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等躺在床上要睡着時, 秦素聽刑文飛突然問:“那個葉一恒, 是什麽背景呀?”

秦素哪裏知道, 不過他之前稍稍問過周洵,周洵說他是軍方一系,具體是什麽背景, 他就不知道了。

秦素睜開眼看他:“怎麽問起他?”

別看刑文飛這人很多時候都眼高于頂,不是很看得上人,不過他看人一向很準, 絕不會關注對他沒什麽用的人, 是個非常實用主義的生意人。

刑文飛說:“我看到他手上有槍繭,是要經常握槍的人才會有吧。而且他身上的氣質, 也很像軍隊出身。”

秦素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詫異道:“你觀察太仔細了吧。”

刑文飛趕緊解釋:“我也不是故意去觀察他, 只是你今天總和別人講話,我又不太明白你們的話題, 只好和他坐一起了。我還和他交換了微信。”

秦素:“……”

秦素倒是和鐘蠡交換了微信,不過總覺得葉一恒不好相處,而且也不需要和他有什麽交際, 他就沒留他的聯系方式。

刑文飛又問:“所以, 他們那種體制裏的人,不是管得非常嚴嗎,居然敢和男人在一起,還是他老師,他膽子是不是特別大, 什麽都不怕?”

秦素和刑文飛對視了兩眼,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秦素對同志群體并不陌生,但以前都是把他們當成另一個群體,大多數時候,是和他的研究工作相關,他沒有去意識過自己要成為這個群體的一員,也沒去想,自己作為這個群體的一員以後會怎麽樣。

周洵會邀請他們去他家節前聚餐,秦素這時候想想,應該只是因為大家是同樣的人而已,并不是其他原因,不是因為是同事,也不是因為以後會有研究上的合作,只是因為,大家是同一類人,所以在一起會更融洽和有認同感。

每個人都需要這樣的認同感,即使是周洵那種對自我和目标的認定十分明确的人,還有葉一恒那種極度深沉又性格銳利的人……大家都需要這種認同感,所以才聚集在一起。

秦素在這時候,才深刻意識到自己是同志圈子裏的人,他爸對他講那些同志圈子的事時,他都完全沒有生出過自己是這個圈子裏的人的認同感,但這時候,他意識到了。

意識到後,他不免有些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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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刑文飛抱緊了,說:“我能做些什麽呢?”

刑文飛沒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握着他的手,問:“什麽?”

秦素說:“小文,你逐漸意識到自己喜歡男人的過程,有慌亂過嗎?”

刑文飛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問這個問題,但在黑暗裏,周圍一片安靜的情況下,的确最容易問這些心裏話。

刑文飛說:“當然慌亂過,不過那時候太小了,現在早就沒什麽了。我的這種事,不管別人是否認可,又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我為什麽要在意其他人的意見和恐慌。人和其他動物沒區別,最明顯的就是崇強和從衆,因為這樣做最能獲利和獲得安全感。但我不需要。秦素,我愛你,要和你在一起,不管遇到什麽事,我都會做到。”

秦素說:“我會和你在一起。”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面對。

**

刑文飛回了G城,讓他的助理給各合作方和朋友發年禮的時候,也給周洵的實驗室以及秦素的實驗室發了,他還要了一個葉一恒的地址,讓助理給葉一恒和鐘蠡發了兩份年禮。

鐘蠡收到這份貼心的年禮時,看了半天不知道為什麽會發到自己這裏來,拿給葉一恒看了,葉一恒說:“這不是秦老師那位小朋友寄來的嗎?”

鐘蠡說:“他們真是有心,還專門送禮。”也只見過一面而已。

葉一恒對這禮物倒是見怪不怪,說:“他人還行。”

雖然年禮上沒寫刑文飛的公司,不過葉一恒在周洵家的時候拍了一張大家的合影,回去分析一下,就查到了刑文飛的身份。

**

刑文飛、王女士,以及蔡青雲在法餐廳裏的一個角落坐下。

刑文飛多打量了蔡青雲兩眼,蔡青雲才三十出頭,雖然身材和相貌都還好,但卻總給他一種中年油膩的感覺,刑文飛真不知道自己媽媽為什麽會看上這個人。

刑文飛面上很禮貌,內心卻總有一萬頭草泥馬在狂奔。

這是三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飯,雖然兩兩互相吃飯的次數都不算少了。

剛開始,王女士還覺得有些尴尬,但看刑文飛和蔡青雲很熟了,她才少了這份尴尬。

不過她不和蔡青雲坐在一邊,而是坐在兒子身旁,神色溫柔又關愛,和他聊一些生活上的瑣事,對着蔡青雲,便要冷淡很多。

飯後,蔡青雲自己開車離開,刑文飛則陪着王女士去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

貴賓廳裏,只有兩人,王女士看了一會兒就開始接電話,之後沒看完,就叫了刑文飛一起離開。

刑文飛把她送到家,才問:“有什麽事嗎?”

