人在樓裏,此人有攻擊性,大家看到這個人,注意躲避,注意躲避!”

剛說完,就見一個戴着鴨舌帽的瘦高個男人從樓梯間沖出來,沖向了玻璃大門,這時候,有兩個女學生正有說有笑地刷開了門要進來。

值班老師一看這個情況,心下一跳,飛快地沖出了值班室。

那兩個女學生只莫名其妙地看了旁邊飛快跑出去的男人一眼,完全沒有多注意對方。

而那個男人,已經倉惶地跑走了,在值班老師跑出大門時,已經完全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兩位女生疑惑地看向值班老師,問:“是有什麽事嗎?”

值班老師緊張地說:“剛才四樓結核病實驗室說有HIV病人跑出來。”

兩位女生驚了一下,但又說:“老師,你是指剛才那個人嗎,不能這麽歧視人家啊。”

值班老師疑神疑鬼探頭探腦看裏面看外面,不确定那個人是不是就是四樓說的那個人,道:“四樓說那個人有攻擊性。”

“啊?”兩位女生起了雞皮疙瘩。

值班老師說:“哎呀,你們趕緊去躲起來!不怕死是不是!”

因為值班室的通知,整棟樓瞬間就處在了人心惶惶狀态,有人關了門,有人跑出來看情況。

值班老師去打電話給四樓,但電話響了很久,四樓都沒有人接電話,值班老師更緊張了,馬上叫去上衛生間的同事來值班,自己準備去四樓看情況。

四樓,結核病研究室,會議室。

秦素朝雖然鎮定下來卻依然胸膛不斷起伏的高岷風吼道:“你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嗎?”

高岷風緊抿着嘴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對不起!”

秦素讓自己鎮定,對所有其他實驗室的學生說:“你們躲避地上的血點,這是HIV陽性病人的血。先回去,別在這裏!”

其他學生有些就趕緊離開了,有些沒有,“秦老師,需不需要幫忙處理?”

秦素說:“不用,我們實驗室自己來。你們要是想幫忙,可以去一樓問問值班老師,描述一下病人的樣子,看那個病人離開沒有。他走的路上,極有可能還有血點,幫我們看着一下,馬上就來處理!”

那些學生就都去忙去了。

高岷風說:“秦老師,報警吧,趕緊報警!”

秦素說:“不要報警!”

高岷風不理解:“為什麽?那個病人分明嚴重危害社會了!”

秦素道:“警方抓到他,也沒有證據。再說,警察也不願意接觸HIV陽性病人。”

高岷風不服氣:“那就這樣算了?”

秦素皺眉說:“要是這件事傳到警方去,其他事情也很麻煩。”

“但是……”

“別但是了,去處理會議室的污染問題。再說,這個病人還是結核病人,雖然他沒有咳嗽,但可能也有傳染性,要把所有房間打開通風。”

而高岷風很顯然對自己導師的妥協特別失望,怒氣沖沖回了會議室去。

下一樓的學生和值班老師遇到了,有學生說:“老師,四樓的秦老師讓我們來問,那個病人走了沒有?”

值班老師問:“走了一個戴帽子的。”

學生描述了剛才對那個有攻擊性的病人的大致樣子,值班老師說:“我剛說完通知,就看到他跑出去了。”

學生們說:“那就好了,現在整棟樓裏人心惶惶。你可以去再發個通知,說那個病人已經走了,讓大家不用害怕,但暫時不要走靠近電梯的這個樓梯間,病人在樓梯間留了一些血滴。”

值班老師急急忙忙地趕緊去發了通知,“各位老師和同學,請注意,剛才的HIV陽性病人已經離開了大樓,但他在電梯旁的樓梯間留了血跡,請各位同學暫時不要從這個樓梯間走,什麽時候可以走,另行通知。”

整棟樓裏的人都松了口氣,也有人又來四樓打探情況。

四樓也聽到了這個通知,高岷風心裏更不舒服,心想,“好了,人已經跑了,大家都安心了。反正只要自己不出事,一切都沒問題。根本不管他是不是要出去害別人。”

秦素也快步回了會議室,曾媛緊張地說:“秦老師,病人留在地上的血剛才沾到你和曉瑞的身上了。我讓曉瑞去實驗室沐浴間裏換衣服看情況去了,你有沒有事啊?”

