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和解”

十月十三日夜(刀毀後兩個月),明月高懸空夜,晚風犀利。

梁石按敬王爺的指示,冒充“海公院蕭速”,用此人的銀牌從涼水大牢提出“東宮血案重犯”吳勁飛。“假蕭大人”有點太年輕,不過個子高,說話壓低聲音慢條斯理起來,還是頗有“大人”威嚴。一切順利,不過臨走前,他似乎被一個太子門客假扮的牢頭識破了身份。

梁、吳二人出了大牢,一口氣奔至去京城或秋花嶺(離京)的岔路口。

梁石卸下“龍騰”、“黑鷹”兩柄寶劍,削斷了吳勁飛身上所有桎梏:“我們往秋花嶺去!”

“那個人是裘欽(假牢頭),他可能認出了你!誰讓你來的!”

“管不了那麽多了!”梁石遞過“黑鷹”,“走!”

吳勁飛還欲說話,驚問背後馬蹄聲。

梁石當即把“龍騰”也丢了過去:“這把還王爺。我往京城引開他們,你去秋花嶺!他在那邊等你!”

吳勁飛走後,他聽着身後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算準時機開始往京城方向策馬狂奔。

追兵追至岔路口,正好聽見往京城有動靜。衆人剛想松口氣(海公院在京城,說明是真的提犯人去審),裘欽堅決要求去秋花嶺,口氣确定得吓人。最後為了保險起見,他們先去秋花嶺,另外叫人去京城方向确認。

梁石奔出了一裏,身後沒傳來一點動靜,頓時心急如焚:若真是他搞砸了,秋花嶺那邊一定已經遇到了麻煩,他怎麽可能坐視不管!他趕緊翻身下馬,褪下海公院公服,去林子裏用随身攜帶的鐵匕首刨了一個坑,連衣服帶銀牌埋好,壓了一塊石頭做記號,記下周圍樹木特征。再次上馬,現在的他一身白袍,除了個鐵匕首,別無餘物。他毫不猶豫地延原路折返,跑了半裏不到,前方傳來一大片馬蹄聲,浮起點點火光。再欲調轉馬頭已經遲了。

你能看到他的時候,他也能看到你。

一隊輕騎兵,正朝他全速朝他沖來。

梁石硬着頭皮迎人而上,好在之前脫了公服,銀牌也已不在身上。及近,他按下心跳埋頭狂奔,與那些人錯身而過!身後立刻傳來一片馬鳴——那些人紛紛停下了馬。他只希望自己趕緊消失!

“周将軍,難道不應該是個海公院模樣的人?”“不可能是吧,還往回跑?”“但也很可疑啊……”士兵們望着遠去的白影,議論紛紛。

周沖,九烽臺今夜的當值主将,接到東宮案重犯被可疑人物提走的消息後領兵來援,于是由他負責去京城确認情況。擅射,目力奇佳,僅憑“驚鴻一瞥”,他已經知道:“假蕭速”真的是梁石。但是對方為什麽還往回跑,他不明白:莫非是在替犯人作掩護?不過,要不是追逃犯的人正好是個自己,有誰會在意并且剛好認出這位白衣人,然後浪費這麽多時間來上這個當?“你們繼續往前追,不可走了要犯!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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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過您一個人?”

“對。”

梁石一直跑到背後徹底沒了火光,長舒一口氣。冷靜下來,他斷了去秋花嶺的念頭,尋思先去外地避風頭。耳邊忽然又起馬蹄聲!他吃驚不小。好在正身處一片樹林,他翻身下馬,一踹馬肚子讓馬沿路跑走,自己躲入了樹叢。

周沖聽見了前方馬蹄聲,先取下了背後的弓,借月光遠遠一眺,卻是一匹空馬?“籲”一聲,他勒停了馬,勾起嘴角。

梁石躲在樹後,聽出來人沒有中計,心中郁郁。但似乎就一個人?不幸中的萬幸……他摸出懷中的匕首,從樹後向外窺視——大道上幾步外,來人坐于馬背正背對着他,單披一個胸甲,腰懸一柄長劍,手握一把——好家夥,锃亮的銀白色雕花長弓!看來是個老練的“獵手”。

對方耐心仔細觀察過樹林裏的每一處角落,搜尋他的身影,臉一點一點朝他轉來……

看到側臉的瞬間,梁石已隐回樹後,心髒狂跳不止:到死都不會忘記的臭臉!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報仇雪恨,沒想到蒼天有眼——天要這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曝屍荒野。他握緊了鐵匕首,凝神屏息,一直等到對方驅馬開始慢慢往前走,才再探頭窺視。

很巧地,林間刮起一陣亂風,樹葉沙沙作響。

梁石閃出樹叢,躍回土道。周沖再次勒停了馬。

周沖察覺時已沒法躲了,直接以弓代劍——“落日”反掃向直撲而來的白影!

狗屎反應!梁石一個翻腕,左手裏匕首由刺改架,“當”一聲巨響——好力道,直震得他左臂發麻。不過他是有後招的——右手沒閑着,輕舒猿臂,抽走了對方腰間佩劍,拉開距離,在六步外落定。

周沖拉過馬頭,雙方正式打了照面。“敬王府膽子不小啊……”他彎起嘴角,話沒說完,一只匕首迎面飛來,長劍瞬息将至!“幹什麽!”他躲過匕首,慌忙舉弓迎劍。不過就他這三腳貓功夫,沒兩招便被逼得跳下了馬背。

梁石一踹馬屁股,又趕跑了一匹馬。

“你想殺我?”周沖驚怒不已,不過抓緊時間解釋,“我這是想來道歉啊!你看我就一個人過來!”