王女士面色不太好,看兒子一臉關切,想了想後就直說道:“審計那邊說公司裏的賬有問題,已經報到你爸那裏去了。說要再專門來查賬。”

刑文飛道:“是有多大的缺口?”

王女士說:“沒有多大。你知道的,公司的賬沒有問題。只是你爸知道了青雲,故意讓我難堪。”

刑文飛想,這種時候,也不可能不保蔡青雲。

他說:“我給爸打過電話了,爸的意思是,想讓幾個弟弟妹妹今年過年都回老家去祭祖,大家一起吃個飯,認識一下。這件事,是遲早的事,不如,就順了他的意思吧。”

王女士瞬間就炸了,激動道:“我就知道他是這個意思!我不答應,我決不答應!那些賤人生的野種,別到我跟前來礙眼!”

刑文飛輕輕摟住她,拍撫她的背,王女士罵完後就哭了,臉上的妝也花了。

刑文飛去拿了卸妝棉和卸妝水為她卸妝,王女士趴在兒子懷裏大哭一場後,心情稍稍平複一點,說:“你爸心裏哪怕有一點我的位置,就不至于這樣!他是真沒有把我當成過他的妻子。他就是個混蛋,沒有心的老混蛋!”

刑文飛拿着紙巾給她擦臉,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也覺得他爸就是個老混蛋,但作為兒子,總不好背後罵自己老爸,所以也只是陪着母親,讓她發洩而已。

刑文飛在她發洩完後,讓保姆去端了燕窩來給她喝,又陪她去洗了臉替她抹了點護膚品,這才問:“我和爸談過了,我以為他至少今年不會那麽做,既然他那麽做了,說明他的确不想再改了。媽,你有什麽想要的話,我去找爸給你要過來。”

王女士要什麽沒有?她哭得太費力氣,這時候就精神萎靡,說:“我就想你去接你爸的班,一點東西都不留給那些野種。”

刑文飛笑了起來,說:“爸本來就是權力欲和控制欲都很強的人,他現在六十歲都沒有,身體也很好,是最年富力強的時候,你覺得他會退休?我看他做到八十多歲都不成問題。距離他退休,至少還有二、三十年。這二三十年,是我最好的時光,我可不想去和他鬧別扭,再說,我有自己的事業規劃,不想去替他打工。媽,這一點,我是沒有辦法滿足你的。”

王女士尖聲道:“那就讓那些野種去他跟前,拿本該屬于你的東西。為什麽偏偏是今年要讓那些野種回家吃飯?因為刑知謙研究生要畢業了,他肯定說了想回國進公司歷練。”

刑文飛說:“要是他有那個本事,把爸手下那些人都收來自己用,我也沒話可說。在爸手下做事,我不覺得是什麽好的體驗,他要去吃這個苦,就去吃吧。再說,關系本來就是遠香近臭,越到爸跟前去,越被他嫌棄。我不會去和他共事的。”

按刑文飛所想,他爸私底下那個掌控欲極強的臭脾氣,和他在一起生活,真不是什麽特別好的感受。

他媽好在是從十幾年前開始就和他分開住了,要是真還在一起住,以他媽這個火爆脾氣,得每天和他爸吵架,關系肯定只會更差。

他爸如今還打心眼裏覺得對不住自己和他媽,反而關系還能更好一點呢。

刑文飛看他媽還是氣不過,就說:“爸的性格多強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去和他處一天,你能接下來生十天氣,你讓我到他跟前去工作,你說我得受多少氣?你也想開一點吧,自己過得開心些,身體健康,活到一兩百歲去,那肯定比爸好,是不是?有其他人願意去爸跟前受氣,你就別想不開了。”

王女士雖然還是覺得不舒服,但總算同意了兒子的說法,道:“我不能生氣,我要開開心心的,之前醫生說心情抑郁容易得甲狀腺癌和乳腺癌。”

刑文飛說:“那我去和爸談,讓他給你再在澳洲買一棟房子,要不,你帶着蔡青雲過去休假一陣子,讓蔡青雲不要繼續做財務了,他繼續做財務,一有錯就是把柄。是吧?”