剛才情況太亂,秦素腦子都沒轉到這件事上,被曾媛一說,他才頭皮一麻,趕緊對曾媛道:“你快去看看曉瑞那邊,房間裏的血你不要處理。”

又吩咐高岷風:“小高,你趕緊給姜老師打電話說這事,然後聯系……”他目光一轉,定在會議室一邊牆上貼着的文件上——艾滋病病毒職業暴露後處理辦法。

處理辦法的最後貼了專家組的成員,裏面只有一個專家組成員他最熟悉,而且他的實驗室當初要做TB/HIV雙感項目時,也是找對方來做安全培訓的,那些成員都留了聯系方式在上面。

秦素指了指那個文件,說:“聯系上面的周洵老師,你說一下我們這裏的情況,讓他帶人來做專業的處理。你們不能自己來處理這些血跡,要是出現意外接觸怎麽辦?”

高岷風知道這時候不是置氣的時候,已經回歸了冷靜和軟綿,趕緊打電話去了,還讓小肖幫忙攔着所有人不準靠近這間房門和落有血跡的走廊。

會議室裏吹着穿堂風,裏面只剩下了秦素一個人,不遠處的其他實驗室和走廊上傳來人聲,但突然那些聲音像距離他特別遠。

他之前沒有戴手套,在抱住白天樂的時候,他的手掌碰到了白天樂的血,不過,他的手心沒有傷口,這個的問題應該不大。

但因為辦公區範圍有中央空調,溫度很高,所以他只穿了一件襯衫,因為是灰黑色的襯衫,襯衫上沾染了病人的血液,他的學生們一時沒有看到,他自己剛才很着急,也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但經過曾媛的提醒,他已經意識到問題了。

在被白天樂摔倒在地時,他的手肘受了傷,可能磕破了,這時候非常疼。

秦素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裏的血跡,過去拿了棉簽将血跡擦拭了部分,把棉簽扔進銳器盒裏後,才又拿了棉簽沾了碘伏擦拭,這樣消毒了很久,這才敢用手把襯衫脫了下來,他裏面穿了件白背心,白背心上沒有沾染上血跡,但是右邊手肘的确破皮了,而且破皮嚴重,有血液滲出來,污染了外層的襯衫。但此時破皮處已經沒有滲血了。

所以,現在襯衫手肘上的血跡,在沒有經過檢測之前,完全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跡,還是粘過病人的血跡了。

這個襯衫是很簡單的棉布做的,非常吸水,當然,血液也很容易滲透。

要是襯衫手肘沾染過病人血液,而自己手肘又破皮了,病人的CD4細胞那麽少,病毒載量那麽高……自己會被感染的概率非常高。

秦素渾身發冷,不知道是被這窗戶大開的穿堂風吹的,還是因為害怕。

這種一懵的茫然只有短短兩秒,這時候怎麽能任由自己懵下去。他把自己的襯衫用生物安全垃圾袋裝上,又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将病人用過的所有棉球都放進裝了消毒劑的銳器盒。

畢竟大家都知道生物安全防護,地上的血跡,除了秦素和苗曉瑞摔那一跤蹭開的外,被踩亂的都很少。

但被蹭開的面積真的挺大,秦素深吸了口氣,知道可能不要抱什麽僥幸心理了。

高岷風給姜主任打了電話,這是周六,沒有姜主任的排班,她在家裏休息,接到電話聽高岷風說發生了什麽事後,她就一激靈:“小秦這是太糊塗了,怎麽能讓病人去研究室。”

高岷風心想當時也沒更好的辦法了,門診抽血處周六晚上根本沒有人,他們也絕對不會接研究室的這種單子。所以,其實別無選擇,只能讓病人去教研室。不過高岷風沒有争辯。

姜主任罵歸罵,但秦素畢竟是她的人,她還是護着人,說:“我馬上就過去。既然值班室都在整棟樓用喇叭說了,這件事肯定是瞞不住的,不如就走正規程序吧。”

高岷風這時候才意識到一件事,出這種事了,他們研究室恐怕要被通報批評且作為在整個醫院以及醫學院全線作為反面教材教大家別犯傻了。

高岷風心裏很不好受,說:“姜老師,秦老師要受處分嗎?”

