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山河錐 一 …
光明路4號既不是盤絲洞,也不是白骨窩。
特別白天的時候,基本連個阿飄的影子都看不見,在傳達室接待的也是一個慈眉善目的正常老大爺——當然,後來郭長城發現,那位大爺也不是很正常,他十分喜歡做骨雕,傳達室角落裏經常堆滿各種各樣的骨頭,突然開窗,黃白的粉末能飄得到處都是。
刑偵科的辦公室窗明幾淨,采光良好,一人一張桌子,一桌一臺電腦,旁邊是各種辦公室用品,還有綠色植物,每天下午兩點鐘,會有固定的鐘點工阿姨來打掃衛生,有中央空調,旁邊一個小隔間裏還有冰箱和儲物櫃,裏面有貓糧,還有酸奶水果等自取的零食。
有一次,郭長城還在冷凍室裏看見一抽屜火鍋專用的那種切成薄片的生肉,一開始不知道是幹什麽的……直到有一天,他看見那個叫祝紅的大美女從裏面掏出一袋,化了化,然後就像別的女孩吃薯片一樣,就着血水一片一片地捏着吃了。
第二天祝紅就請假了一天,理由是每月一次躲不開的麻煩。
當然不是大家想的那種理由,因為第三天祝紅來上班的時候,郭長城驚掉了下巴地發現,她竟然拖着一條長長的蟒蛇尾巴。祝紅就這麽吃了好幾天血淋淋的生肉片,又過了兩天,才重新有了兩條腿,恢複了正常的人類飲食。
刑偵科除了美女蛇、假和尚和肥黑貓之外,還有另一位同事,餓死鬼事件過去了半個月,他才帶着一身風塵仆仆出差回來,坐在那一聲不吭地貼了一下午的報銷憑證,然後趴在辦公桌上倒頭就睡,最後被聞訊過來的趙處親自送回去了。
郭長城看過他桌牌上寫着的“楚恕之”,大家都叫他楚哥,可郭長城不大敢主動和楚恕之說話——這人看起來和林靜差不多的年紀,非常非常的瘦,瘦得兩頰都凹了進去,幾乎一副形銷骨立的模樣,這就顯得他五官格外淩厲,總是皺着眉。
也不知道是不是郭長城的錯覺,他總覺得對方看自己的時候,眉頭皺得更緊一些。
平時工作不忙,除了郭長城剛來的兩天工作強度大了點之外,他發現這簡直就是“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典型了,一個月也沒有兩三件案子報到處裏來,通常是趙雲瀾點一兩個人過去看一眼,堅決貫徹“管鬼事不管人事”的原則,而人間的案子也大多數都是人幹的,他們多半轉一圈就回來,寫一份例行公事的工作報告。
剩下大部分時間,大家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看看書,上上網,扯幾句閑話,之後混吃等死地等整點下班。
郭長城這才知道,原來特別調查處接一個案子的程序很多的——有可疑的案件發生,要先派人去看,看完回來寫份報告,先交給趙雲瀾,趙處再根據這份報告判斷接還是不接,如果确定這件事該歸特調處管,他則需要另準備一份報告,加蓋公章,再往上送,如果是急事,大約等一個工作日左右,上面就會下文件批複,再把命令傳達到相關單位,明确權責,保證特調處工作暢通無阻,一般直到這時,趙雲瀾才會親自出面,跟負責本案的公安機關接洽。
七月半那天也不知怎麽的那麽巧,正好是出了人命的緊急事件,趕上人都不在,案發地還在龍城大本營,大慶又嗅到了來自幽冥那一頭的味道,趙雲瀾才會當機立斷先斬後奏,結案以後才把程序給補齊。
為了跑手續,林靜的屁股三天沒挨到椅子的邊。
而郭長城就這樣,在沒有半個案子的情況下,稀裏糊塗地熬過了三個月的試用期,奇跡一樣地留了下來。
而更離奇的是,趙雲瀾似乎也忘了自己當初是怎樣咬牙切齒地要把人踢出去,非常爽快地在郭長城的轉正申請上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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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長城漸漸習慣了白天空無一人的人事科,拿着終于轉正的憑證,樂得飄着跑過去備案。
大慶看着他同手同腳的背影,翹着尾巴大模大樣地爬上了趙雲瀾的辦公桌:“男人一定都是善變的,你前一陣子還恨不得把他當個球踢了,現在居然把他留下了。”
趙雲瀾正在低頭發短信,頭也不擡地說:“他身上功德厚得跟牛津字典似的,容易走狗屎運,帶着他當吉祥物吧,另外我覺得這小孩挺逗樂的。”
大慶奇怪地問:“什麽功德?”
趙雲瀾指了指自己的抽屜,黑貓扭着屁股過去把抽屜扒拉開,從裏面翻出了一個碩大的文件袋,裏面有文件、義工留念照片、捐款紀念冊等等,幾乎是從十年前開始的,還有一張影印的照片,照的是一張明信片,貼在某個山區小學的牆上,上面用狗爬一樣的爛字寫着:“你們要好好的。”
大慶吃了一驚:“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郭長城幹的?”
“嗯,他家裏你懂的,從小也不缺錢花,不過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怎麽的,他幹什麽都悄悄的,親戚長輩們誰都不知道,還以為給他的零花錢夠用呢,這小孩這麽多年也一直過得緊巴巴的,所以功德翻倍。”
“哦……難得,難得。”又胖了一圈的大黑貓搖頭晃腦地感嘆了一番,賤兮兮地湊到趙雲瀾旁邊,低頭偷看了一眼他的短信頁面,鄙夷地說,“我說你還行不行了?一天騷擾人家那麽多次,噓寒問暖仨月了,到現在還是約人出來吃飯的水平?”
