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入夜
火把燃起,将整個徐府照得燈火通明。
徐府原本的下人都被捆綁結實,随意地扔在了地上,細看之下,好幾個人已經氣息奄奄,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
徐雲漸仍舊一身玄甲,站在徐府的正堂裏,定定地看着高懸于堂上的一幅畫,畫的是邊地風景。
邊地苦寒,長年風雪,然而面前的這幅畫,畫的卻是春日播種,邊民和樂。
“大兄。”徐雲漸垂眸,“這便是你的願望麽。”
蠻夷盡誅,邊塞豐足。
“總有一天……”徐雲漸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終至不可聞。
“将軍。”
一道沉穩的男聲在門外響起。
徐雲漸移開了視線,“進。”
一個腰配長刀的男人走進正堂,抱拳行禮道,“将軍,已經将整個徐府搜查完畢,不曾發現小少爺的身影。”
似乎是早就對此有所預料,徐雲漸點了點頭,接着問道,“後山呢?”
“還在搜尋,”頓了一下之後,男人再度開口,“小少爺吉人天相,必然無事。”
徐雲漸沒有再說話,直接轉身,“我親自去後山。”
男人連忙跟上,其實方才的那一段話,就是他自己都知道究竟有多無力。
一個才五六歲的孩子跑進了後山裏,就算運氣好不曾遇上野獸,但是缺水少糧,說不定……
雖然心裏如此想,但是秦副将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總還是抱着一絲希望。
而在西屏山的另一側,聞家已經升起了袅袅炊煙。
因為早早失去雙親的緣故,所以不管是聞丞安還是聞晏,都沒有所謂君子遠庖廚的想法,尤其是聞丞安,做得一手好湯。
在記憶裏看到這一段的時候,聞丞安不由得在心裏慶幸,還好他也會做湯!不然的話,絕對徹底露餡兒!
至于味道什麽的……
聞丞安盛出來一小勺嘗了嘗,好像……和原主做的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我的手藝還是挺不錯的嘛~”聞丞安默默地在心裏誇了自己一句。
和聞丞安不同,聞晏最愛烤肉,這一次獵回來的野物,除了一只野雞被聞丞安拿去炖湯,其餘的都被聞晏處理幹淨,架在火堆上烤了起來。
雖然調料不及後世,但是勝在原汁原味,再加上聞晏手藝了得,烤制地恰到好處,就算是平日不怎麽喜歡肉食的聞丞安都沒忍住,抱着啃了好久。
吃飽喝足,聞丞安攬下了清洗碗筷的活計,“晏兒,我來,你先帶着阿至去認認床。”
既然聞晏和阿至先前便認識,今夜阿至留宿,兩個小孩兒必然是住在一個房間了。
再說,就算是想單獨找出一個房間來也不太可能。
聞家只是一個一進的小院落,能住人的房間不多,而且除了兄弟二人的房間以外,其他的房間也很久不曾打掃了,總不能讓客人去住灰塵遍地的廂房吧?
聞丞安已經想好了,若是将來阿至的家人找過來,他就咬死了是阿至與聞晏兄弟情深,特意過來拜訪的。
至于為什麽拜訪不通知家人,聞丞安雙手一攤,他怎麽會知道?
深夜,萬籁寂靜,天氣日漸寒冷,就連蟲鳴之聲都是極少。
聞丞安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無聲地打了一個哈欠,無聲無息地下床,趴在門邊,聽了一會兒動靜之後,确定聞晏和阿至睡得正熟,才算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小心地燃起油燈,取出一疊白紙還有一塊特意留出來的木炭條。
聞丞安用手摸了摸,喃喃自語,“雖然不太合适,不過現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說完,他握着木炭,小心翼翼地在白紙上塗塗畫畫了起來。
沒辦法,這裏可沒有炭筆,只能湊活着用自制的木炭條了。
随着聞丞安的動作,黑色的線條在白色的紙張上鋪陳,漸漸勾勒出一個人的面容來。
畫完後,聞丞安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有點兒酸。
“還好。”看着最終的成品,聞丞安還是有些滿意的,雖然受限于條件,無法達到他的最高水平,但若是聞丞安前世的朋友看見,必然會一眼認出,因為這就是聞丞安前世的模樣。簡單幾筆,完全把握住了神韻。
雖然這一具身體和聞丞安原本的相貌也有幾分相似,但終究只有六七分。
将素描收好,聞丞安吹熄了燈火。
躺在床上,聞丞安其實心裏也很沒底,他不知道這裏的人能不能接受素描這種畫法。
但是,聞家需要新的收入來源,總不好讓聞晏一個小孩子天天跑去山林裏打獵,而賣藥材也只是權宜之計。
“希望一切順利吧……”
打了個哈欠,聞丞安緩緩陷入了夢鄉。
翌日
聞丞安是被一陣香味兒饞起來的。
打開房門,正看見聞晏端着一碗雞蛋羹走向飯桌,同時,桌子上已經擺好了三碗白粥,還有昨日留下的雞湯。
“大兄。”聽見動靜後,聞晏扭頭,“飯食已經備好,可以用了。”
看着已經端端正正坐在飯桌前看着自己的阿至,聞丞安的臉有點兒紅。
嗯,晚起什麽的,他确實不是故意的,主要還是昨晚半夜硬撐着起來畫完一張素描,耗神太多,這才起晚了。
吃過早飯後,聞丞安便帶着昨天晚上剛剛完成的那一幅素描去了新安府。
新安府,即新安郡的首府。
大啓朝實行州、郡、縣三級的行政模式,而在縣之下,更小的百姓聚居地被稱為裏,設置裏正,大部分都是族長擔任。
山無縣算不上偏僻,但是去往新安府仍舊需要不短的時間。
但聞丞安也沒有辦法,山無縣內并無書坊,記憶裏,聞丞安都是去新安府的三松齋抄錄書籍的。
三松齋的掌櫃是個仁善之人,對于買不起書的窮困學子,抄錄三份後,便允許帶走一份。
原主便是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考上了童生,繼而是秀才。
啧。
聞丞安一面想着,一面在心裏感慨,如今的書籍實在是太貴了!