姜主任說:“你說呢。不過現在說這些沒用,我過去看看。人沒事就好。你老師已經是研究員了,限制他再升職稱這種懲罰對他也沒用了,所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

高岷風一邊痛苦一邊又對那個病人更加痛恨起來,和姜主任挂了電話後,又給他手機裏存的周洵打了電話。

周洵很快就接了。

高岷風認識周洵,周洵不認識他,所以面對這個陌生號碼,周洵疑惑地問:“你找哪位?”

高岷風說:“周老師,我是結核病研究室秦素老師的學生,我叫高岷風。”

“哦,你好。有什麽事嗎?”

高岷風的聲音裏控制不住帶上了泣音,“周老師,是這樣的,我們實驗室接待了一個HIV陽性病人,他剛才在我們這邊留了很多血跡,秦老師讓我聯系你,你們那邊可以派人來處理我們這邊的問題嗎?”

2013年時,國家衛計委等四個部門新印發的《職業病分類和目錄》裏将艾滋病納入了職業性傳染病。這個艾滋病納入職業病,是因為出過很多職業暴露感染艾滋病的慘劇後,經過醫療衛生部門的努力,才讓這個病納入職業病的。

原話是,将“艾滋病(限于醫療衛生人員及人民警察)”納入“職業性傳染病”類別。

雖然2013年就納入了,但真正很好實行,是在2015年。因為2015年時,國家衛生計生委制定的《職業暴露感染艾滋病病毒處理程序規定》才下發下來。

這個規定才有執行的可操作性。

既然将艾滋病納入了職業病,認定過程必須有官方的程序規定,所以,必須按照這個程序認定為職業暴露感染HIV并轉陽成HIV感染者的,才能算是職業病。

國家對于HIV的職業暴露,就有規定的處理辦法,然後要是之後不幸轉陽了,被認定為職業病了,就有相應的賠償。

涉及到這些賠償問題,自然要有專業的處理和調查機構。

周洵是處理這項工作的專家之一。

周洵在第一時間趕來了,還打電話聯系了組裏的其他工作人員,按照程序走這次的事。

雖是周六,但周六作為休息日,對周洵來說沒什麽意義,他依然在實驗室裏工作。

周洵的實驗室就在結核病研究室所在大樓的隔壁大樓裏,所以他在幾分鐘之後就趕來了。

在一樓大廳時,他看到好些學生圍着值班室,大家在讨論結核病實驗室的事。

這才沒過一會兒,已經各種流言滿天飛了。

“是一個HIV陽性病人闖進實驗樓裏來了,正好撞進結核病研究室行兇,天啊,吓死人了。聽說他們會議室到處是血。”一個誇張的聲音這麽說。

然後有一個冷靜的聲音響起:“一聽這個描述,就漏洞百出。既然是正好撞進結核病研究室,那就是說是偶然,既然是偶然,怎麽确定那個人是HIV陽性病人;其次,一個正常成年人的血液總量相當于體重的7-8%,一個一百二十斤的人,血液也才4升多,急性失血30%就會危及生命,那個人很顯然沒有失血30%,不然他肯定跑不掉,所以,他失血量會在1L以下,1L以下的血要做到那麽大一間會議室到處是血,還是很困難的。”

周圍的人都愣了一下,附和道:“對啊!”

