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裂痕

還在開門呢，顧明奕就聽到底下顧信之道：“也不知道誰教壞了我孫子，你們聽聽，他這是跟祖父說話的态度？”

顧明奕很想送他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到了晚上，跟顧明奕在院子裏散步的時候，陳悅薇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他的腦門：“我說你啊你啊，叫我怎麽說才好？平時你不是最會說話的嗎？那個嘴巴甜的喲，多曉得讨好人啊！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啊！怎麽到了你爺爺跟前，連句話都不會說了？”

顧明奕嘟囔道：“不想說。”

陳悅薇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他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

往後看，顧家的別墅內燈火通明。他們母子倆出來的時候，顧信之正獨自占據着一張沙發，周圍簇擁着顧承尚、顧明棠和其他人。那樣熱烈的氛圍，卻讓陳悅薇完全生不出一點想要融入其中的念頭。可這種心情她只想留給自己，不希望顧明奕也同她一樣。

她輕輕嘆了口氣：“明奕，我知道你因為你爺爺那樣對媽媽所以不高興了，可是他畢竟是你爺爺，你身體裏有一半的血緣是從他那裏流傳下來的，他是你的長輩。我不在乎他怎麽看我，反正他的想法好幾年前我就很清楚了。但是你不能也像媽媽一樣，知道嗎？”

顧明奕撇了撇嘴：“知道了。”

他其實心知肚明怎麽樣能讨好顧信之，其實顧信之一直以來就是始終堅持他那套封建大家長的作風和架子，将自己擺在權威的位置上罷了。

但是顧明奕更在乎陳悅薇的感受——就拿剛才晚飯前後來說，雖然吃飯的過程中，顧信之秉持着食不言的态度未發一語，但吃完飯以後，他立即指桑罵槐地說了好久。從顧明奕的态度不好一直引申到了顧明奕再這樣下去就會不成器，會對不起顧家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世界……然後又表明顧明奕的态度肯定是從陳悅薇那兒學來的，說穿了就是當媽的沒教好孩子雲雲。

這也就罷了，更讓顧明奕不高興的，是盡管其間顧承尚想要替陳悅薇說話，最後卻只能抱歉地看着陳悅薇，跟她一起聆聽顧信之的“教誨”。顧明奕知道爸爸性情溫和，在這方面也不善言辭，但也不能在他同陳悅薇出門的時候，顧承尚就像是完全忘記了這回事一樣，與顧信之說得興高采烈啊！

顧明奕能理解顧承尚，顧信之是長輩，是他的父親，顧承尚這樣理所當然。但他還是心疼媽媽，甚至會覺得“爸媽之間根本沒什麽好調和的不如一拍兩散算了”。

陳悅薇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軟的觸感讓她心中也軟軟的：“還記得你剛生下來的時候，只有巴掌大，眼睛緊緊閉着，全身都是紅彤彤的。我那時候年輕，還發愁自己兒子竟然這麽醜，都從我和你爸身上遺傳了些什麽啊？不過沒多久，我們明奕就越長越好看，越長越精神。”

夜色濃重，入秋之後晚間的天氣越來越涼，走了一會就有露水沾濕了發梢，好象只有借助着院子裏明亮的路燈，才能讓人感到一絲暖意。

顧明奕悄悄靠在了陳悅薇身上，緊了緊懷中媽媽的手臂，低低叫道：“媽……”

陳悅薇繼續道：“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媽媽覺得這日子啊，真是過不下去了。可是每次只要媽媽一看到我的明奕，又覺得什麽都不用在乎，只要我們明奕好好長大就行。”

顧明奕嗯了一聲。

“看着你從一點點長到現在，媽媽真是高興。”大約是現在露氣太重，陳悅薇的聲音仿佛變得有點悶，“可媽媽希望我們明奕能過得更順暢些，不要像我一樣坎坷。你爺爺對我就是再有偏見，你也是他親孫子，不要因為媽媽，讓你同你爺爺、你爸爸和哥哥之間産生了不必要的裂痕。”

顧明奕垂下眼睛，道：“我知道了。”

知道歸知道，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反正，顧信之那個老糊塗，遲早會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麽離譜！這輩子，重生的他至少能讓顧信之不至于像前世那樣痛苦的離世，顧明奕覺得自己夠對得起祖父了！

幾天後，顧明棠的成年禮正式拉開帷幕，在一番儀式之後，便是跟之前曾雅瑗成年禮相似的宴會。顧信之換了一身嶄新的行頭，拄着拐杖，在人群中間穿梭，笑容滿面。顧承尚和顧明棠分別在他左右兩邊，也顯得喜氣洋洋。