幸虧現在用紙來書寫已經較為普遍,不然要是用簡牍來書寫,那……
搖搖頭,将其他的情緒壓下,聞丞安邁步走進了三松齋。
“聞秀才,許久不見了。”
巧得很,聞丞安來的時候,三松齋的掌櫃正好在,他對于這個年紀輕輕就能考取秀才的人有些印象,在加上原主一手好字,自然是印象更深。
“萬掌櫃。”聞丞安擡手行了一禮,“前段時日身染頑疾,近日方才痊愈,勞掌櫃挂心。”
萬興為看了聞丞安一眼,面色有些發白,看着體虛,确實是久病初愈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擔心,“聞秀才素日裏還是要小心,近日天寒,多添幾件衣裳。”
“多謝萬掌櫃提點。”聞丞安能感覺到,這位萬展櫃是真心關心自己,語氣更加溫和。
“萬掌櫃,聞某此次過來,是有一事想請萬掌櫃幫忙。”
“哦?”
聞丞安将被自己護了一路的畫像取了出來,小心攤開。
随着畫像緩緩展開,萬掌櫃的面色也漸漸變得嚴肅,“聞秀才,這幅畫……你是從何而來?”
“不瞞萬掌櫃,此副畫像是聞某繪制而成。”聞丞安按照自己早先打好的腹稿說着,“此次過來,便是想詢問,這種畫……”猶豫了一下,似乎是覺那幾個字難以啓齒。
萬掌櫃卻是個明白人,“聞秀才可否割愛?至于潤筆費……”萬掌櫃沉吟了一番,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道,“若是他人,聞秀才可能畫得如此逼真?”
聞丞安點頭,“自然是可以的。”
萬掌櫃眼睛驀得一亮,“還請聞秀才稍待,此事老夫還要請示一下東家。”
聞丞安點頭,“萬掌櫃請便。”
再次告罪一聲後,萬掌櫃匆匆走到後院,喚來一人,“寶樹,快,将此物送去給東家!”
“是!”寶樹接過那一卷畫像,不由得咦了一聲,“這畫……”
“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萬掌櫃拍了他的後背一下,“見到了東家之後,機靈着點兒!”
“掌櫃放心。”寶樹小心地将畫像收好,翻身上馬,“必然會辦得妥妥當當。”
“快去快回。”萬展櫃又叮囑了一句,“聞秀才還在等着呢。”
“曉得。”
馬蹄聲清脆,向着徐府奔馳而去。
“秦副将,三松齋來人,說是有要事需報予将軍。”一個兵士前來禀告。
秦樂山眉頭一皺,“将軍還在後山,讓他們有事等尋回了小少爺再說!”
“此事正是和尋回小少爺有關!”來通報的兵士展開一幅畫像,“副将請看!”
秦樂山漫不經心地掃過,下一瞬,他卻一把将那畫像搶了過來,因為搶得太急,拇指擦過紙面,沾染上了些許黑色。
秦樂山拇指搓了搓,“這是……炭灰?”
疑惑只是一閃而逝,秦樂山看着畫像,喃喃,“若是能将小少爺的模樣也畫得如此……”
他們這些人連小少爺的面都不曾見過,搜尋的時候,也只能是根據大致的身形來判斷。
他已經帶着親兵将整座後山給翻了一遍,仍舊不見小少爺的人影。但是也不曾發現屍體,或許,也可以稱之為好消息吧。
若是小少爺不曾遭遇不測,那很有可能是去往了他處!
若是作畫之人能夠根據形容将小少爺的模樣給畫出來,豈不是會對他們找人大有裨益?!
秦樂山用力拍了拍那兵士的肩膀,“我這就去找将軍!”
被拍的兵士呲了呲牙,無他,疼的。
看過那畫像之後,秦樂山能想到的,徐雲漸自然也能想到,他當機立斷道,“速将此人帶來!”
“是!”秦樂山領命。
“不。”徐雲漸又道,“我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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