又有人說:“聽說是那個病人是結核室一個項目的納入病人,那個病人要兩千塊錢,結核室不願意,就打起來了,病人的血才灑得到處都是。”

“兩千塊!”周圍一片驚呼:“這是要搶錢嗎?憑什麽要兩千,這也太多了。”

還有人說:“不是的,不是的。聽說是那個病人吸毒,精神不正常,故意灑血威脅人,才到處是血的。”

看來是越來越接近真相了,周圍的人說:“以後我們要是要接觸病人,怎麽确定病人的精神正常啊,我不想遇到這種人。”

“現在的傷醫事件那麽多,怎麽确定不遇到精神不正常的?你說能怎麽确定?”

……

周洵瞥了這一群學生一眼,等的電梯正好來了,他就趕緊上了電梯去四樓結核室。思考了一下這些醫學生的談話,想到周凝工作室的那些文案和美術,聽他們這說話方式,就能覺得這一群人沒意思了,堅決不想和他們談戀愛。周凝居然沒有介意自己的無聊選擇自己,自己上輩子真是拯救過銀河系的吧。

周洵到四樓結核室時,結核室又一次處在亂成一鍋粥的狀态。

高岷風打完電話回到會議室,就看到秦素在寒風裏沒穿襯衫只穿了一件背心,胳膊肘上的傷一目了然。

秦素把會議室裏容易讓人不小心接觸到的污染了血液的東西都快速收拾了,又戴了一次性乳膠手套,用鞋套把已經沾了血跡的鞋子套起來,準備去實驗室洗手槽沖洗傷口,他特意擡着胳膊以免胳膊肘碰到別處把別處污染了,所以高岷風一眼就看到了他胳膊上的傷。

高岷風只覺得腦子一麻,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了:“秦老師,你怎麽受傷了?”

秦素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皺眉阻攔他進會議室,說:“現在不要進會議室了,等處理HIV暴露的人來處理後續。你看看你身上有沒有病人的血,趕緊去換衣服和鞋子!”

高岷風激動地吼道:“我問你怎麽受傷了!”

秦素被他吓了一大跳:“你別這麽激動!我沒什麽問題,就是摔的時候摔到地上了!”

高岷風只好不斷調整自己的呼吸,控制情緒,“我沒有激動。你真的沒有問題?”

秦素說:“你先去看自己有沒有被病人的血液污染。”

高岷風說:“我沒事。剛才他根本沒有接觸到我。”

秦素去實驗室沖傷口:“姜老師怎麽說?”

高岷風快步跟着他:“她說她馬上就過來。”

秦素:“行。周洵呢?”

“他也馬上到。”高岷風:“秦老師,我要打電話報警了,警察應該去把那個姓白的抓起來!”

秦素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他:“你別這樣自作主張,等姜老師來了,看她怎麽說。”

高岷風:“為什麽要等姜老師來?”

秦素瞥了他一眼,進了實驗室,将手套脫下來扔進感染性污物的垃圾桶裏,去沖洗手和沖洗傷口:“你說呢。她才是主要負責人。要是這事鬧到警方去,可能就要見報了,最先受處分的,肯定是姜老師。所以到底要怎麽決定,要姜老師說了算。”

高岷風又激動了,“所以那個姓白的就這樣繼續去害人了?!我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之後反而還要受處分!!或者就因為要受處分,所以就要對着那個姓白的妥協。”

冰冷的水沖刷過傷口,秦素有種冷到了骨子的感覺,但這種冷意,還沒有看到高岷風失望的眼神讓他難受,他皺了眉,道:“你先消停一會兒行不行,你們太年輕了,我說不動你們。你就當我們這些做老師的沒有做對,但我現在是你的老師,你就先聽一聽我的。”

高岷風憋着氣,眼淚又湧到了眼眶裏來,他抹了一把眼睛,轉身就走。

秦素把手和傷口都清洗了,出了實驗室,正好曾媛和苗曉瑞出來了,秦素馬上問:“你們有沒有事?”

