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沈陽道

陳文昭發的帖子很簡單,就是語氣客氣地詢問了一下照片裏小狗的品種。大家回答的卻是五花八門,列舉了各種狗的品種,還有的說是狗之間串種,不過到了後來,有人上來懷疑樓主p圖,這帖子便越來越歪,最後也沒了指導意義。不過陳文昭還是把頁面收藏了,每天上網點出來看看。

比起研究自家寵物到底是什麽物種,陳文昭更加憂心的是這小家夥兒的夥食,這些日子,他從狗糧到奶粉再到生肉熟肉火腿雞肝全試了一遍,小家夥兒就是不給面子,除去那天吞下去的硬幣,滴水未進,更別提吃的了。陳文昭心裏着急,可這小家夥兒倒是悠哉,不僅不見它精神不振,反而是根本感覺不到餓似的,一天天的歡得很。

莫非自己當真一個不留神收留了個怪物?

一大早準備出門遛“狗”的陳文昭倚在門邊盯着小狗子看,小家夥兒倒真是天真爛漫不知愁,把陳文昭脫下來的拖鞋叼過來,叼過去,怎麽看,怎麽是一只傻狗。

搖搖頭,陳文昭覺得自己想太多了,招呼一聲小狗,帶着歡蹦亂跳的它出了門。

說是遛狗,也就是繞着河邊走一走,陳文昭總覺得這小狗不吃東西,是因為它太挑食,于是特地帶着它多動一動,餓了也就沒什麽好挑剔的了。陳文昭一邊走着,一邊想心事,等到反應過來走的比平時遠,已經離開自己住的小區一段路了。

這一天正好是禮拜四,每禮拜四在海河南岸的沈陽道上,都有個臨時的古物交易市場,跟趕集一樣,行家們帶着好東西只擺一個上午的攤子,找到買主就成,找不到就走人,下禮拜再來。陳文昭這樣喜歡文物的,甭管是館裏珍藏,還是民間收藏,都是醉心沉迷。于是每周都不會錯過趕這個集。

今天遛狗溜的遠了,卻是離沈陽道很近,又正好是禮拜四,陳文昭一尋思,決定幹脆牽着小狗去市場裏轉一圈。

不過是上午九點鐘,沈陽道上的人還不多,攤子倒也是出了幾個。陳文昭是行家,但每次逛也不一定能收到東西。這個地方,人多,假貨也多,就算是遇上真貨了,這真貨裏也分個三六九等,真正的老東西,還得是好東西,其實不容易淘到。

陳文昭今天來得早,就預備仔仔細細一家一家的看,可剛看了兩家,手裏牽着的小狗開始不老實了,掙命似的猛朝前奔。陳文昭拽不住它,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跟着他往裏走,一時看不出是人遛狗,反倒成了狗遛人了。

咚——

小東西竄到一家攤子前忽然停下來,腦門撞了一下人家擺着的東西,那老板沒看住,一個白釉瓶子咣當就倒在地上,當時就磕壞了一塊瓷。

“哎呦诶,我的瓶子,你這人怎麽回事兒啊,這是您老先生遛狗的地兒嗎!”小老板顯然急了,抱着瓶子好一通檢查,那眼神狠狠剜着陳文昭,恨不得剝下他一層皮去似的:“我說你小子識不識貨啊,這可是唐朝的瓶子,值這個數呢,你看看,現在讓你磕了,你要怎麽賠?”

陳文昭看着小老板氣勢洶洶伸出的五根手指頭,倒也不怎麽擔心,只是笑着賠了個不是,然後說道:“這位老板,東西能不能先給我看看,錢當然是要賠,說不好這瓶子我還買了!”

小老板一聽有生意,當即換了張臉,那副訛詐的氣勢沒了,詭笑着把瓶子塞給陳文昭:“随便看,好東西會說話!這可是唐朝的白釉雙螭耳罐,我看你是個懂行的……”

陳文昭不應聲,只是點點頭,拿着手掌大的罐子細細觀察,看了底,又從罐子口瞧瞧肚兒裏,慢慢笑起來:“真是好東西,老板開個價吧。”說着,朝小老板伸了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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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沈陽道的規矩,談價錢是買主和賣主之間的秘密,砍價出價都不能讓第三人知道,如此這般,也是防止不厚道的人中途搶貨。價錢定了,買貴了是你沒眼色,買賺了沒人看去你的本錢,再高價賣也是好賣。

于是,這規矩就是,陳文昭一伸手,小老板也伸手讓陳文昭握住,小老板再他手心裏比手指,從價錢最高位的數字比起,比到個位為止。

陳文昭才一握住,小老板就急着比了個價,十萬。

陳文昭笑笑,搖搖頭,張開手又攥上拳頭。這意思是該讨價還價了,老板握住他的手,他來出價錢。

“八千?”陳文昭才一比,小老板就急了,也不顧什麽規矩,竟然喊出聲來。倒是他立馬也發現自己的失态,趕緊朝前後左右看了看,好在現在人也不多。

“靠,你這人不識貨吧,八千你也就能買我磕掉的這塊瓷!”

