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路行軍醒的時候，牆上挂着的時鐘已經指向五點了。

他坐起身，看向半躺在沙發上的兒子，壓低了聲音問，“怎麽沒叫我？”

路源咧着嘴笑，眼眶發青，眼睛卻亮晶晶的，“我不困，就讓你多睡會嘛。”

這話說的讓路行軍心裏倍兒舒坦，他拍了拍床，急忙催促，“快過來睡吧。”

“嗯。”路源甩掉拖鞋，從床尾蹭到床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給自己蓋好了被子。

被窩裏還有路行軍身上的餘溫，特別的暖和，路源在這濃濃的暖意中漸漸泛起了困意，“爸。”

“怎麽了？”

“醫生來查房之前，你記得叫我起來。”

路行軍很爽快的答應了，路源這才安心睡下。

早上七點鐘，路行娜和宋招娣帶着早餐來了，看路源縮在被子裏睡的香，小聲的問，“他怎麽還睡呢？”

“剛睡沒一會。”路行軍洋洋得意的咬了一口三明治，“看我睡覺沒忍心叫我起來，自己守了他爺爺一宿。”

宋招娣戳了他一下，笑着說道，“給你嘚瑟的。”

一轉頭，只見老爺子什麽也沒聽進去，直勾勾的盯着路行軍手裏的三明治看，跟嘴饞的小孩一樣。

三天沒吃東西了，宋招娣看着都于心不忍，“醫生什麽時候來查房啊？這得什麽時候才能進食啊。”

“今天早上排氣了，應該能吃點東西，等醫生來吧。”路行軍說着轉頭看向妹妹，“給爸帶吃的了嗎？”

“帶了點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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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小米粥，老爺子的眼睛噌的一下涼了，他無力的招了招手，“給我看看。”

路行娜忍不住笑了出來，把保溫桶打開，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看能頂餓呀。”

老爺子瞅了一眼裏面清湯寡水的小米粥，心都涼了，唉聲嘆氣的躺了回去。

一個小時後，醫生來查房，看着一大幫人湧進病房，路行軍才想起來兒子睡前交代的話，卻也沒舍得把他叫起來。

副院長檢查了一下路建國的各項身體數據，又例行詢問了路行軍幾個問題後，笑着說道，“身體恢複的很好，可以适量給一些清流質飲食。”

路行娜連忙把小米粥捧過去，“那這個能吃吧。”

“嗯，這個程度剛剛好。”副院長微微轉身，“黎琮……”

他的話還沒說出口，陪護床位上的路源撲騰一下坐了起來，就跟詐屍一樣，把病房裏的人都吓了一跳，衆人靜靜的盯着他看。

路源半眯着眼睛，迷茫的環顧了一周，視線落在了穿着白外套的黎琮身上。

視線裏的一切都還是模糊的，只有黎琮異常清晰，那張俊朗帥氣的臉龐上挂着和善的微笑，就好像在對着一個生命即将走到終點的病患笑，是親切而又陌生的。

哪怕在這麽多人面前與他對視良久，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覺得他們之間關系特殊。

路源吸了吸鼻子，把視線移開。

他睡下之前，提醒了自己好多次，黎琮早上一定會跟着來查房，所以一聽到黎琮的名字，他可以毫不猶豫的睜開疲憊的雙眼。

可是現在看來，他似乎做的太過了。

路源像是夢游一樣，緩緩的躺了回去，用中文說，“媽，小點聲。”

回回到這個病房來都能碰上稀罕事，藍眼睛的副院長止不住的笑，他一邊笑着，一邊交代黎琮工作。

……

黎琮那個看陌生人的眼神，着實讓路源傷心了好幾天，他認為既然黎琮答應了所謂的“包養”，就是答應和他在一起了，不說什麽暗搓搓的眉來眼去，好歹也得拿他當個熟人吧。

路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玻璃心，總之他就是賭着一口氣般沒有再去找過黎琮。

當然，每天早上醫生來查房，他都精神頭十足的坐在爺爺的床尾，黎琮每每看向儀器的時候，都會順帶着看他幾眼。

這順帶的幾眼，總是讓路源感到心花怒放。

他不太想要承認，畢竟傻子也知道，熱臉貼冷屁股是卑微的行為，可事實如何他本人最清楚，事實勝于雄辯。

潛心琢磨了好幾天，在爺爺出院的頭天晚上路源想明白了。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承認自己喜歡一個人是非常困難的，而這些難題在路源身上從來都不存在。