苗曉瑞馬上說:“秦老師,我沒事。剛才穿了白大褂又戴了長手套和口罩,我的皮膚沒有沾到血,剛才又把衣服都換了,鞋子也換了一雙。沾了血的東西全都扔進裝HIV污染物的垃圾桶裏去了,衣服鞋子一起扔的,我真的沒事了。”

秦素去看曾媛,曾媛總覺得秦老師的眼神比平常兇很多,趕緊回答:“我也沒事。我們都做了防護的,而且第一時間把那個病人手裏的針頭搶下來了,沒什麽事。”

秦素松了口氣,要是學生出什麽事了,別說學校的什麽處分了,怎麽對這些孩子的爸媽交代,怎麽對這些孩子交代,以後恐怕都不敢再帶學生。

秦素雖然不是嚴肅的人,但平時和學生相處,也是很保守的。

他為了保證實驗室裏男女平衡,每年招生,碩士都招一男一女,博士都是一年招男生一年招女生。既然實驗室這麽多女孩子,他自然在穿着和行動上都要時時注意,所以,他即使是大熱天都不穿短袖和稍短一點的褲子,總是穿長袖和長褲,也絕不會穿拖鞋來實驗室,但這樣的人,這時候卻只穿着一件背心。

看秦素的臉,學生們都知道他們老師特別白,但秦素這時候露出來的胳膊等地方,比臉還要白一些,白得在LED的燈光裏反光。這麽白的皮膚,所以胳膊肘上的傷就特別顯眼。

苗曉瑞一看到就驚呼起來:“秦老師,你的胳膊怎麽了?為什麽會受傷!你剛才都沒有像我們一樣做防護,你有沒有事啊!”

秦素一時沒答,聽到苗曉瑞說了什麽的高岷風快步回到秦素跟前,對上秦素冷靜到悲傷的眼,他覺得秦素剛才在騙他,他說:“秦老師,是不是你的傷口被他的血液污染過了。”

秦素說:“沒有。”

高岷風說:“這個是很嚴重的事。你是我們老師,這時候難道不應該正視這件事嗎?”

秦素只好說:“現在,我也不确定,需要等專家組的人過來。”

高岷風難受極了,他就知道,其實,應該是出事了,只是秦素不說。

他大吼道:“那個人,他憑什麽!我要去殺了他……”

另外的所有人都被高岷風這突然而來的語言吓到了,看高岷風要跑,秦素趕緊要去拉他,但想到自己之前手污染過,胳膊可能污染過,就只好叫苗曉瑞他們:“快把高岷風拉住!”

周洵此時到了,看這一群人這個樣子,當即心下一涼,知道可能情況很不好,就過去道:“我是負責暴露後現場處理的周洵!你們先冷靜一點!”

高岷風情緒太激動了,一時難以剎住情緒,隔壁實驗室的同學跑去拿了鎮定片來,高岷風吃了鎮定片,才稍稍好點,很是羞愧地看着秦素。

秦素心力交瘁,周洵問:“這是怎麽了?”

苗曉瑞将高岷風的事情大致講了一下,周洵一聽,就很詫異地看着高岷風:“高博,沒想到你性格這樣烈?”

高岷風更加羞愧,讷讷說:“我沒有。”

秦素求助周洵:“你幫我說他幾句,這些學生,一屆比一屆難管了。”又瞪了高岷風一眼,“是不是看我平時都慣着你們,你們都覺得自己的想法比我的話重要得多。”

苗曉瑞他們都在心裏哀嚎,秦老師,你不要這樣地圖炮。

周洵應了秦素,說:“高博,你不覺得你這種行為特別愚蠢嗎?”

高岷風抿着唇低着頭不答。

周洵:“你不去碰他,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即使活着的日子,也是痛苦的。你去動手,即使真把他打死了,那也是幫了他大忙,讓他早死早解脫。而你呢,你還能活很久,因為這種人被判死刑,這劃算嗎?”