“道歉?”梁石沒明白。

“我已經知道了是個誤會所以想來道歉!我錯了!從頭錯到尾!”

“爽快求死。我敬你是條漢子。”梁石聽得無語,毫不猶豫地挺劍而上。

周沖揮弓頑抗,一屁股摔坐在地,冰冷的長劍壓上了咽喉。“一把劍就想換我一條命?”他擡起眼,“何況我是真心來道歉!”

“那夜,我有沒求你拿我這條命,換‘她’不死?”

“那我也願用命換‘落日’不死,你砍斷‘他’!”周沖怒指銀弓。

“啥?”

“你能有兩條命,我就不能?”

梁石霎時語塞,但他才不管那麽多。

周沖一把握住劍刃:“放了我,能保敬王爺平安!”

“啧!”梁石一抖長劍,甩開對方的手。

“一個牢頭認出了你,他會指證是梁石放走的人。如果你放過我,我保證你這個事不發生,助你們逃過此劫,怎樣?”

梁石扣住劍,單膝跪下,拉近了視線的距離,能感到對方喉結一動。

“我知道你恨不得殺了我。但是就算是去死,我還是得讓你知道,我不是你之前想的那種人!所以我今天一個人來見你。” 周沖動情又煽情地解釋,見人依舊無動于衷,最後他一咬牙,“算我求你了!別殺我……”

“你也能求人的嘛。”梁石這下笑了,“接着求啊?能求到什麽地步呢,試試看啊?”

“你!”

“好吧,不耍你了。我是鐵了心要殺你,那晚你也沒耍我。”

“哈,那敬王爺呢?你也不管他了?我可以幫你!”

“傻瓜才信呢!不是嗎?你這-王-八-蛋,可別費勁兒饒舌了!”

“你!……”周沖再也不能掩飾心中的失望與恨,可看清的時候已經遲了:他把這個人想太好了,錯把“猛獸”當“大貓”。“睚眦必報,不只‘碎玉’,你這輩子注定失去一切!”他惡狠狠地說完,閉起眼。

“哦?哦?”梁石還沒來得及解氣,瞬間又氣上九霄:真是一刀剁了都便宜了“豬”!将劍刃調到處決最順手的位置:“只準你欺負人,不準人欺負你?我到要看看,殺了你,我怎麽就失去了一切!”剛要動手,耳邊第三次傳來馬蹄聲——那隊士兵沒追到人原路返回了。動刀子,四下沒馬,他逃不遠,只要被抓,就會連累敬王府。低頭再看:人正沖他笑。艹!

“殺了我,你不但要來陪我,還要拖累敬王府。放過我,敬王府今夜平安無事。”周沖沒再笑了,“是我對不住你……但于人于己,你就給一次機會吧?”

及近,士兵們驚訝地發現周小将軍一身泥土,手掌流血,孤零零地站在林間大道上,趕緊下馬詢問。

“那人真的是那個假冒的海公院,不過是個高手,給跑了。”周沖讓人替他包好手掌,“吳勁飛追到沒?”

“一直到京城,沒見人影。”

“好吧。你們先回去複命,留一匹馬,我要去京城查個東西。”

“又是一個人?”

“沒事,我速去速回。”

等士兵跑遠,周沖調轉馬頭回了林中——梁石已經在焦急地等他了。翻身下馬,雙手一攤:“兵器也沒要,你現在殺我還是和殺雞一樣容易。”

梁石把銀弓丢還,拽過馬匹。

“算和解嗎?”周沖背好銀弓。

“別讓我再碰見你。趕緊滾吧。”

“好!”周沖攔住人,“給我銀牌再走。”

梁石雙眉一擰:“你找錯人了。”

“我知道找錯了,所以要。”

“……活膩了?別逼我改主意。”

“我會說:我碰見了‘假蕭速’,但那個人不是你。搶回銀牌,就是我見到過‘他’的最好證據。所以,給我吧。”

梁石終于反應過來,而且周沖的身份,更決定了這份證詞的分量。

“放心,我說話算數。”周沖好笑。

“騙我,賠上幾條命我都來宰了你。”

“好!”

“跟我來。”

梁石牽馬走在前,對方默默跟在後。半道上對方忽然遞來一樣東西:“拿走。”梁石接過一看,是一把匕首,銀質的外鞘刻着精美無比的花紋……拔出一看,倒吸一口氣:刀身雪白如玉。沒錯,“碎玉”變成了一把匕首,又回到了他的身邊。他瞬時鼻腔發酸……

“和解?”對方又問。

梁石沒答,收起匕首,繼續向前。

片刻後。(~ ̄▽ ̄)~

梁石用手刨出了銀牌交給周沖(沒舍得用匕首),準備上馬走人。

“等等!”

“又怎麽了?”

“咳,這匹馬,我沒說也給你。你得自己走。”

“……不行。”

“士兵們明明給了我一匹馬,我怎麽解釋馬沒了?今晚的所有事,必定會被查到極致。你能不能……別再增加難度了?”周沖如願以償從對方手中挖走了馬缰,摸出錢袋,他又倒了對方一手銅板,“第一件事,弄套衣服換了。肯定會有人追查白衣人的下落。然後再找地方避風頭。”翻身上馬,奔出了幾步,一回頭,看到人還是瞪着雙眼在原地“目送”。他笑着示意對方快走,縱馬疾馳而去。

周小将軍的爹是春邱國大将軍,“九烽臺大營”的主帥,後臺硬,也有人脈,所以他跨營區攆人無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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