“你這罐子倒是好罐子,釉色純而且均勻,可惜……太白了。唐代的官窯燒出來的都是青白釉,你這個……也就算是個不錯的高仿。我給你八千也算是給足了辛苦錢,這要是拿到拍賣會上,估價也就五千出頭。”陳文昭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是說起古物來可是頭頭是道,他聲音不大,湊得小老板跟前說,外人是聽不見的,這已經很給小老板面子了。

而這小老板,自然是越聽臉色越差,驚覺自己似乎遇上行家了,可是又不甘心就這麽讓人給踩了,心說你這個死遛狗的,小爺我大不了不賣你了還不成嗎?行家不好找,這兜裏全是錢的冤大頭還不滿街都是……

“我給你漲兩千,一萬,罐子我拿走。要不你一個磕了的瓷器也值不上錢了……怎麽樣?要是老板你要非得讓我賠錢,我看不過是高仿的一個破罐子,我賠給你五百就算對得起你了吧!”

“你這人……”小老板氣得牙癢癢,但遇到這種事情,也只能吃癟,哼了一聲:“算了,那就這麽多吧,拿錢!”

陳文昭立刻把身上全部的錢全給了小老板,十分和氣地一笑:“這是訂金,我這就取錢過來,老板給我開個條子吧!”

接下來,陳文昭本是預備去找個提款機取錢,卻接二連三地被小狗扯着亂轉,一時又是驚喜不斷,收獲了幾個物件。一趟下來,陳文昭沒少花錢,卻顯得特別興奮。沈陽道也不再逛下去了,直接蹲下身來好一番揉小狗子的頭,笑聲軟軟糯糯的:“你這小家夥兒,倒是有眼光,讓我白白撿了這麽些個寶!”

小狗子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懵懵的遙遙尾巴,晃晃腦袋,被揉的舒服,低聲嗷嗚着。

陳文昭見它這模樣乖乖的煞是可愛,忍不住伸手抱起來,鼻尖湊過去蹭了蹭,小家夥兒身上毛茸茸的,因為太小的關系毛發軟軟的,蹭起來相當舒服,陳文昭不由得笑起來,心裏又是生出幾分喜歡。

可小狗卻是因着陳文昭突然的親昵有點發傻,呆頭呆腦地瞪着黑溜溜的圓眼睛,似乎很困惑似的,全身定住了。

“這樣好嗎?就這麽放任他跟人在一起,你不管嗎?”此時,就在沈陽道街口的一家古董店裏,小夥計拿着雞毛撣子,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斜倚在門框上,斜眼睨着不遠處的陳文昭,正撞見那人抱起小狗親昵的一幕,笑着說。

“堂堂一只瑞獸別人當成狗養着,你說他會不會也以為自己是只狗?”店裏的老板從櫃臺後面慢慢擡起頭,伸手扶了一下眼鏡,眯起了眼睛。

“喂,人家還處于幼年期,心智還都沒形成呢,你這樣也忒不厚道了,要是瑞獸真把自己當狗了……”夥計攥着雞毛撣子,抗議了一句。

“那才有意思吧。”老板敲了一下紅木桌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眼鏡框。

那夥計一愣,當時眼裏就有些怒意,狠狠瞪了自家老板一眼,嘟囔道:“真不愧是棺材變的,長了一張棺材臉不說,心也冷的跟棺材似的……”

“說什麽?”老板挑了一下眉。

“沒……沒什麽……我是說這瓷瓶子,咳咳,怎麽撣不幹淨呢……”小夥計讪笑着,開始心不在焉地撣着屋裏的古董,視線卻落在外面,直目送着陳文昭和那只小狗走遠了。

這邊店老板很是滿意地看着自家夥計幹活,身子窩進椅子裏,轉臉瞥了一眼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正顯示這某個論壇裏已經沉了幾天的求助帖子。那老板忽而輕笑一聲,一陣敲擊鍵盤,輕輕地點擊了一下回帖。

再說陳文昭這邊,自打回了家之後,就一樣一樣把玩起到手的老東西起來,尤其是看到那個白釉罐子時,陳文昭神情更是激動,竟然是找了個錘子,嘩啦一聲把罐子敲碎了。随着瓷片散了一桌子,裏頭生生滾出一顆白裏透黃的大珠子來。

這瓶子不過是個高仿品,根本沒什麽大價值,自己費錢把它買下來,就是為了裏頭這顆珠子。這雙螭耳罐瓶口狹窄,珠子藏在裏頭根本倒不出來,陳文昭卻是在看罐子的時候發現了它肚子裏的玄機,當時罐肚兒裏漆黑一片,卻隐隐發出一團熒光,這根本就是裏頭藏着顆夜明珠。他陳文昭喜歡收藏古物,東西多的這書房裏都沒地方擱了,可是夜明珠倒是稀罕物件,第一次入手,這還得多虧了自家這只誤打誤撞的小狗……

想到小狗,陳文昭就習慣性地開了電腦,點出收藏的那個求助帖子,發現竟然多了一條新回複。陳文昭有些驚喜地拖動鼠标,就看見一個署名叫路見不平的一個人回複到:樓主這種是外國品種的狗,很少見,不過我家裏正好養了一只,如果樓主有什麽問題可以聯系我。後面附了一串手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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