秦素:“……”被周洵吓了一跳,這人怎麽當老師,怎麽和學生這樣說。

他正要讓周洵別說了,周洵又道:“你自己怎麽樣了,你還覺得自己是為正義獻身,死得其所,是不是?但你想過你爸媽沒有,想過你老師沒有。”

高岷風低低地說:“我爸媽已經過世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這些人裏,只有秦素知道這個學生無父無母跟着爺爺奶奶的情況。

周洵嘆了一聲:“既然你爸媽都不在了,你更要保重自己,不然,要是你也出事了,怎麽辦?我看你還沒結婚生孩子吧,你死了,你爸媽的基因就斷了。”

秦素:“……”

高岷風居然接受了,“嗯”了一聲答應了,“謝謝周老師。”

周洵嘆道:“不謝。高博,你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啊。別讓你老師為你發愁了。”

“嗯。”高岷風回答着,又羞窘道:“周老師,你不要叫我高博了,我博士又沒畢業。”

周洵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沒關系,我只是想讓你記得要好好保重自己,争取按時畢業。這樣也就是實至名歸了。”

高岷風更窘迫:“畢業了也只是多上了幾年學而已,也沒什麽啊。”

周洵:“你剛才去找那個病人的麻煩,那你可能就沒法再上學了,這個上學的機會,也是需要珍惜的。”

高岷風:“……”

秦素覺得周洵真的非常不善于做勸導的老師,不知道周洵的那些學生,每次被他教育的時候,是不是會有逆反心理,或者他的這種教育方式反而更好,自己也該和他學着點?現在的小孩子越來越有想法,要了解他們,好像也越來越難。而他,又不可能拿那麽多時間來理解每個學生的想法。

周洵帶了全套處理箱來,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後,又給秦素的胳膊做了75%的酒精消毒,然後進行了包紮,開始為秦素的會議室做處理。

秦素去拿了衣服,在實驗室把可能被污染的褲子和已經染血的鞋子都換下來了,又去穿了鞋套,戴了口罩和手套。這才去和周洵談了自己的手污染過病人血液和胳膊受了傷的事。

周洵把會議室裏各處的血液選取具有代表性的點,進行采樣和編號,這些都要拿去做鑒定,要查血液是誰的,是否是HIV陽性血液,若是,HIV還要再做基因測序和分析,并将文件保存,作為證據,做分子生物學的溯源,在他們實驗室,他們還會做HIV的培養,保存毒株。

之後這個結核實驗室誰因職業暴露而出問題,到時候被判定職業病的話,就需要職業暴露的人的HIV毒株和這株毒株具有關聯性,病毒不突變的話,基因應該是一樣的。

整個認定工作,要做到嚴謹和證據嚴密。

周洵一邊工作一邊聽他說,聽後也挺鎮定,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和表情,要是是一般人,可能會覺得周洵這人不近人情,讓人難以忍受。

不過,秦素認可他的專業水平,所以反而覺得安心一些。

他不希望自己這個事,鬧得影響實驗室的聲譽。

周洵說:“秦老師,既然你覺得你胳膊肘傷口只有很小可能性接觸過病人血液,但是,只要有一點可能性,就要按照暴露來處理了。你之前的外套在哪裏?”

秦素這時候已經換了一件襯衫穿着的,指了指桌子的一角放着的生物安全垃圾袋,“在袋子裏。”

周洵想了想,道:“現在檢驗科肯定要做急診那邊的加急樣,不能馬上做你這個樣本,我讓一個學生來把你的衣服拿過去,馬上給你查你的衣服。我們現在用了一種新酶,一個小時左右給你出熒光PCR結果,這樣,要是你傷口處的布料沒有HIV,你也就可以安心了。只是,這個不能給你出報告。不過,這個報告現在也不是很重要,你們房間裏這麽多血,可以做認定了。”

秦素答應了。

周洵報了個學生的電話號碼,讓秦素打一下這個號碼。

他舉着捏着鑷子的手,口罩遮着他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秦素打通了電話,他就趕緊接近秦素的手,對另一邊說了幾句,讓他學生帶着東西過來裝樣本回去。

