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山河錐 …

周一清晨的辦公室裏飄着一股早飯的味道,祝紅從食堂買了三斤包子,個個的皮薄餡大十八個摺,七裏飄香,十步必殺,起晚了餓肚子的,準備啃幹面包和蘇打餅幹湊合的,全都循着香味來了,連對面辦公室裏、他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趙處都給勾引了過來。

趙雲瀾早把沈巍囑咐他要禁煙禁酒禁油膩的事給忘在鞋跟裏了,兩口塞了一個包子,還伸出油乎乎的爪子,敲敲郭長城的腦袋指使說:“小孩,去把電視打開。”

郭長城屁颠屁颠地去了,祝紅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得意洋洋地說:“小郭這人不錯,勤快懂事,就是膽子太小,到現在就敢吃我給的東西。”

趙雲瀾:“正常,他有恐人症。”

祝紅剛想點頭,忽然發現有什麽地方似乎不對。

趙雲瀾低頭看了她一眼,又好心補充說:“他不怕你,說明他沒把你當人看。”

祝紅:“……”

這時,她看見不知什麽時候蹿上了辦公桌的大慶,大慶探頭探腦地偵查了片刻,然後趁着趙雲瀾拿包子往嘴裏送的瞬間,眼疾爪快地一身爪,準确無誤地把包子餡給拍了下來,那時機之精确、動作之矯健,簡直要讓人忘了它是那麽胖的一只貓。

接着,大慶神勇地從桌子上撲下去,淩空叼住肉丸,敏捷地後空翻三百六十度,落地,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然後它扭着屁股、踩着貓步,晃悠着尾巴走了。

只給目瞪口呆的領導留下了一個滴油的發面皮。

趙雲瀾:“靠,死貓!”

祝紅:“該,報應。”

這時,電視上早間新聞正播到頭天晚上地震的事,好像有震感的地區不少,但是影響都不大,震中在一個人煙稀少的偏遠山區裏,基本也沒造成人身財産損失。

趙雲瀾嘀咕一句:“怎麽沒再大點呢,我還敞開着懷抱等着給人壓驚呢。”

“知道內情”的林靜神秘地笑了一下。

祝紅看看他,問趙雲瀾:“你又勾搭上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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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那麽難聽,世界要春暖花開,群英芬芳不能少了愛情這一味,你們這些龌龊的人不要侮辱別人純潔的感情。”

林靜:“我佛慈悲……”

祝紅:“救命。”

趙雲瀾用油乎乎的手去抓她的頭發,祝紅尖叫着躲開,楚恕之往後退了一步讓出場地,他無意中一擡頭,驚訝地說:“汪徵?你怎麽白天出來了?”

屋裏的人全體愣了一下,随後祝紅跳了起來:“拉窗簾,快把窗簾拉上!”

郭長城和林靜連忙一起七手八腳地把窗簾拉上,辦公室的棉布窗簾外面還有一層防紫外線材料的,兩層一拉上,屋裏立刻黑得晨昏不辨、晝夜不分,吃完了包子餡的大慶往牆上一撲,小胖爪來了個連環踢,把燈踹開了。

此時汪徵的臉色已經白得快要透明,等屋裏沒有一絲陽光了,她才敢飄進來,軟軟地癱在了一把椅子上,蜷縮成一團,看起來虛弱得就快消散了。

林靜從自己的抽屜裏拉出了一把香,點着了湊到汪徵鼻子下面:“快,吸一點香火。”

一根香燒了小一半,汪徵才緩過來,她輕輕地呼了口氣,身體看起來也真實了一些,不像個虛影了。

“你怎麽回事?”趙雲瀾毫不憐香惜玉地在她腦門上拍了一巴掌,他竟然能觸碰到對方,汪徵直接給拍得往後一仰,“不想活了是不是?不想活了回頭我給你弄一個日光浴,讓你好好美美黑!”

郭長城頭回見到領導發脾氣,吓得一哆嗦。

汪徵深深地看了趙雲瀾一眼,擡手指向電視。

新聞裏正好播到救援隊和記者靠近震中附近的山村,清點損失的現場情況。

震源在大西北,那公路條件極差,居民也少,想深入進去,很長一段路都只能靠走的,順着鏡頭,能看見山上有零星的幾個小土房子,也不知有沒有人住,被震塌了半個屋頂。

村口一塊破舊的石碑上寫着“清溪村”。

汪徵的眼睛即使對女孩來說,也算特別大的那種,因此目光看起來總是有一點散亂,她呆呆地盯着那塊牌子看了一會,鏡頭轉開,才輕輕地說:“那是我……”

郭長城以為她會說出“家”或者“家鄉”之類的字眼,可是汪徵頓了頓,好一會,才轉向趙雲瀾,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說:“那是我埋骨的地方。”

這句話成功地給辦公室帶來了一股小陰風。

“趙處,我想請個假。”汪徵用她那種特有的、飄渺卻平板的聲音說,“我想入土為安。”

趙雲瀾皺皺眉,摸出根煙:“你……”

汪徵往後一樣,面無表情地說:“不要讓我吸二手煙。”

趙雲瀾:“……你只是個鬼好嗎汪徵女士,不會得肺炎的。”

汪徵認認真真地說:“鬼也聞得到煙火味,你再這麽下去,遲早會變成一根人形蚊香。”

趙雲瀾悶悶地把打火機又塞回兜裏:“你入了鎮魂令,都算是永不超生了,入土也安不了,何必呢?再說你們那不是不興土葬嗎?”