他十分清楚自己喜歡黎琮，他被這個人的與衆不同所吸引，可與衆不同的黎琮對他愛答不理，他不甘心，進而産生征服欲，想讓黎琮像他們學校那個尼貝爾那樣看他。

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路源終于坐不住了，等爺爺睡着，就迫不及待的去找黎琮。

這個時間，黎琮剛來上班，正在辦公室裏做交接。

路源趴在門框上往裏面看了一眼，悄悄的躲到了一旁。

沒一會的功夫，黎琮走了出來。

路源從他背後扯住了他雪白的大褂，“喂！”

黎琮回頭，看到他，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路源攥緊了白大褂，把他硬拖到無人的樓梯間，黎琮倒退着走，也沒有掙脫。

厚重的安全門一關，路源立刻提高了分貝，“明天我爺爺就出院了！”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股。

路源壓下心裏的惱火，抿着唇凝視着他的臉，過了好一會才無奈的把手機遞過去，“你手機號多少。”

黎琮嘴角翹起來一絲不可捉摸的弧度，他低下頭，一邊輸入自己的號碼，一邊和路源說，“我還以為你後悔了。”

“後什麽悔？”

“那怎麽沒來找我？”

兩個問題幾乎沒有時間間隔，一前一後的冒出來，跟電視劇裏對好的臺詞一般。

路源敏銳的在這當中捕捉到了一絲急切，他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的問，“你不會是，特別想我來找你吧？”

黎琮直接把手機扔還給他，“是啊，時間就是金錢，這七天算在那半年裏嗎？”

啊啊啊啊！虧大了！

路源咬着牙，重重的點了一下腦袋，“算——”

“那一個星期一結賬？”

這貨掉錢眼裏了吧？

路源本想說一句談錢多傷感情，可轉念一想，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麽感情可以傷的，便專注的談起錢來，“做什麽工作都得有個試用期吧，上星期就算你的試用期了，從明天開始正式上班，我一周給你……”

路源打開手機自帶的計算機，兩根手指頭飛快動作着，算出了一個數字，擡手給黎琮看，“給你這個數，還滿意吧。”

黎琮點了點頭，“很滿意。”

花錢的是老大，路源揚起下颚，頤指氣使的說，“我白天得上學，下午五點以後會找你，你不能再上夜班了。”

“嗯，沒問題。”

他答應的這麽爽快，讓路源覺得有點沒意思，悻悻的說，“行吧，就先這樣，你以後只要保證讓我開心，錢一分都不會少給你的。”

要是不開心，那就不一定了。

路源在心裏為自己的機智呱唧呱唧鼓掌。

然而黎琮可一點都不傻，“怎麽才能保證你開心？”

“廢話，你聽我的，我不就開心嘛！”樓梯間裏陰冷潮濕，路源出來的匆忙，身上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衛衣，風一吹進來，讓路源猛地打了個哆嗦。

緊接着，他被面前的醫生一把抱進懷裏。

“欸——”

“冷嗎？”黎琮柔聲的問。

這他媽的就是金錢的魅力！

就像一個游戲，充值了錢，買了神裝，輕而易舉的通過了很難的關卡，游戲體驗被大大降低，玩樂的興趣也就淡薄了。

路源毫不留戀的推開他，別扭的嘟着嘴，“你也不用故意這樣，怪沒勁的。”

黎琮扯唇，笑容僵在臉上，聲音也沉了又沉，“所以我欺負你，你就高興，你是變态嗎？”

“你才是變态！我……”路源又被他氣着了，可這次，是實打實的生氣，他覺得自己這錢花的一點都不值，絲毫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痛快，這樣他感到氣餒與憤怒，“算了，算了！”

路源轉身欲走，還沒等邁出腿，就被抓住了手腕，“路源。”

“幹嘛啊！”

路源聽到他在自己背後，發出沉默的呼吸聲，良久後才開口，“明天我等你的電話。”

哼，果然還是舍不得“優惠的午餐”。

“再說吧。”路源甩開他，“我明天不一定有空。”

他剛走了兩步，黎琮再度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路源……”

這個低落的語氣讓路源忍不住回頭看他的表情，可他卻還是沒什麽表情的模樣，眼睫低垂着，也看不出其中的情緒，“又怎麽了？”

黎琮穿着一雙米色的運動鞋，他僅用了一步，就到了路源跟前，鞋底落在地面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你……”

路源想要說的話被柔軟的唇瓣堵了回去，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臉，感覺自己被淹沒在熱水裏，渾身滾燙，還會咕嘟咕嘟的冒泡。

只是短暫的觸碰，黎琮便與他分開，那張總是吝啬給路源溫情的臉，這會竟也有些火熱。

路源站在比他矮一截的臺階上，仰着腦袋，傻兮兮的盯着他看，“你親我？”

“讨厭嗎？”

他要不問，路源還想不到這茬，“好像……好像不讨厭。”

“嗯，那就好，我等你電話。”

說完，他先離開了，又留下路源在原地注視他的背影。

他的步伐很急，還有些慌亂。