挂了電話後,周洵又去忙了,邊忙邊安慰秦素:“秦老師,你先別擔心。等治療組的老師來看一眼後,給你們評估一下,我建議你可以先吃阻斷藥,畢竟職業暴露還是建議前二小時能吃上阻斷藥。吃阻斷藥可能會有點副作用,不過這也是看個人體質的,有的人吃了阻斷藥就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比平常還活蹦亂跳。說不定你就是這種體質。你的手畢竟接觸過病人的血液了,雖然你說你的手掌沒有任何傷口,但吃一下藥還是更安心。這個是不感染則已,一感染就糟。我聽你們描述了病人的發病進程,他的這株病毒,應該還挺厲害,所以,怎麽注意都不為過,是吧。”

周洵聲音緩慢,做事有條不紊,秦素說:“行。我明白。我要再去問問我的學生,他們需要吃阻斷藥嗎?”

周洵:“我剛才問過了,他們當時都做了防護,皮膚都沒接觸到病人的血液,應該不用吃。”

秦素放松了一些,說:“這樣就好。要是學生出什麽事,真是沒法交代。”

周洵:“或者等治療組的老師來了再給你的學生們評估一下,需要吃就吃藥。醫院裏這些是全程免費的。”

秦素心想錢倒不是問題,雖然這天這個問題就是因錢而起。

治療組和其他在組專家還沒到,姜主任先來了。

這時候,周洵已經把現場處理得差不多了,他的學生也早把秦素的衣服拿去取樣去了,還拍了不少現場照片,留作之後的證據。

姜主任來的路上已經聽了更多情況了,她一到,和秦素使了個眼色後,就去和周洵打了個招呼。

她和周洵比較熟,小聲和他打聽內部消息,說:“這次實驗室這個事,已經鬧大了嗎?”

她一到就聽到整棟樓在讨論這事了,肯定實驗醫學中心大主任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了,但是,還是不要鬧到醫院和學校層面的領導那裏去才好。

畢竟這事涉及到醫院這邊的研究室,又涉及到學生,兩邊都必須走程序。走程序也就走程序,領導們事忙,不可能對每件事都關心,到時候瞄一眼沒太注意,這事也就不會被多提。事情也就過去了。

周洵說:“姜老師,你先別着急。HIV職業暴露的處理已經完全程序化了,畢竟醫院這邊每年要出不少例,公安系統那邊的職業暴露,我們也有做,這麽多例,領導那裏肯定不會多關注你們這裏這一例。”

姜主任一聽,心下有數,就是不能再鬧大,要是再鬧大,肯定就是要糟。

周洵又說:“但是,不能出陽性。要是暴露轉陽的話,領導肯定都會在意。你也之前,醫院以前只出過一次暴露轉陽,最後全院加緊培訓,之後那一例轉陽也并不是真的因為職業暴露。”

姜主任知道這一例事情,當年的人,沒有誰不知道。

是外科手術臺上的事,被病人的HIV陽性血污染了手,做了暴露的後續處理,之後三個月出現了轉陽,大家都為他哀嘆,外科全都很緊張,擔心自己是下一例。但後來的調查顯示此人的HIV病毒和當時手術臺上的病人的HIV不是一株,後來他自己也承認是因為性傳播的。後來,他拒絕治療,在大半年後就過世了。

死者為大,大家自然也就不好提這事了。

姜主任哀嘆一聲,人命無常。

周洵說:“現在的阻斷非常有效,雖然不是100%,但對個人來說,是極其有效的。”

姜主任說:“既然這麽高的阻斷率,怎麽不見國家宣傳。美國的宣傳就做得多好。還有那個什麽暴露前預防性服藥。”

她畢竟不是做HIV,還是抱有遲疑态度,加上自己只是做醫生,只站在病人的角度想問題,所以,對國家的這個政策,是極度懷疑,覺得制定政策的領導,腦子很有問題。

周洵:“這個,國家政策的問題。”又嘆了一聲:“現在的感染率高,不是不宣傳阻斷藥和PrEP(艾滋病暴露前預防性用藥)的問題,而是其他問題更嚴重。”

姜主任不知道有什麽不能明說的,反正國家的政策問題很大:“什麽其他問題?”