趙雲瀾把短信發出去,屈指彈了大慶一個腦瓜崩,把貓給彈了個屁股蹲:“慢工出細活,你懂個屁。”
這這當,沈巍的回複到了:“抱歉,今天晚上年級例會。”
黑貓樂得肚皮都快翻過來了,險些從桌子上掉下去:“年級例會,年級例會!啊哈哈哈哈,領導,你吹啊,你接着吹啊,你不是號稱無往不勝無堅不摧嗎?還妹子們看見你眼放光,小零們看見你流口水,碰見軟釘子了吧?哎趙雲瀾你得跟我說說,撞釘子上疼不疼啊?”
趙雲瀾磨了磨後槽牙,有一瞬間很想吃貓肉。
餓死鬼事件結束之後,趙雲瀾就別有用心地一直和沈巍保持了聯系,一開始是利用職務之便,随時知會沈巍李茜那案子的進展情況,後來更加無恥地以各種理由約人出來,只是沈巍不知道是真忙還是故意躲着他,約一次出來比面聖還難。
可趙雲瀾看膩了倒貼上來的小娘炮,還真就非常吃沈巍這一套,對方越是這樣矜持含蓄,他就越心裏癢癢。
這時,一個電話打進來,大慶八卦兮兮地湊上去聽,裏面一個陌生的聲音有些緊張地問:“喂……趙先生是吧?您上次說想買我外公保存的古籍,是真的嗎?”
趙雲瀾眼睛一亮:“嗯,對對,什麽時候能賣給我?您要是有時間,最好越快越好。”
電話那頭的人說:“那價錢有點高,您覺得……”
“我覺得沒問題,您抓緊定個時間吧。”趙雲瀾土豪一樣財大氣粗地說。
對方似乎很激動,約了他下午見面,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您是真的熱愛古書”“真的懂文化遺産的價值”之類的話,這才戀戀不舍地挂了。
大慶涼涼地說:“行啊,追不到,拿錢砸,您真是當代纨绔子弟之典範啊領導,這賣書的倒黴孩子一定不知道你是個只會追大片、看武俠小說的二逼青年。”
趙雲瀾裝好支票本和車鑰匙,拎着大慶的脖子,在“喵嗷”一聲慘叫中把它扔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對面辦公室的人聽見門響,楚恕之從股市K線中擡起頭來,只來得及看見某個匆匆而過的身影,旁邊祝紅嘆了口氣:“又出去鬼混了。”
傍晚的時候,趙雲瀾成功地在龍城大學的教學樓門口堵住了沈巍。
沈巍看見他的車,當場眼皮一跳,默默地低頭,假裝沒看見,快步往停車場走,趙雲瀾就哼着小調,不緊不慢地在他身後跟着,跟了一路,經過的學生們都開始好奇地回頭看了,沈巍只好嘆了口氣,無奈地停下來,彎下腰敲敲車窗:“趙警官,找我什麽事?”
趙雲瀾按下車窗,對他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緊接着從副駕駛上拎過一個巨大的木盒,從窗口塞了出去,遞到沈巍懷裏:“給你的。”
沈巍:“……”
沈巍掀開盒子,只看了一眼,就要把東西推回來:“這不行,這個太貴重了,怎麽能……”
“哎,你先聽我說,”趙雲瀾用手擋了一下,發揮他扯淡的天賦,“這是我一朋友,打算移民,家裏有好多古書,裏面有些絲綢和竹簡版本的,帶也不好帶,送人還舍不得,怕糟踐了好東西,我一下就想到你了。我看這東西除了給你,誰拿了都是糟踐,沈教授就當幫我一忙,替我那朋友接着保管吧。”
這油嘴滑舌的東西,睜着眼胡說八道。
“我……”
沈巍才說了一個字,就被趙雲瀾堵了回來:“我什麽我,虧咱倆那麽熟了,這點忙都不肯就不夠意思了吧?我一會還有個飯局,馬上得走了,回見啊,東西替我好好收着,周末有空我請你吃飯。”
說完,他一腳踩下油門,根本沒給沈巍說話的機會,把車開走了。
沈巍手裏被強行塞了這麽一個沉甸甸的大盒子,看着他絕塵而去的車,一時間是百感交集。
一方面他心裏軟得不行,幾乎想就放縱自己這麽一回;一方面想到趙雲瀾這種風月場上慣會讨好的,這種事不知道對別人做過多少回,就咬牙切齒,恨不得要把他關起來……然而是快樂也好,是憤怒也好,最後沉寂下來,都成了越發難忍的落寞。
沈巍知道,上一回猝不及防地撞見趙雲瀾,是被人算計的,人鬼殊途,為了……為了那人好,還是離他遠點吧。
東西送出去了,順便得到一個約會,趙雲瀾覺得自己幹得漂亮,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太咋咋呼呼的沒意思,尤其是那些光有臉蛋和屁股卻沒腦子的,就算看人跳脫衣舞,也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最勾人。
趙雲瀾認為,有品位的男人是不能滿足于庸脂俗粉的,就好比人有錢了以後,總要附庸風雅地擺弄些古玩字畫,不能滿足于大金鏈子和大別墅一樣。
沈巍,趙雲瀾自我感覺良好地借着後視鏡照了照,心裏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覺得那人就像個名貴的青花瓶,哪怕不能長長久久地霸占,放在家裏擺幾天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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