而顧信之臉上的喜色，随着他找到了目标之後，終于達到頂峰。

然後他環視周圍，突然皺眉道：“明奕和陳悅薇呢？”

顧承尚道：“應該就在會場裏，我去找他們？”

顧信之不悅道：“陳悅薇是怎麽當你媳婦的？難道她不知道為人妻子的，應該跟在你身邊嗎？就這點，還是明棠他媽做的好！實在可惜，明明是……”

顧承尚連忙道：“爸！”

顧信之看了眼顧明棠，終于住了嘴。他擡手拍了拍顧明棠：“明棠啊，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傷心事，你要原諒爺爺。”

顧明棠道：“我沒有怪過爺爺，哪來的原諒一說？”

顧信之滿意點頭，他還是沒找到顧明奕和陳悅薇，只好道：“算了算了，不管他們兩個了，我們先過去吧。”

顧承尚道：“過去哪裏？”

顧信之道：“跟我來不就知道了！”

顧承尚和顧明棠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這個時候的顧明奕其實正躲在二樓，他居高臨下看到顧信之帶了顧承尚二人去同洛家人說話，那副親熱極了的态度，叫顧明奕的瞳孔都忍不住縮了縮，唇邊流出一抹譏诮笑意。

再一看顧承尚的神色，顧明奕立即在其中捕捉到了一絲尴尬，叫他又想替爸爸捂住眼睛，又有點幸災樂禍。

用後來的話講，這幅畫面實在太美，他簡直要不忍直視了！

要知道在顧明棠的母親病逝之後，顧信之一度希望顧承尚娶的就是洛家人。最終雖然是陳悅薇嫁進顧家，但在此之前，顧家同洛家也一度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難怪從那往後，顧承尚盡可能地不親自跟洛家打交道了。

可惜顧信之完全沒有留意顧承尚的心思，或者說，就算知道，他也不會顧及。

洛家的老太爺洛從義今天也在場，見到顧信之之後仿佛十分開懷：“老哥哥，我就知道你大孫子成年的時候，你肯定要露面！”

顧信之道：“那可不是，我這孫子可是最讓我得意的一個！”

洛從義道：“看着就是一表人才！叫人羨慕啊！”

顧信之指了指他身邊的年輕人：“這是你孫子弘熙吧，我記得我也去參加了他的成年禮的，怎麽，你還要羨慕我？你家這弘熙，也是你們洛家的千裏駒啊！”

洛弘熙微微一笑：“顧爺爺過獎了，我記得還有一個顧家弟弟，他不在這兒？”

“誰知道他去了哪裏！”顧信之哼一聲，“我算是看出來了，我老了，退居二線了，這人啊，也越來越不被人當一回事了。”

顧承尚連忙道：“爸，沒有這回事。”

顧明棠猶豫了一下，也道：“爺爺，弟弟很尊敬您的。”

顧信之瞪眼：“他就是這麽尊敬我的？行了，你們也別說了，他是我孫子，本性肯定是好的，一定都是被他那個媽給帶壞了！”

見顧信之說着說着眉毛都豎起來，顧明奕不用聽也猜得出他可能在說什麽。他撇了撇嘴，不高興地下了樓，想去找跟其他幾位太太寒暄的陳悅薇。

只是沒等他找到陳悅薇，他就先跟顧明棠撞了個正着。

“明奕。”

被叫住的時候，顧明奕其實很想假裝沒聽到繼續往前走。

無奈顧明棠同他是正面遇上的，所以顧明奕只好站定：“哥哥？”

顧明棠道：“剛才爺爺叫你，你跑到哪裏去了？”

雖然還蠻高興大哥會對他說出這種話，因為這充分說明在顧明棠心裏已經将他當做一家人看待了。但聽到對方的這句問話，顧明奕還是低聲咕哝：“如果爺爺不要說我媽壞話，我保證立馬出現，跟召喚獸似的。”

顧明棠沒聽清他的話，但也看得出他是什麽态度，顧明棠臉色沉了沉：“你頂撞爺爺總是不太好。”

顧明奕呆了呆：“我什麽時候頂撞爺爺啦？”

顧明棠心想自己是沒有看到顧明奕頂撞過祖父，但祖父的話裏話外都透着這個意思，總不會是祖父冤枉顧明奕吧？

要是顧明奕知道了他的心裏活動，肯定覺得自己比窦娥還要冤好不好，他最多也就是不搭理那個老糊塗罷了，何談頂撞？

只是顧明棠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正好那邊過來了幾個人同他說話，顧明奕就趁機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