周洵遲疑了一下,說:“有調查顯示,宣傳了阻斷藥和PrEP的組感染率沒有變低,反而可能更高。”

姜主任大驚:“為什麽?”

周洵苦笑說:“我們只做基礎研究的還好,他們那些做公衛疾病預防控制的,可能比我們經驗豐富很多。中國的情況和美國的有不小的差別。現在中國HIV的傳播,97%以上是性傳播,性行為的話,大多是處在……的狀态進行,那些人連安全套都能不戴,真的做PrEP的概率不是很大,加上他們有了HIV有阻斷藥這個後備選擇,就更是亂來,本來要戴安全套的,反而不戴。之後真的吃阻斷藥的時候又因為各種原因中斷,這讓感染率更高了。還有,姜老師,你不知道有些人道德感差到什麽地步,為了一點性快感,什麽腦子進水的想法都有,別指望他們了。而那些真的有需要的人,會找到疾控和傳染病院咨詢,只要去咨詢,兩邊都會給指導。”

姜主任:“……”一個五十歲的人,真的不知道這些。

周洵又說:“之前調查組中,免費做高危行為後阻斷的組,就有20%的人自己随意中斷服用藥,更別提那些沒有在監測組的人了。”

姜主任無法理解,“為什麽要中斷。這畢竟關系自己的生命的嘛。”

周洵:“第一是因為副作用太大,不想忍受副作用的苦。第二,我覺得是這人腦子裏全是水,不把這個事當回事,覺得自己以前進行過高危行為,但什麽都沒做,不是沒感染嗎?這次也不會感染。所以就覺得吃藥麻煩,不吃藥。”

“天啊!”姜主任覺得開了眼界,“真有這種人。”

周洵點頭,“還有領了我們的免費藥,拿去賣了,然後再去領藥的。因為那個藥挺貴的,去賣的話,真可以賣點錢。”周洵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表情來說這種案例。

姜主任:“……”

周洵:“還有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吃藥,所以僥幸心理幹脆不吃藥的。”

姜主任:“……”

“這些還是研究組裏給免費供藥的,情況要好得多。阻斷藥很貴,高危行為後的人基本上要花三四千及以上吃阻斷藥,國家不給報銷也不免費提供,還有一部分人因為這個藥貴,不願意吃的。這個占的比例也挺大。姜主任,只有你想不到,沒有那些高危行為後的人做不出來的。”周洵還沒說完,姜主任已經聽不下去了,說:“小周啊,還是你們的工作挑戰性大。”

周洵說:“這些都是同事的工作,我們實驗室還好。”

經過和周洵交流,姜主任覺得其他什麽都沒有人命重要,所以去和秦素說:“小秦,這次這個事。你們該吃阻斷藥,一定要吃,該休假就休假,自己的身體最重要。實驗室是不是要受批評處分,這些,你們都不要想。有什麽其他事,我作為你領導,自然會去想辦法的。”

秦素說:“就是顧主任一直想把結核檢驗這一個小科室拿回大檢驗科,這次恐怕會借這件事說事了。”秦素知道姜主任的心結,所以感覺很抱歉。

姜主任畢竟是老江湖了,當初高岷風給她打電話,她就知道這次恐怕是沒有理由不回大檢驗科了。

出這種事,完全是因為管理不嚴造成的,就是因為沒大檢驗科的監管,才管理不嚴啊!

姜主任:“沒事的。反正本來我也想着還是合回去地好。這樣也便于醫院管理。不能老是給領導添堵,是不是。”

秦素有些難受,說:“我沒想過會出這種事。”

畢竟都八九年了,從沒有出過事,怎麽可能想得到會出這次這種事。

姜主任:“哎,別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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