汪徵不言語,只是低着頭,過了一會,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回家。”

趙雲瀾嘆了口氣:“就算你想回家,那你打算怎麽去?”

汪徵:“還沒想好。”

“你難道準備在青天白日下想?”趙雲瀾沒好氣地問。

汪徵不說話了。

趙雲瀾剛想說話,忽然手機響了,他出門接了個電話,等再回來,臉上帶上了憋都憋不住的壞笑。

他幹咳一聲,擡起自己的表,對汪徵說:“這樣,你先進來躲一躲,晚上我再把你放出來,我想個辦法……到時候跟你一起過去。”

汪徵來不及廢話,立刻化成一縷白煙,眨眼間就鑽進了他的表盤裏。

其他人卻全都驚詫了。

楚恕之問:“趙處,你懶得像什麽一樣,出差從來都派別人去,什麽東西能勞動你移駕大西北了?”

趙雲瀾:“滾蛋,我是身先士卒。”

林靜說:“阿彌陀佛,我看你是無利不起早。”

趙雲瀾看起來還打算說點什麽,可他實在日理萬機,這麽一會的工夫,電話又響了,他皺着眉摸出手機,瞪了這些膽大包天要造反的下屬一眼,轉身往外走去,在電話接通的一瞬間,臉上本能地露出了一個春光燦爛的笑容:“喂,哎,姐夫啊……咳,說什麽呢?你別跟我客氣啊,有姐夫跟自己小舅子客氣的麽?”

祝紅呆呆地叼着包子,看着他招搖而去的背影,奇怪地問:“哪來的‘姐夫’?他什麽時候又有個姐夫了?”

“那是宋部長。”大慶跳上桌子,就着肉味東聞西聞。

祝紅:“哪個宋部長?”

“光明路這片不是給規劃成商業街了麽,咱們最近一兩年可能要搬家,他看上了一處獨門獨戶的小四合院,在市中心,緊鄰大學城,鬧中取靜,現在正尋摸着走關系呢。”大慶舔了舔爪子,以一種超脫一般貓咪的八卦之心為她科普。

祝紅不恥下問:“那那個宋部長怎麽成他姐夫了?他連姐都沒有。”

大慶從鼻子裏噴了一下:“誰知道,反正十幾頓酒喝過來,他就算沒姐,也多了一大幫姐夫。”

沈巍講完早晨的課,學生們開始陸陸續續地往外走,他站在講臺上收拾着桌上的教案。

教室外的陽光打進來,晃了一下他的眼,沈巍手上的動作一頓,低下頭,就看見一股金線從窗外不知什麽地方“勾”進來,一直纏住了他頸上的吊墜。

沈巍伸手想把那團線拉下來,可是手指徑直穿了過去,金線就像是有生命一樣,慢慢地分出很多股,纏上他的手指、身體、脖頸上。

沈巍閉了閉眼,再睜開,面前什麽都沒有了。

他忍不住伸手握住那團光芒四射的小球,心裏明白,見了那人一面,以後恐怕就躲不開對方了。

趙雲瀾溫暖的手幾乎讓他心亂如麻,一天過去了,他手背上似乎還殘留着那時的溫度,那麽燙,那麽灼人。

還是……先躲他一陣子吧。

趙雲瀾早晨就跑出去了,一整天沒人影,直到晚上快下班,才一個電話打到了辦公室,此時,林靜和祝紅已經在領導帶頭缺勤的情況下翹班跑了,大慶趴在一臺電腦的主機散熱口後面,睡得人事不知,楚恕之依然板着那張棺材臉,旁若無人地乒乒乓乓掃雷。

郭長城只好自己接了電話:“喂?”

“小郭?”趙雲瀾問,“忙麽,不忙幫我做件事。”

郭長城:“好,您說。”

“明鑒——哦,就我那塊表,裏面煞氣太重,汪徵不能久待,過兩天我要想辦法帶她走,得找個別的東西當載體,你上網給我買一個人形的娃娃,最好大一點,得能站起來、能動就更合适了,找同城的店,跟他們說急用,讓他們明天就送到。”

郭長城一邊點頭一邊夾着電話在網上搜:“趙處,我找到一個,是真人等身,關節靈敏,能站立……”

趙雲瀾那邊似乎有什麽事,有點急,聽到這就打斷他:“行行行,這個不錯,就買這個,讓他們快點送貨。”

郭長城應了一聲,才想點擊購買,無意中掃了一眼店名,驟然被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發現這是一家情趣用品店。

純情小宅男的臉“騰”一下就紅了,支支吾吾地對電話那邊說:“趙、趙處……這個……這個有點……”

趙雲瀾:“什麽呀?哎呀貴一點不要緊,你記得要發票就行,全額報銷——行我不跟你說了,這有點事,你給我抓緊時間啊!”

說完,那邊不由分說地挂斷了電話。

郭長城盯着電腦屏幕,默默地……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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