王女士說:“他在那個位置上,好歹能夠幫我盯着。”

刑文飛心想他那個腦瓜,能做成什麽事,說:“沒事的,我會想另外的辦法。肯定比蔡青雲起到的作用大。”

王女士想了想,覺得蔡青雲最近的确是被吓到了,就同意了刑文飛的決定。

**

刑文飛在他爸回G城後,就去了他的住處,專門為他帶了上好咖啡和幾瓶好酒。

刑钊英忙中抽閑,和兒子坐在陽光房裏品刑文飛帶去的紅酒,兩人談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刑钊英又向他透露了一些之後政策上的一些變化,指點了他一些事,刑文飛認真聽着,也說了一些自己的見解,刑钊英對他非常滿意,神色一直非常溫和。

到最後,刑文飛才談起了王女士最近心情不好,導致精神不好,總是失眠頭痛的事。刑钊英總不能在兒子跟前說“你媽那樣子是活該”,好歹要顧及兒子的心情,而且一日夫妻百日恩,加上王女士近年來在不必要的時候完全不願意和刑钊英見面,導致刑钊英對王女士的愧疚之情很重,即使有蔡青雲那點事的傳言,刑钊英也沒有特別往心裏去,說:“沒有讓醫生給她看看嗎?”

刑文飛道:“醫生看了也沒什麽作用,她是心病。我想着,讓她去澳洲陽光好的地方住一段時間,也許狀态就會好一些。正想着去聯系中介再為她介紹一棟房子,只是還沒有時間去做。”

刑钊英答應願意為妻子再買一棟房子讓她去療養,只是家裏的事情,可能就需要讓其他人多費些心。

刑文飛就說既然要過春節了,那讓弟弟妹妹回家一起吃飯聚一聚也是好事,他這麽懂事,刑钊英長松了口氣,他不怕王女士鬧,就怕大兒子鬧。

除夕前一天,刑家大部分人都回了白雲市老家。

刑家在這裏新修了一大片祖宅,占地足有百畝。

但其實并沒有多少人常年住在裏面。

刑文飛先去拜訪了母親一邊的親戚,才回刑家拜訪刑家的親戚。

他一回去,從和大家的談話裏,就知道刑家人都知道了刑钊英要把另外幾個私生子女認祖歸宗的事。

每次聽人偷偷說起,刑文飛就滿肚子火,大概是發火太多了,他在除夕這天還得了口腔潰瘍。

刑家是大家族,這一天坐在家裏接受親戚的問候,就讓人疲倦。

刑文飛從小就沒在這個大家族裏生活,所以和同齡的親戚并不熟。

刑家有專門的基金保證族裏所有人的醫療費用以及孩子的上學費用,會給成績優秀或有專長的孩子很高的獎學金;家族裏的所有人都享受了這些好處,所以就必須遵從族規,而族規對族人要求非常嚴格,禁止任何形式的賭博,禁毒,禁煙,不允許嗜酒,不允許嫖娼,不許鬥毆,維護家族名譽,愛國等等,非常嚴厲,這些族規是在百年前的族規之上修改得來的,要求每個族人都要遵守。

刑文飛他爸的确沒嫖娼,卻養了幾個情婦……所以他要讓私生子回來認祖歸宗,并不是每個族人都願意,很多人有怨言,在背後說閑話。不過他爸既然決定了要做這件事,之前就的确把族裏打點過了,還給家族基金裏捐款了一千萬。

王女士之前在刑文飛面前鬧了很多脾氣,但如今在老家,便已經恢複了穩重大方的樣子,不管和誰說話,沒有不得體的地方,有些想來看她笑話的人,見着她滿身珠寶,笑容滿面,也沒什麽好看的了。

刑文飛在除夕這日傍晚,才見到了他那幾個弟妹。

他們的母親都沒有來,只幾個孩子來了,之前都住在偏院裏,要祭祖時,才被傭人帶到主院裏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刑文飛自不會不了解他老爸的幾個情婦和這幾個情婦所生的孩子的情況。

他爸喜愛紅樓夢,所以偏愛柔弱的知識女性,幾個情婦都是小家碧玉的高知女性。

對這幾個女人居然會給他爸做情婦,刑文飛挺不能理解,好好的人生不要,非要依附于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男人看人臉色過日子,而且做出的還是破壞別人家庭的事。

刑文飛穿了一身三件套西裝,房子裏有地暖,倒不覺得冷,他從玻璃封閉的走廊走進主院的客房,見到了幾個弟妹。

刑知謙二十三四歲,他從高中開始就在英國上學,如今研究生要畢業了,主修的是文學方向的專業,性格稍顯沉默,回到刑家,便有些拘謹,又帶着另外三個弟妹,就更覺得累。

刑知謙之下,幾個弟妹年齡最小的才八歲,最大也只有十六七歲,都還是孩子,而且從小被母親嬌生慣養寵着長大,回到刑家這個處處要規矩的陌生地方來,都不習慣,全都想趕緊祭祖完了,可以在第二天離開這裏。

見刑文飛進屋來,所有人都是一驚。

看來大家都認識刑文飛,除了刑知謙有點窘迫地叫了他一聲“大哥”外,另外三個小孩兒在瞬間坐直了身體,緊張地看着他,大概是被生母教導了不要惹刑文飛。

刑文飛本來非常不爽,一看這幾個小孩兒像雞見了黃鼠狼,好像自己要怎麽整治他們一樣,他倒是樂了起來,笑着掃了他們一眼。

他之前就看過幾個弟妹的照片了,他爸找的情婦都是一等一的相貌,刑家從上到下又在外貌上基因強大,就沒有生出過難看的孩子,所以這幾個小孩兒,也是個頂個的神仙相貌,白膚紅唇大眼睛,刑文飛知道自己媽恨這幾個孩子恨得要死,他自己之前也很嫌棄他們,但真的對上真人,對方尚且沒有傷害過自己,也沒有傷害自己的能力,刑文飛一時也柔軟了心腸,他想,他爸說他婦人之仁,應該也沒什麽不對。

刑文飛道:“走吧,現在去祠堂。”

幾個弟妹互相看了看,最小的兩個孩子,十二歲的妹妹小默和最小的弟弟小凡是同一個媽所生,小默就趕緊去把她弟弟拉住了,跟在了刑文飛的身後,不敢說話。

刑文飛想這幾個小孩子肯定被這個家吓到。

他回頭看了看他們,說:“別害怕,這裏是你們的家,你們也算這裏的主人。有什麽好拘謹的?”

那三個小的稍稍放松了一點,刑知謙則打量着刑文飛的背影,對着這個大哥,他倒沒什麽敵意,但也沒有想和他過分接近的心思。

王女士只在看到四個私生子女的時候,臉色才變了變,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不過全程也沒和那個孩子說過話,只當他們不存在。

祭祖之後的團年飯上,刑家一共有上百的人在一起吃飯,十分熱鬧,飯後,又在一起守夜,孩子們則都拿到了壓歲錢,因為刑文飛還沒有結婚,他也拿了不少紅包,之後又把這些紅包給了幾個弟妹,看他們累了,就讓傭人把他們帶去偏院客房讓他們先睡覺去了。

整晚,刑文飛的公務手機和私人手機都響個不同,全是春節問候短信,他握着專門用來和秦素聯系的手機,和他聊微信,給他發了不少自己家裏的圖片。

秦素看到他偷拍的他的父親和幾個弟妹,倒是十分感嘆,因為刑文飛和他父親真長得特別像,他那幾個弟妹也全是一等一的相貌,基因的力量真是太強大了。

秦素在老家,和父母一起在舅舅家裏過除夕,一大家人也十分熱鬧,他拍了照片發給刑文飛看,刑文飛就說:“你可以發一張你的自拍嗎?這些都是別人的照片。”

秦素拒絕了他:“不願意。”

刑文飛:寶寶不依.GIF。

秦素:“……”

十二點,刑家的大宅前院開始放煙火,絢爛的煙火照亮了整個夜空,他拿着手機給秦素直播,對着手機說:“寶貝,我愛你!”

秦素所在的小縣級市已經禁了煙花和鞭炮,四處一片安靜,他看着手機屏幕裏的滿屏煙火,聽到了刑文飛的聲音,想,刑文飛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就像這煙花一樣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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